房间只剩他们两人之后,云潇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膀,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的精神紧绷让身体一直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他的肩背好似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萧千夜向后仰头,正好能看到云潇的脸,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笑着安慰道:“真的没事,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
云潇低头和他互望着,慢慢加重手里的力道,认真说道:“凝时之术消耗的是生命力,那不是伤病,治不好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萧千夜伸出去的手顿时停住,似乎是有一刹那的失神,然后才咧嘴无畏的接道:“没事,你别担心。”
“你从来都只会说‘没事’,其实就是死撑着罢了。”云潇抿抿嘴,用力捏的他一阵剧痛,又死死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军阁的任务繁重又危险,但我知道你喜欢这里,这里有你最重要的朋友,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会笑,看见他们的时候会放下戒备,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想帮你实现年少时期的梦想,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的手依然举着,只是指尖从她的眉头一点点抚摸到了脸颊,云潇哽咽了一刹,忍着汹涌欲来的泪,用低道听不清楚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国家的重任,人民的负担,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勾心斗角,有时候我真的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带你回浮世屿,或者去其它安静和平的地方,可是……”
“可是什么?”他再一次追问,瞥见云潇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直用力捏着他肩膀的手也终于无力的松开,“可你总是一副很担心很担心的模样看着天空发呆,我希望你平安,更希望你开心。”
萧千夜坐直身体,短暂的休息并不能缓解凝时之术带来的眩晕感,他只能一边轻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将云潇拉到怀中,熟悉的温热渗透冰凉的皮肤,让他零散的思绪微微一震,忽然开口:“从你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开心的,但是阿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军阁吗?”
云潇认真想了想,用最朴实的语气回答:“为了保家卫国?”
“不是。”他一口否认,低头她笑了笑,第一次觉得那样明亮的笑容有点看不见底,云潇张了张口竟然说不出话来,又听他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还很小,哪有那么多伟大的梦想,小孩子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有一次爹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参加了一次军阁的集训,呵呵,虽是孪生兄弟,事实上大哥从小就比我强,我连路都走不稳,他就已经健步如飞了。”
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云潇的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继续呢喃:“爹很开心,回家之后还和娘夸奖了大哥,对我……只说是孺子可教。”
“你很厉害了,昆仑同辈的师兄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云潇义正言辞的反驳,听见他无奈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如期进入帝都的学堂,主讲师气宇轩昂的站在讲台上,用最嘹亮的声音告诉所有人——你们要像雄鹰盘旋于寰宇,矫健、骄傲、自由,带着荣耀和梦想,忠于国家和人民。”
云潇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仿佛这句话也能深深的震撼她的内心,萧千夜的脸上却反常的出现了一丝迷茫:“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虚伪,甚至自欺欺人的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其实呢……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赢他,我知道爹心中军阁主的第一人选是他,我从小就输给大哥,一直到我从昆仑山带着剑灵回来,借着秋选的名义试探他,结果还是赢不了,他就比我早那么一点点出生罢了,我却好像这辈子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剑术、马术、骑射,没有一样能赢他,他是那么的优秀,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如果不是后来他沉迷术法,我想爹更喜欢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云潇抿了一下嘴,他们兄弟其实强弱各有所长,可是在军阁这个位置上,萧千夜显然是比萧奕白合适的,但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憋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的脱口:“我喜欢你。”
他“噗嗤”笑出了声,简单的一句话有如温泉流淌入心扉,让他下意识的抱着云潇的脑袋紧紧按在胸膛上:“天征府因为我娘悔婚的关系一直备受冷落,但课总归还是要去上的,我的那些同窗都是帝都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子,他们不喜欢我,也总是成群结队的欺负我,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虽然总是输给大哥,但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打起群架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你还会打架斗殴啊?”云潇笑了起来,捏住他的鼻子好奇的听了下去,他脸上的微笑有几分恍惚,好似真的回到了那段并不愉快却记忆尤深的过去,“大哥经常逃课,然后每天卡着点在回家的路上等我一起,有时候撞见我和同学打架,他就会悄悄躲在一旁用奇怪的法术帮忙,把那些惹事的家伙凭空拎起来挂到房檐上去,引得巡逻的士兵到处搬梯子救人。”
他顿了片刻,语调倏然拉长:“大哥一直这样在暗中保护我,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什么也没变,我甚至在得知天征府灭门真相的那一刻,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他,一开始我执意要进入军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后来,权势的斗争将我越搅越深,我开始意识到那些在昆仑山习以为常东西并不适用于飞垣,我必须稳住地位,才能保护自己和大哥,而现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潇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要对自己的下属负责,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嗯。”云潇紧握着他的手,低头看见苍白的皮肤上因情绪波动而暴起的青筋,又听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样明亮的笑靥,宛如日光下清浅的溪水,干净澄澈,“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你这么善解人意、还每天担心我无聊发呆,拼命催着我去努力上班的好夫人呀?”
云潇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语无伦次的反驳:“你才是狗屎!”
他抱着云潇,宛如抱着世上最珍贵的至宝。
稍微休息了一会,眩晕感终于散去,萧千夜轻握着手指感知着身体的反应,认真的道:“该出发了,猎魔人在空寂圣地坚持不了太久,不能再耽误了。”
“你真的没事了吗?”云潇还是不放心,一会摸摸他的额头,一会又贴过去听着心跳,萧千夜一边点头一边飞速按住正在围着自己打转的云潇,心中忽然有一个不安的猜测,担心的说道:“阿潇,神工坊说机械凰鸟是得到了大风的灵珠内丹之后才可以短暂的起飞,如果必须借用‘风’的力量,那么文舜千里迢迢的来到飞垣,或许是为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云潇好奇的追问,见他展开手心露出间隙之术,望着里面的剑灵皱眉说道,“飞垣存在三柄没有实体的圣剑,一柄是凤姬身边炽天凤凰所化的‘流火’,一柄是夜王坐骑仓鲛所化的‘海之风’,而最后一柄‘风神’,是上天界禺疆所留,据传原身是一只玄冥,但这么多年只以剑的形态出现过,白教覆灭之后,风神落入我大哥的手中,至今未曾归还,那东西比大风的驭风珠厉害多了,文舜或许是为此而来。”
云潇一惊,觉得是有可能,担心的道:“那大哥不是岂不是有危险?”
萧千夜沉思片刻,猜测道:“风神当年是被大哥私自扣留的,是皇太子隐瞒了下来才没有传出去,大哥原本就不太用剑,风神又是无影无踪可以藏匿在袖间不被察觉的特殊武器,再加上这几年他身体不太好,都是在家里静养疗伤,想来那柄剑出手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文舜应该是从什么途径知道了‘风神’的存在,肯定还不清楚它真正的下落,公孙晏是什么人?他收的利息连黑市都叫苦不迭,文舜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完全没必要整整四年和他和平共处,只可能是知道线索,又一直没有找到。”
云潇紧张的捏着手心,接话:“那我们更不能让那只机械凰鸟飞起来了,那东西肯定早就被改造过,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恐怖的怪物呢!”
他摸了摸云潇紧绷的脸颊,笑着安慰:“别担心,文舜手上那只凰鸟是机械造的,我身边才是货真价实的皇鸟呀。”
云潇瞪了他一眼,两人不敢再耽搁,直接马不停蹄的往镜泊湖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