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果然是吃的味同嚼蜡,连亲手种出来彩色萝卜的风青依都难以下咽的抓了抓脑袋,尴尬的想把盘子端走让大家别勉强,风冥笑咯咯的按住她的手,瞄了一眼云潇推脱道:“是她做的难吃,和你没关系。”
云潇翻着白眼瞪着护短的风冥,哼唧了两声懒得贫嘴:“你们爱吃不吃,反正我一会就回山上去,你们喜欢吃什么以后自己做去,哼。”
“回山?你要回师门去吗?”萧千夜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能和她说上话,云潇倒是颇为淡定的扭头看着他,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嘟囔着说道,“嗯,师兄说明天开始就是今年的弟子试炼大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是让我也过去指点指点新入门的弟子呢!我在昆仑山那么多年只参加过一次,还没好好表现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这次我可要好好看看。”
“那我陪你回去”他赶紧硬着头皮靠了过去,云潇眨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摆手笑道,“师兄就算了吧,这幅神裂之术的模样若是没有无言谷的神力支持很容易就会涣散的,反正你身体上的伤还没有好,大人也不想还给你,回去更不能陪弟子动刀动枪的试炼,还是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放心放心,我会连着你的份一起好好教导他们的。”
她玩笑的时候也经常这么称呼他,但今天这声“师兄”喊得他心底一片哀戚,听着像是在关心他的伤势,语调又平淡如水不掺杂丝毫的感情,顿时气氛就尴尬了起来,帝仲夹着一块彩色萝卜漫不经心的嚼着,只觉得心里的酸涩比口中的更甚,过了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放下筷子认真的望向了两人,忽然开口:“就让他陪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私事要处理,这具身体全是重创,负担太重,我不要了。”
几人奇怪的望着帝仲,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云潇的手指还是在不经意间剧烈的颤栗了一刹,然后才掩饰过去。
他其实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情绪,他在如实坦白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做好了会彻底激怒她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次的事情过后,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哭闹更没有一言不发的冷战,而是表现以一种出乎预料的平淡,但越是如此,他的内心就越煎熬难耐,他真的宁可云潇再一次提剑杀他,也不愿意继续这么下去。
但是现在他一想起两位同修查到的线索心里就充满了不安,于是起身走向萧千夜,笑道:“与其让他继续和我这么冷战下去,不如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话音刚落他已经伸手直接抓住了神裂之术的残体,手指微微用力扣入了肩膀,之后两人同时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失去信任之后,萧千夜是在察觉到帝仲气息的刹那间就从掌心的间隙里紧握住了沥空剑,剑灵被古尘精准的格挡,随后耳畔传来的是没有任何起伏的陈述,帝仲的脸忽然出现在正前方,是神裂之术的残影:“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离开师门。”
未等他思考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虚无的手臂隐隐有了血肉的感觉,紧随而至的就是胸膛的剧痛让他一口淤血涌上喉间,帝仲冷眼看着他,还是顺手搀扶了一把让他坐在了石凳上,周围仿佛是有什么特殊的神力游走其中,让无言谷突兀的掀起了一抹微风,也让风冥眉峰紧蹙,不动声色的和身边琅江互换了一眼神色。
“这块白玦玉环你带在身上,应该能暂时缓和身体的伤势。”帝仲还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和不久前还差点对他痛下杀手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但他却不敢再有丝毫松懈,甚至在那块白玉递到眼前的同时反感的推开了那只手,帝仲冷哼一声,也不强求直接扔到了他身上,继续说道,“你不想要可以把它放回湖心的神像上,就几步路,自己走过去。”
萧千夜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那种一朝塌陷的信赖变成戒备之后,他眼中的帝仲比敌人更让人心寒,冷漠的问道:“你又耍什么花招?”
“我从来没有对你耍过花招。”帝仲反驳着他的话,望了一眼感知干扰的术法外还在发呆的云潇,虽然神情上有微微一滞,很快又露出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嘴角轻轻一挑,“我虽对她隐瞒,但确实是光明正大赢了你才夺下了控制权,现在还给你,无无非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负担太重,已经无法支撑我去做完想做的事情罢了,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话,此番回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离开师门。”
“你要去昆吾山?”萧千夜反应过来,心里也是冷冷一笑,帝仲不耐烦的点了点头,沉思道,“天狱逃犯,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可比你当初区区一个飞垣的全境通缉犯严重多了。”
他下意识的紧捏手心,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补充了一句:“潇儿火种中混合的黑龙之血终究是个隐患,既然有了线索,无论如何都有尝试的价值,若能帮她消除那滴血,她就不必一直忍受着痛苦。”
被这句话激起了愤怒,萧千夜的眼里蓦然腾起杀意,仿佛冰冷的刀刃刺开了内心,释放出了深埋的愤怒,低声咬牙:“你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现在又想着弥补吗?昆吾山我自己会去,不劳你费心。”
帝仲的脸色稍稍一沉,眼前恍惚闪烁着云潇两度聚火为剑反抗他的画面,虽有一刹的心如刀绞,还是漫不经心的狡辩回道:“弥补什么?是她欠了我一份感情,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我不欠她,至于你,你为什么一直反抗也没办法赢我?就是因为这具身体负担太重已是累赘,你现在去昆吾山能做什么?你连西王母的神力结界都破除不了。”
“你”怒不知从何而起,让他下意识再一次握紧了手里的剑灵,好在身体烂泥般动弹不得,他只是稍稍抬了抬手指又无力的松弛下去。
心中的杀意无法按捺,身体却无法给出任何的回应,帝仲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要是继续把自己搞的一团糟,不用等凝时之术的力量耗尽就会出现问题,哼,先管好自己再去考虑飞垣吧,你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吗?你死了只有一个人会伤心”
他停了下来,干扰感知力的法术遮掩住了他的表情,但萧千夜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内心的哀伤,过了一会才无声叹了口气,平静无澜的说道:“或许她也不会再伤心了。”
这句话让萧千夜怒火中烧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失落,是的这一次的云潇没有吵闹,没有对他发脾气,更没有故意不理他,可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距离,无论怎么靠近,她的身影都越来越远。
不等他回神,帝仲敛去了眼中复杂的眸光,一字一顿毫无波澜的说道:“我们之间特殊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无论我仅存的意识什么时候消失,我都不会再回你身边来了,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是如何看我,但是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记住,她是你一次也没有保护好的人,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保护她,不要让她离开师门,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在沉默了片刻后,萧千夜的眼光才略有缓和,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帝仲也没有再解释,散去周围无形的术法之力。
短短的数秒时间在风冥看来是如此的漫长,让他情不自禁捏了一手粘稠的冷汗,直到对面那具身体再次睁开眼睛,萧千夜的脸庞一瞬间就惨白了下去,想张口,喉咙似乎被一只手硬生生撕裂,整个人都在莫名其妙的痉挛,被帝仲压制精神的这两个月,身体在一次又一次被摧残,加上不久前被云潇刺伤的两剑,此刻如有烈火灼心之痛,让他不得不握紧了那块白玦玉环,不动声色的调息静气。
以往这种时候,云潇肯定早就担心的扑过来嘘寒问暖了,可是现在她定定的看着,脸色平淡的有如清风寡雾。
恢复了他惊讶的转过脸,果然看到帝仲回到了曾经的模样,神色淡淡的对几人笑了笑,嫌弃的道:“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难用,让他回昆仑山好好养养吧。”
他风轻云淡说话的同时,余光瞥见云潇低下了头,既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向萧千夜,还是风冥尴尬的出来圆场,笑道:“也好,这几天我都要被你们吵死了,赶紧收拾东西全部走吧。”
云潇似乎是动了一下眼眸,最终抿抿嘴微笑着点头:“那好吧,等回去我和青丘师叔说一声,让他在鹿吾山腾个弟子房出来给你养伤。”
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脱口拒绝:“我可以住在论剑峰”
“太远了,不方便。”云潇坐在那里,不知为何挺直了背脊,仿佛一颗正在承受着暴风雨的小树,虽然枝叶都在摇摇欲坠的洒落下来,树干却坚定不移的竖立着,她的语调愈加平稳,有理有据的回道,“鹿吾山和论剑峰相隔甚远,你身上有伤总不能每天跑过去看病,唐师姐最近不在,若是让弟子专程御剑过来送药更是费时费力,师叔那里不差你一间病房”
“我不去鹿吾山。”萧千夜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慢慢地对上云潇的视线,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韵,宛如昆仑山顶第一道阳光,穿透缭绕的云雾清澈的凝望下来,是她记忆里最为心动的光泽,看得她微微失神恍若隔世,又听见耳畔传来认真的重复,“我就住在论剑峰,不需要人照顾。”
云潇停顿了半晌,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与回忆重叠了起来,眼中依然是掠起了明亮的笑意,只是开口的语调仍是生疏:“好,都可以。”
原本就窒息的气氛一下子更加沉闷,那些细细碎碎的伤,勾勒出愈来愈清晰的轮廓,变成望不到尽头的天堑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