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沿着金线一路蔓延,帮着他一起拉住了摇摇欲坠的云泥岛,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神鸟汇聚过来,它们以特殊的方式交流着什么之后,一只一只用身体缠住金线,皇鸟的瞳孔倒映出下方男人的身影,却是冷漠的宛如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立马就察觉到他身上特殊的神力涌动,云潇从火焰中走出,隔着遥远的距离警惕又生疏的问道:“上天界的人?”
萧千夜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由有些目眩神迷,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似乎还想回到心爱的女子身边,然而下一刻,火焰在他脚边掠过,划出一道直线阻止了他的动作,云潇的眼神陡然凝聚,警告:“浮世屿不欢迎上天界,阁下止步吧。”
那道细细的火焰直线,宛如隔绝了天堑般遥不可及的距离,但他只是微微低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心也在短暂的狂喜之后,咯噔一下坠入深渊,再无一点声响——两生之术已经在她体内生效了,现在的云潇应该是早就不记得自己了,可他却无法得知那些被篡改重写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只能抿着嘴一言不发。
星辰的轨迹既然被逆转,他就不能再将这个最爱的人拉回深渊。
他终有一天会因为凝时之术汲取的力量耗尽而陷入衰竭,如果是曾经那个云潇,一定又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牺牲自己,这种无休无止的宿命,他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斩断。
云潇看着这个人,似乎有微微一顿,大脑出现某种奇怪的空白,但很快就被各种明晃晃的碎片填满,虚假的记忆在两生之术的作用下以最真实的方式填补着所有的违和感,让她冷淡的将视线从萧千夜身上挪开,极快的扫了一眼正在剧烈震动的云泥岛,随后,一声让他痛彻心扉的冷笑从头顶传来,一如浮世屿皇鸟一贯对上天界应有的不屑,一字一顿的斥问:“阁下是上天界的人,竟然大发慈悲拉住一座正在坠天的流岛?这座岛被墟海侵占五年,直到刚才终于露出破绽暴露出来,你是正巧路过,还是别有用心的在此另有目的?”
萧千夜继续沉默,他不敢接话,麻烦了……因为两生之术的力量,云潇的记忆和他所经历的一切有着非常明显的偏差,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云潇的脑中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一个疏忽,就会让一切前功尽弃。
见他神情寡淡的挪开了视线,云潇只是微微一笑,喃喃嘲讽:“世间传言上天界一贯自视为神,想来是不愿意和我们这种渺小的种族说话了。”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从云潇口中听到如此敌视的话,带着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是浮世屿的皇鸟,而他是被厌恶、被浮世屿避之不及的上天界之人,那个在山门口围着他打转的小姑娘,那个三更半夜提着灯吓唬他的小师妹,那个笑呵呵出现在他生活中每个角落的心爱之人,都随着两生之术一别两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他期待的吗?为何心痛的感觉还是毒蚁一般撕啃着内心,痛的无法呼吸。
过了一会,一只神鸟恭敬的在她面前跪地,低道:“潇皇,此地已无蛟龙族的气息,莫非是察觉到您的到来,这么快转移了?”
“转移?”云潇眉头一蹙,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忽然间情不自禁的抬手按住心口,脸上起了某种隐蔽的变化,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刹那间搅动起模糊不清的光影碎片,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再度扫过下方内陆湖之时,脸上的厌恶也悄然转变成惊讶,低道,“是你杀了那伙蛟龙?上天界的冥王既然纵容黑龙为祸万千流岛不管不问,这种时候怎么你们的人又忽然良心发现了?”
萧千夜眼眸微沉,快速分析着她话语里潜藏的信息,虽然内心的失落无以复加,但还是以最淡然的神情抬头看向了她,回忆着上天界一贯的所作所为,随口答道:“路过而已,它们自己出言不逊冒犯了我,顺手杀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哦……”云潇忽地冷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锋芒,“上天界手握生杀大权,倒是这伙蛟龙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阁下意外帮我除掉了入侵的敌人,浮世屿虽然不愿意成为上天界的附属品,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能一己之力暂且拉住云泥岛不坠落,但应该无法逆转坠天的命数吧……”
她顿了一下,抬手唤回一个伙伴,命令道:“阿良,你去看看下方是海还是陆地,可有城镇。”
“是。”神鸟低声领命,火光一瞬坠落,不久后返回禀报,“回潇皇,是陆地,但位于戈壁滩附近,无人居住。”
她点点头,支退属下,抬起手,一团火在掌心熊熊燃烧,再次和萧千夜四目交错之际,她的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甚至有一闪而逝的期待,笑道:“我姐姐曾托举一座名为飞垣的流岛平安的坠落在海上,那座岛在不久之前险些被你的同修夜王摧毁,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绝境逢生,你倒是和他不太一样,你想救云泥岛吗?”
萧千夜沉默着,只有眼神在微微的变换,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到让他也无法理解的法术,她什么都记得,记得煌焰,记得黑龙,记得凤姬,甚至也记得飞垣的灾难和墟海的侵略,唯独……只忘记了他一人。
他终究只是闭了一下眼,眉间露出淡淡倦意:“随手而已。”
话音未落,云潇在他眼前恢复原身,那样明艳千里的火将云泥岛上空的黑水全部燃烧成灰烬,很快火光笼罩着整座流岛开始慢慢的下落,萧千夜也立刻提力重重的拉了一把金线之术,他曾无数次的在飞垣的传说里听闻那场坠天,但同样的景象摆在眼前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凤姬会在那之后陷入长达千年的衰竭,一整座失去天空之力濒临毁灭的流岛啊,要耗费多少力量才能让它安然的落地?
想到这里,他暗暗将自身神力通过金线深深的扎入云泥岛深处,尽可能的将这股毁灭之力扛在自己的肩头,她虽然苏醒,但不可能这么快恢复,一定是担心入侵的蛟龙强行催动火种中的生命力,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云泥岛的坠天之力再影响到她!
一人拉扯,一人托举,流岛的诞生需要经历成百数千年,但它坠落却连一个时辰的时间也用不了,很快云泥岛就贴近荒无人烟的戈壁滩,萧千夜最后一次提力,全身的神经都紧绷成一条直线,土地开始一点点的接触到下方的地面,即使他们已经将速度将至最低,但两座大陆接触的刹那还是在整座流岛上引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他只能抽回一只手,将一部分的金线钻入高大的山川中以免其过度位移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而云潇也在同时以火焰之力稳住了大江大河不至于掀起洪水。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云泥岛上的震动终于停止,这么多年浮萍般飘浮在高空的流岛终于安稳的落在戈壁滩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扬起了头——皓月在高空,第一次变得如此遥远。
他散去金线之术,掌心被洞穿的伤口传来微微的刺痛,然后就瞥见火光在眼前摇曳,云潇像过去那样朝他走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陌生,隔着几步的距离瞄了一眼他的手,低道:“你受伤了?”
他随手抹去伤口,不敢抬头看她,反而是云潇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刹那间又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失语,奇怪的情绪充斥着内心,仿佛有浓郁的迷雾阻拦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很快两生之术继续填补着虚假的记忆,让她也只是随便挑了挑眉,没有将这些反常放在心中,相比起这些,现在的她更加好奇的是对方手里的武器,那样修长的黑金色刀身,扩散着强悍到让她忍不住退避三舍的力量,她顿了顿,指着古尘忽然说道:“这个……能给我看一下不?”
被她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萧千夜僵硬的抬头,云潇已经踮着脚凑到了他面前,一反刚才的冷漠和排斥,几乎整个人都快要贴到古尘,或许是身为浮世屿新一代皇鸟,她的火种中依然保留着溯皇和龙神某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没等他回答,云潇抬手摸了摸刀身,一惊,忍不住抬头,眼睛里有敬畏的光,脱口:“古尘……真的是古尘!你、你该不会是……”
豁然间想起一个名震天下的名字,云潇屏住呼吸本能的往后方缩了一步。
这一退步,萧千夜终于感觉到那个自终焉之境回来就再未开口过的人散发出掩饰不住的落寞——是的,当两生之术的金线贯穿三人之时,她所遗忘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曾经一见钟情,苦苦找寻九千年的帝仲。
帝仲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沉默着,透过他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云潇——她的双瞳里有火光在跳跃,好奇盖过了敌视,主动坐到了他身边。
萧千夜心底五味陈杂,他知道“帝仲”这两个字对万千流岛而言意味着什么,也不奇怪她会在认出古尘之后将他也误认为帝仲,可他该如何形容这一瞬间内心的失落、不甘和酸楚?
原来被心爱之人错认……是如此的绝望。
下一刻,他就被云潇抓住手臂撩起了袖子,她惊讶的发出一声低呼,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真的是澈皇留下的灼伤!你是……”
“我不是他。”萧千夜微微变了脸色,轻轻甩开她的手,逃一样的提着古尘站起来。
云潇抿抿嘴,拖着下巴笑呵呵的看着他,调侃道:“这么冷漠,不愧是自恃为神呢!你不是他吗……嗯,那算了,我叫云潇,你叫什么?”
他背对着云潇,没有回话,一如当年昆仑山初见之时。
云潇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脚,自感无趣摆摆手:“我虽然不喜欢上天界,但你嘛……你本来可以成为那个例外的,可你不想理我,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说完她拍了拍裙角自言自语的告了别,萧千夜目光一凝,霍然转身想伸手挽留,但他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立刻缩回了袖里,半晌,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低道:“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