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潇昏昏沉沉睡去之后,朱厌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她肩上的血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一直漫延到胸口,让他触目惊心,她是浮世屿皇鸟的血统,是传说中不老不死的神鸟一族,可是受伤的身体竟然没有自我修复?
朱厌心中疑惑,而当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揭开衣领仔细检查伤口之时,理智阻止了他的动作,并让他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动作,他从第一次见到云潇开始就理所当然的做过,一直到将她强行据为己有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地方,可现在他一步都不敢再靠近,甚至自惭形秽的转过了身,不敢再看她。
曾经让他渴望到发疯的女人,现在他却只想离得远远的,仿佛只要靠近一步,自己身上的污秽就会沾染那片纯结。
这一转身,他才看见门边依靠着的天尊帝,不知是什么时候悄然而至,无声无息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柄一掌高的金色小剑正在他的手心里旋转着,朱厌目光微沉,竟然在心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果刚才他真的揭开了那层染血的衣领,只怕帝王手里的剑就会击穿自己的魂体,明明他的感知力已经今非昔比,然而不知是被日冕的力量影响,还是被云潇的伤势分了心,一直到他看到天尊帝,他才察觉到凛冽的杀机擦肩而过。
明溪淡淡的笑着,一捏手散去手里的小剑,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两人回到千机宫,他才严厉的询问刚才后殿里发生的一切。
朱厌不敢隐瞒一一如实汇报,但心中的不解仍是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主动提醒:“那只药龙的力量比伏龙镇的那一群都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一定会是一场恶战,可它被杀了,属下当时躲在暗处观察过,杀它的也是一条龙,但看起来非常的特殊,就好像是残缺的躯体和同样残缺的魂体混合在一起的那种模样,若是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您提过的那条双生黑龙,他身上带着另一种上天界的神力,能让日冕的屏障出现裂缝,但似乎无法长久维持,也无法真的破坏,所以只是将混杂着药龙血肉的冰川融水灌入后殿就不见了踪影。”
明溪缓缓点了一下头,若有所思——萧奕白之前去过一趟昆仑山,回来之后曾向自己汇报过当时的遭遇,他说过上天界冥王的特殊能力就是“死灰复燃”,如此看来,那条双生黑龙能以残缺的躯体和残缺的魂体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模样现身,无疑是得到了冥王的相助。
冥王……就是当时秋选上那个赤发的少年,这种节骨眼上,难道还有更加棘手的敌人参与其中?
一想起这些事情,明溪的脑子里就一阵一阵的抽着疼,似乎是有太多太多的烦心事堆积在一起,压的他喘不上气来,需要用手一直用力按压胸膛才能让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没等他多说什么,大殿的地砖忽然咔嚓一声暴起一条裂缝,明溪瞳孔一缩,朱厌也立刻警觉的顺着声音的走向望了过去,这条裂缝一直延伸到大殿的石门前,片刻的死寂之后,只听见外面长长的阶梯竟然也开始一层层的炸裂!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明溪坐在莲花神座上,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扶手,能感觉到一种山崩地裂的震动正在由远及近的传来,朱厌翻手就结起了空间之术先保护住已经开始摇晃的千机宫,随即纵身掠出一步跳入高空。
白教总坛位于伽罗的禁地泣雪高原上,背靠巨大的雪峰冰川,而刚才药龙一战中只有一面冰川被融化砸入了后殿,但是现在,一贯终年严寒覆盖厚厚积雪的山峰顶端竟然罕见的能看到藏青色的岩石,而原本一望无垠的白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水,并且顺着山势浩浩荡荡宛如山洪爆发一样倾泻而下!
雪山,被整个融化了?!
这超出常识的一幕却只是震惊的开始,当他环视一周的时候才更加惊讶的发现,以白教总坛为圆心,周围的沉积数千年的雪都在融化,不知是被什么恐怖的力量支配着,雪水里能清楚的看到玄黄色的药龙之血,像屏障一样抬升,遮天蔽日,似乎是要将整个白教包裹其中!
朱厌立刻返回大殿,明溪默不作声地听他汇报外面的险情,一只手死死的握着玉扳指,那些家伙是知道千机宫有日冕之剑保护无法侵入,所以干脆融化了附近的雪,想要逼他们离开?
他静静地坐着,短暂沉默的每一秒都让朱厌大气也不敢发,然而他只是忽然侧脸从琉璃的窗子往外望去,这是黎明前黑暗的夜空,皓月湮没群星隐匿,但只要过了这一夜,飞垣就将迎来全新的未来。
他绝不会离开千机宫一步。
许久,帝王挺直身躯,仍是那副运筹帷幄坚定不移的模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命令:“堵住雪水,若有敌人入侵,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朱厌本能的领命,不知为何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片刻前的惊讶和惶恐都消失了,他回来的目的原本只是为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女人,而现在,他却隐隐感觉自己的内心燃起另一股沸腾,想要和孤军奋战的帝王一起,为了脚下祖国的新生而力挽狂澜!
这是他黑暗一生里,从未有过的信念。
后殿的房间里,云潇也被忽如其来的震动惊醒,瞬间就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正在迅速逼近,她想也没想提剑冲出,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药龙血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厚重,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胸口上,每往前靠一步呼吸就会沉重一分,刚才还郁郁葱葱的后院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桃花树被闪电击毁,青草地也变成了焦土,整个土地都在地震一样的剧烈摇晃,还有轰隆隆的巨响越来越近的逼来。
失去火种的支持,不仅伤口无法快速自愈,也会让她丧失恢复原身的能力,眼下她只能撑着受伤的身体尽可能的往高处跳跃,好更清楚的看到周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终于站到千机宫的最顶端之后,云潇用力的握住剑灵,倒吸了一口冷气——雪原已经在视线里消失了,她现在所能看见的就是一堵玄黄色的水墙,不仅竖立着将千机宫包在中间,连头顶的天空都悬浮着一片诡异的“海”,五长老的残骸破碎的漂浮其中,在死灰复燃的作用下一点点恢复,然后再次破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也让水中独特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郁。
这是想把他们全部困在千机宫内,切断和外界的支援,又或者是想逼着明溪主动离开,从而被迫中止日冕之剑串联封印的力量?
她不安的往大殿方向望去,只见明溪从殿门慢慢走出来,心有灵犀的抬头往高处望了过来,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云潇翻身跳了下去,虽然殿外被遮天蔽日的海水包围已经陷入黑暗,但一靠近大门,她就清楚的看到殿内那柄一直缓缓旋转的日冕之剑始终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在这样身处绝境的时刻,那道光像指引方向的明灯,让她内心里涌起的不安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抚平,一贯对明溪并不待见的云潇罕见的对他抱拳鞠躬,低道:“是那只黑龙的把戏,但是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明溪微微笑了一下,抬手轻轻的按住她受伤的肩膀,感觉到她不自禁的微微一抖,不知是什么样复杂的感情一瞬间在眼底闪过,他淡淡说道:“云姑娘还是先处理伤口吧,他们暂时还攻打不进来。”
云潇也按了一下肩,回道:“不要紧,蛟龙对我只是有克制作用,但并不能真的让我受伤,那只黑龙被冥王收入了麾下,也沾染了来自冥王特殊的神力,不过他毕竟不是上天界的人,也没有上天界的血脉加持,所以无法破坏你的日冕之剑,真正能破坏千机宫的人只有夜王,放心吧,千夜不会让夜王有机会过来的,所以我们只要坚守好这里,就一定能赢。”
她的目光是如此耀眼,比帝王的金色瞳孔更如旭日。
“好。”明溪只回答了一个字,但眼神复杂莫辨。
云潇立刻转身重新往高处跳跃,剑灵上的吊坠微微一晃,朱厌无声无息的回到剑穗里,短短片刻之间,包围着白教的水色苍茫,竟似一眼看不到头的迷雾,一直盘旋在千机宫附近的魔物也被卷入了水中,它们的血肉在水里被融化,碎骨随着浪上下摇摆,而挣脱了身体的束缚之后,魔物的死灵其实也是虚幻的,起初它们还像海藻一样漫无目的的摇曳,很快就被什么力量刺激到开始兴奋癫狂,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高处站立的女子。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细细的火焰从身体里蹿出,幻化成一只只艳丽的火色蝴蝶,而她手里的剑也被坚定的握紧,指着水里跃跃欲试的魔物残魂,低声警告:“敢出来就让你们灰飞烟灭。”
话音刚落,就有按捺不住的灰白色死灵利箭一样迸出,火蝴蝶如电一般缠住死灵,噗嗤一声轻响,火光微微炸裂,二者同时湮灭。
她的脸色不可避免的又暗沉了一分,空气里弥漫着药龙的血气味,会在灼烧下让她更加窒息,但她知道一步也不能退让,黑夜终将散去,她要守在这里,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他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