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从昆仑山巅急坠落到天池附近,无言谷虽然内外谷只有一条悠远的小路,但毕竟隔着镜月之镜,实际上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沿着路走出不过几步,果然就被里面强悍的神力阻止无法继续深入,无奈之下只能借着上天界的术法往内谷传音。
隔了一会,眼前的空气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响,帝仲顺势抢身而入,再定睛已经出现在内谷湖边。
风冥悠闲的坐在之前那张石桌上,甚至手里还晃悠悠的端着一副茶具,好像猜到他一定会来,脸上吟吟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下,却抬手神秘兮兮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帝仲见到好友的动作,迟疑的站在原地没动,没等两人开口说话,湖面泛出涟漪,似是被一阵清风掠过,转眼间云潇的身影也不知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豁然就出现在湖面上,但她自己好像也吓了一跳,连忙在水上连续点足踩着成片的睡莲一直跳跃落到湖边,帝仲歪着头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却听见耳边传来好友的笑声:“又回来了吧?我都说了你出不去,你偏不信,你再试一万次也是一样的结果,别白费力气了。”
云潇还没看见湖对面的帝仲,眼睛眨巴了两下,显得又委屈又无助,自她今天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留在了无言谷,无论她怎么想办法要回山巅的昆仑,最后都只会莫名其妙的来到内部湖边。
而眼前这个家伙,他一开始还在余音台和风青依说着话,后来索性直接坐到了湖边石桌旁,每次见她狼狈的出现就开口嘲讽一次,然后看着她气呼呼的往谷口方向跑去,再又被奇妙的力量送回来。
云潇知道这一切一定是谷主所为,但无论她怎么软硬兼施的央求,对方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根本不理她。
想到这里,云潇愤愤的咬住嘴唇,这一天下来把她折腾的着实有些疲惫,可无言谷的天空虽然看起来群星璀璨,但总是给她一种不真实的虚假感觉,也让她眼下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时辰,刚开始风青依还担心她,也跟着她偷偷跑到谷口处,几次之后被谷主拦了下来不让她继续跟着,这会已经被哄去睡觉了。
云潇懊恼的瞪了风冥一眼,之前在飞垣的东冥,她本想跟着萧千夜一起去阵眼,那时候也是软磨硬泡结果被帝仲一口回绝不带丝毫商量余地,到今天她才发觉,其实上天界的人骨子里都差不了太多,面前这个笑嘻嘻的家伙竟然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呵……”风冥自言自语的笑起来,一翻手,青光泛起,湖面的睡莲感受到神力,包裹着的花瓣一点点展开,露出内部荧光烁烁的花蕊,瞬时就将昏暗的内谷点缀出幽幽亮光。
云潇这才注意到湖对面站着的那个人,眼眸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的稻草,立马就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帝仲的手腕,她的手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云潇却浑然不觉焦急的脱口:“你回来了!快带我出去!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我跟那家伙又不熟,他又不肯放我出去。”
帝仲只是不动声色的默默将身体里的神力汇聚在手上,让手臂呈现出有血有肉的状态,然后任她抓着也不理,直接一起拽着就走到了风冥旁边。
“喂……”云潇被他直接无视,虽然知道多半求也没有用,还是死死抓着他,生怕一眨眼这家伙也跑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一边呆着休息去。”帝仲翻眼看了她一下,但也没有把身边这个不安分的女人推开,云潇虽然嘴里“哦”了一句,赶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风冥一脸想笑的样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威震四海八荒的人也有口是心非的一面,他忍了半天才没真的笑出声,赶紧用力咳了几声掩饰情绪,这才正色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帝仲在好友对面坐下,也不管身边的云潇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抱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已经开始在石桌上画起来,直接回答道:“嗯,带上他太麻烦,反正也不算很远,神裂之术还能继续维持,我来找你是想问你打听一个东西,之前在昆仑曾听他们提起过一个虫印,大概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五星,五个尖角是蟾眼、蝎钳、蛛爪、蛇尾和蜈蚣足,五种毒物的一部分拼凑在一起,组成了这个特殊的虫印。”
风冥看着石桌上那个熟悉的图案,脸色一变,帝仲已经瞬间从好友的神态上察觉到一丝异常,接着说道:“这个东西目前是在飞垣那位五公主身上,但是据说昆仑的青丘真人曾在山中各地见过类似的图腾,眼下已经前去找寻,但至今尚未有进一步的消息,好友,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冥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经放在了那个古怪的虫印上,沉声道:“这是长生殿的禁术,他们一派有五位驭虫使,分别是玉蟾使、巨蝎使、灵蛇使、圣蛛使和天蜈使,这五人饲养五种毒物,从中锻炼出最强的一只,取其身体的一部分供奉给殿主,再由殿主施以门中禁术,将此五毒虫印封入祭品体内,然后献祭用于召唤蛊王。”
“祭品?”帝仲神色一动,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向余音台,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问道,“难道说……青姑娘就是当年那个祭品?”
风冥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无声长叹了一口气,望着手里的茶杯沉默许久,终于用力闭了闭眼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道:“跟我来。”
帝仲轻飘飘的一晃,云潇也不敢再闹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风冥走进余音台,风青依已经睡下了,她看起来很安稳,好看的容颜即使在睡梦里也依然迷人,她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在夜中泛着清纯的白光,让原本昏暗的余音台也透出清澈的光粒,风冥轻轻的将她扶起来,稍稍转了个身让风青依背对着两人,然后缓缓从她身上脱下轻纱睡袍。
云潇在这一瞬间脸庞飞速涨红,紧张的抓紧了帝仲的手臂,明明两个男人都是面不改色一脸凝重,反倒她一个女人羞涩难耐,不敢直视风青依如雪如玉的后背。
风冥的手指沿着脊椎落到腰窝出,在他手心的位置,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虫印!
“这……”帝仲心里咯噔一下,只见风冥苦笑一声,那笑容中满是沧桑神色,又小心翼翼的将轻纱睡袍穿好,再将风青依放下盖好被子,这才示意两人一起出去。
再次回到湖边石桌,气氛俨然沉重起来,风冥的声音渐渐转为苍凉,神色落寞:“祭品越强,召唤出来的蛊王就能力就越强,青儿本就是极其罕见的雪女体质,无疑也是长生殿立派以来最为稀有的祭品,所以我从蒙周手上抢走她,才会让他恼羞成怒,什么一统南疆、称霸武林都不重要了,三百年如一日到处追查我的下落。”
风冥一边叹息,一边揉了揉眼睛,神色里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懊恼,手上一用力愤愤捏碎了茶杯,接道:“二十多年前我察觉到东皇、曦玉的气息出现在昆仑,我实在不该一时好奇现身,否则他没有察觉到我在昆仑山中,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在昆仑境内再次设下这种召唤蛊王的禁术,帝仲,你口中的那位五公主,应该也是日月双神的后裔吧?虽然血脉可能已经被稀释到微乎其微,但毕竟是独属上天界的力量,如果她变成新的祭品,恐怕也不比雪女差。”
帝仲略感意外,皱着眉认真思考起来,风冥忽然平淡的提醒道:“以日月双神后裔的公主为祭品,又在昆仑境内刻下如此巨大的禁术,你觉得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风冥蓦然起身,眼睛眺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才静静的道:“我说蒙周怎么会有自信一定能逼我出手,原来手上握着如此重要的筹码,他苦心经营二十年,不过是为了报当年手下夺人之恨,呵……人类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摩,长生殿、长生殿!他们想要的不就是长生么,我已经被迫给了他长久的寿命,为什么他连命都不想要,非要找我寻仇?”
帝仲没有接话,连云潇都感觉喉间泛起酸楚。
风冥的脸色阴沉如化不开的浓墨,一瞬间让云潇心中隐隐发寒,情不自禁的用力挽住帝仲的胳膊,只听他苦笑着,勃然大怒斥道:“他在召唤蛊王失败的那一刻,强行将自己的生命和青依相连,以至于我不能杀他!甚至不得不在他身上留下术法,不让他有机会自尽,长生殿门下弟子寿命最多不过两百年,可他不一样,只要青依好好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死,可他偏偏不肯,到如今还想和青依同归于尽!活着不好吗?多少人想要长生都做不到!”
话到这里截然而至,此刻的内谷寂静无声,风冥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许久变得木然呆滞,忽然咳嗽一声,淡然道:“我不能让那位公主进入昆仑山,既然蒙周需要将祭品送入禁术中,再以此释放水下沉沦万年的魔物幻魃,那么眼下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就是直接除掉祭品,此事并不难,我亲自去就行。”
云潇大气也不敢出,五公主虽然算是她的情敌,又和她多有芥蒂,甚至也曾暗中想要设计陷害她,可她毕竟是被人迷惑了心知,罪不至死啊!
帝仲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迟疑道:“五公主现在正在云秋水身边,蒙周既然有把握把她送进来,应该早就动过手脚,不会让你轻易杀了她,而且眼下昆仑山中还出现了另一只魃,多半是无言谷失踪的先代谷主,为了拖延时间,声东击西,好让祭品顺利进入昆仑山,风冥,你留守内谷保护两个姑娘,这件事我去吧。”
“你去?”风冥不由得向帝仲看了一眼,淡道,“虽是东皇和曦玉的后人,但和上天界也没有多少瓜葛了,倒是你,那位五公主和你什么关系?”
“和我?”帝仲无声无息的笑了,回道,“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和萧千夜有些不解之缘,他多半下不了手,只能我亲自去。”
风冥沉默了一会,却是叹息一声,淡淡提醒:“帝仲,你不能离萧千夜很远,神裂之术会涣散,如果你再次失去神识,可能就真的无法恢复了。”
“我有分寸。”帝仲冷定的回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一眼云潇,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将云潇从身侧拉到眼前,认真的嘱咐,“你老实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云潇愣愣的看着他脸上神情,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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