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愣了片刻，随即就明白了顾卿这话的意思。
做冬衣，这是她们婆媳之间的情分，若是她给了顾卿什么报酬，传到别的院子去了，别人定会笑她们看似的婆媳情深不过是做给人看的罢了。
周氏会了意，便笑着将盒子收起来。
屋子里一整天炭火不断，暖融融的一片，周氏方才进来时脸色还有点苍白，暖屋了坐了会儿，气色倒是红润了。
“母亲近日身子可还好？”
“好，特别好！往年一到寒冬腊月是哪里也去不了的，自从雍念姑娘给我开了几贴药之后，就觉得身子也轻松了，人也精神了，我觉得自己又可以再多活几十年了！雍念姑娘可真是医术了得呀！”
雍念医术很好是真的，只是多活几十年却不大可能，雍念都说了子岑归之毒是天下奇毒，最多还有十年寿命。
不过这是秘密，她不会告诉周氏。
顾卿笑：“母亲自己都觉得好，那想来您的身子是好得差不多了，日后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了。”
“是呀！”周氏面色红润，说话也很乐呵。说着说着，她却将头凑到顾卿跟前去，“如今身子好了，也有力气抱孙子了。”
顾卿愣了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捂着嘴偷笑，顾卿这才明白，周氏这是在催生孩子。
顾卿瞬间满脸通红。
生孩子她是完全没有概念。
况且，她跟箫千逸做得最亲密的动作，就是他走的那天，吻了她的额头。
这孩子估计是不大好生出来。
周氏看到她满脸通红，就当她是害羞，笑着将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
顾卿被周氏看得耳根子都在发烫，嗫嚅道：“母亲……”
周氏缓缓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啊，总跟你说离箫家的男人远一点。那时我身在病中，形容枯槁，心如死灰，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毫无希望了，从来也就没有想过原宥那些有负于我的人。”
“我甚至将罪责怪在下一代的身上，在你进门开始就劝你离箫千逸远一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带着私心呢？”
顾卿不解，眸中带着疑惑。
“其实箫千逸没错，错的是箫长军。我把对箫长军的恨牵扯到了箫千逸的身上，这些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有负于他。”
“卿儿，箫千逸这孩子很不容易。若是你们彼此有情，你便对他好些。”
周氏说着，眸中已带了点泪意。
顾卿虽然不知道周氏的曾经，但是她知道周氏表面上看起来对箫千逸是冷冰冰的，实则心里是爱箫千逸的。
要不然，当初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周氏不可能会站在她这边维护她，周氏不可能会对一个陌生的、自己完全没有感情的人这么纵容。
说到底，这是她儿子的媳妇，她是爱屋及乌。她的内心深处是爱箫千逸的，只是嘴硬而已。
顾卿笑了笑，点头道：“母亲放心吧，我会对他好的。”
“以前母亲劝你的那些话太极端，你不要放在心里去。这世间难得有情人，我盼着你们不要走我的老路。”
周氏放开她的手，幽幽一声叹息。银火炭有一声噼啪的轻微炸裂，像是为了应和这一声轻叹。
就在顾卿以为周氏不会再开口说话时，却见周氏唇角微勾，声音悠远，清冷如晨风。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对箫长军会有这么深的恨意对不对？”周氏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那是一段很久远的故事了，久到我都快要忘了。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可是卿儿，今日母亲也想跟你说说母亲的曾经。”
顾卿为她斟了一杯茶，眸底含着温和的暖意。
周氏的这一段过往，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她是宦官家的小姐，虽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到底家底也殷实，生活幸福，生养得好，是个小家碧玉的千金。
她那时候的身子骨并不是这样虚弱的，遇到箫长军的时候她甚至能把满身是血的箫长军扶回家。
命运的齿轮就是从她捡了那个满身是血的将军之后，开始轰轰隆的运转。
她救了箫长军，箫长军心存感激，两个正当好年纪的少年人暗生情愫，惺惺相惜。
周氏家比不上将军府显赫，两人的结合受到了阻碍。特别是将军府的老太太，不止一次遣了下人去周家骂人，对这个出身不好的普通女子那是深恶痛绝。
那时候周氏还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跟顾卿一样的年纪，懵懵懂懂，又是被家里娇宠坏了，只是一心认定了要那个人，丝毫没想过小门小户的人家，嫁进那样的高门大户该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她以为她嫁的是爱情，眼巴巴等着箫长军去娶她。
箫长军那时也重承诺，不顾老太太的反对，用自己的军功在陛下跟前求了一道圣旨，愣是把周氏娶进门。
她以为那是终身浪漫的开始，殊不知命运正在悄无声息的掐她的咽喉。
“那个女人，她以为进了箫家的门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看她是在做梦！有我老太太活着的一日，就绝对不会允许她在将军府有一日好过！”
这是箫老太太亲口说的。
那是周氏噩梦的开端。
老太太没有食言，自周氏嫁进门之后就各种“特殊关照”她，陛下钦赐的那一纸婚书除了成全她和箫长军的婚姻，其余并没有什么用。
刚开始周氏在箫长军面前哭诉箫长军还会袒护她，后来次数越来越多，箫长军就不耐烦了。
“那是我的母亲，你要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能为了你杀了她不成？做媳妇的嘛，要学会忍气吞声，多大一点事一天就哭哭啼啼的，你这个样子怎么做我箫长军的嫡夫人？”
周氏瞬间就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那还只是一个开始。
周氏进门半年，怀了箫长军的孩子。三个月之后，箫长军以周氏身怀六甲、不能伺候他为由纳了妾，那个妾就是现在的秦氏。
不过好在秦氏进门之后从没有拿宠妾的架势压过周氏，一直恭恭敬敬的姐姐长姐姐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