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卿】【官若男】
“为什么想要找上古神镜。”官若男抬头看了看空中的圆月。
她和程卿站在叶家门前的石阶上,已经快半个小时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程卿没说话,她竭力装出冷淡的模样应对着。可其实,官若男忽然开口和她说话,已让她心里掀起波澜。她原本以为两人会这样尴尬地坐上一整晚。
“你和那个姓严的有什么恩怨?”官若男没有干等着程卿的回答,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提问道。
“没有恩怨。”程卿生硬地回道,官若男突然又提到严昱,程卿心里又是一乱。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严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一开始见面,强烈的熟悉感,让她心乱。后来,天盖寺之行,困扰她多年的噩梦,突然有了进展。她可以确定,与他之间,必然有着某种纠葛,而且,这纠葛,多半不是好事。
可是,天盖寺之后,对他真的只剩下厌恶了么?
真正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种恨不起来,又无法释怀的纠结。
再后来,严昱几次三番,拼命营救…她不是铁石心肠,也无法真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绝情。之前在玉矿里与明月一战时,她甚至存了共死之心…
可是,那不断重复的噩梦,每天,每一天!都在提醒她…前世有仇,今生至少两不相欠。在地道之中,她对严昱说的话,便是她的心声。
至于上古神镜,她真的想要么?可照三世的鸿蒙镜,她真的想看么?不!她不想!她害怕看到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真相…她从来就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坚强…
为什么要找上古神镜…她其实无法回答官若男的这个提问。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执着什么。她告诉自己,她需要一个答案…什么答案?触摸不到的亲情?无法追逐的爱情?
如果她的人生,注定什么都得不到,那她至少要知道是为什么吧?可是,如果人生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就算知道为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想着想着,她惊觉眼角有些湿润,慌忙抬起头,假装看着天空。
“你们两人,是彼此的执念。”官若男等不到程卿的回答,便自己说了。
“什么?”程卿一震。
“你说,执念这东西,到底是有好,还是没有好?”官若男却没有顺着继续说严昱,突然转到了执念的话题。
“自然是没有好,人太执着于一念,便会患得患失。若不幸沉沦,一生便就此毁了。”程卿缓缓说道,她想起第一次来荷叶镇,老道士对她说过的话。
“可人生在世,谁又没有执念呢?”官若男看上去不以为然。
“只是有的执念看起来低俗些,有的听起来高雅些,有的人能控制执念,有的人被执念控制。就连那方外修道之人,也都有执念。”
官若男顿了一顿:“求忘经年,求心平静,这些‘求’,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执念么?人,若真的连个念想都没有,也就不再是人了。一生执一念,是好是坏,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官若男这番话,说得程卿不知道怎么回应是好。于是,又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官若男先开了口。
“既然无人能说清楚,那么至少,人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才对。我可以选,又为何不让你选呢?”她淡淡一笑,将背包放在了台阶上。
那背包里,是云家和步六孤的石刻,程卿曾亲眼见她放进去的。
她的意思,是要将石刻给自己么?程卿有些不敢相信。
“为什么...?”程卿有些不解地看着官若男。
官若男曾是那样决绝的要毁掉石刻,为何此刻又是态度大变,甚至愿意将石刻交给自己,这变化,让程卿感到不解又不安。
“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执着一念,然后不断选择的过程。”官若男的眼睛,并没有看向程卿。
“有些选择看似正确,却不一定会有好结局,有些看似错误,到最后又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无常,倒也是人生的乐趣之所在。”她微微一笑。
“既然根本无法知道哪条是光明大道,那么至少要自己选才不会后悔啊。不撞南墙不回头,呵呵,不走怎么知道会撞上南墙,不撞上,又怎么会知道痛,不痛,自然不会回头。自己的人生,从来就不必根据别人的经验过活。至于最后的对与错,痛或不痛,后悔还是不后悔,临到头,自己承受了便是。”
“选都选了,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呢…”程卿低声叹道。
“我这一生,从无后悔。”官若男站起身来,“也从来没觉得自己选错过。”
听到她说这话,程卿的心中突然难受到了极致。
“我这一生,从无后悔。”
这一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在程卿的心头。
她原以为…呵呵,她原以为官若男的主动说话,是在变相地对自己示好,是在变相地承认她曾经犯下的错误。可结果...
程卿的嘴角浮起苦涩的微笑,原来,不过是自己会错了意…
是啊,在她面前的,是官若男,是从来没有错过…也从来不会错的官若男…她怎么会后悔…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笑…
程卿的心在滴血,倔强,重新爬上她的脸庞。
她伸出手,拿起官若男放在台阶上的背包,将背包背到自己身上,然后站起身来,背向官若男,朝前走去。
“你去哪?”官若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卿没有说话,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的人生就这么需要别人的承认么?”官若男的话中带着讥讽的意味。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程卿紧咬下唇,“以前不需要,以后更不需要。”
“最好是这样。”官若男冷冷说道,“自己的人生,永远不要指望有盟友。”
“有没有盟友是我的事。”程卿一字一顿。
“很好。”官若男笑了笑,“这才是该有的态度。”
“这个玉环,是用来放阴阳玉佩的。”官若男走到程卿身边,从手上褪下一只玉环。
“既然你非要飞蛾扑火去找什么上古神镜。”她把玉环递给程卿,“那就拿去吧。”
“我不需要。”程卿冷冷地说道,又撇下官若男朝前走去。
官若男的手还举在半空,看着程卿逐渐远去的背影,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多年前】【官若男】
“我不拦你,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但是卿儿,带走她不是一个好选择,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彭厚决绝道。
“你觉得,我会把她留在你身边?让她重蹈我的覆辙?”官若男冷眼看着父亲。
“卿儿是上官家唯一的子嗣,也是子文唯一的子嗣。我是她的外公,我和你一样,希望她有安全平稳的人生,我绝不会允许你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彭厚并没有因为官若男不逊的态度而生气,事实上,他很了解他的女儿,他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她的弱点是什么。
“你可以试试有没有本事阻止我。”官若男眼中闪过寒光。
“我没有什么好阻止的。”彭厚很平静。
“我相信,你会权衡利弊,其实,你很清楚,什么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你母亲的死,子文的失踪,以及你我现在的境遇,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比我要说的话有说服力的多。”
彭厚低叹一声。
“我母亲为什么会死!程子文为什么失踪!这一切应该要问你!皆是拜你所赐!”官若男眼神清冷,语气中的怒火却显而易见。
“你作为上官家唯一的传人,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彭厚再叹。
“往昔对错,孰是孰非,现在讨论这些毫无意义,就算我承认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又能怎么样呢?若男,你的人生已经无法逆转。现在你要选择的是,你是不是要让你年幼的女儿,陪着你一起去承受这本不该由她承受的惩罚。”
“不幸生于官家,人生的可选项本就少得可怜。我是未必能保护得了她,但是至少,我会拼尽全力,即便是死,我也会让她死在我的身后。而你,你能给她什么?让她变成另一个我?终日活在无休止的折磨之中?那我倒宁愿她死了干脆。”
官若男语气坚定,并未见一丝一毫让步。
父女二人对视着,周遭空气近于凝固。
“我只想问你,你是真的觉得吕义山值得依靠?”良久,彭厚问道。
“我官若男,从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官若男蔑然道。
“若男,我太了解你了。依着你的性子,如果你已决定要带走卿儿,你根本不会来找我。”
彭厚苦笑着,“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我行我素,笑骂由人。”
官若男沉默了。
“所以,你今日来的目的,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第二个选择吧?”彭厚继续说道。
“我是真的希望,卿儿能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官若男看着彭厚,一字字地说道。
“…”彭厚深吸一口气,抚住胸口,神色间却是掩不住的哀痛,“若男…你竟恨我至此。”
“我不会允许你像毁掉我的人生一样,去毁掉她的人生。她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让她自己去选。”
官若男看着倍受打击的父亲,犀利的言语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确实应该让她自己去选,可在那之前,我不过是想让她具备做更多选择的能力。”彭厚沉痛道。
“呵呵,你真是死性不改。”官若男冷笑道,“我早该知道你从来没有反省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
“若男,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错了没有。”彭厚叹了一口气。
“可是在失去了你母亲,失去了子文,又即将失去你之后…我什么也不想做了。我大概是老了…现在,我只想以一个外公的身份,好好抚养卿儿,算是对官家,也是对子文,也是对你,最后的一个交待。”
彭厚看向女儿,眼中满是诚挚,他是真的老了…他觉得疲倦极了,穷尽一生,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他闭上眼睛,甚至不愿再去想了。
“我要你发誓,对我妈…发誓。发誓你绝不会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让她平淡地过活,安稳地度日,让她自己去选择要走的路。”
官若男却并没有因为父亲的示弱而有所退让。
“唉。”彭厚的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你我父女之间,已经互相不信任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他摇了摇头,“好,我发誓,我向死去的于微发誓,也向生死未明的子文发誓,我只以一个外公的身份,抚养卿儿长大,绝不会迫她做任何事情。”
“希望你记住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官若男转过头。
她握着的拳头,微微有些颤抖,终于,下定了决心,朝门外走去。
“你不去看看她么?”彭厚叫住她。
“既然注定要分开,又何必让她再存念想!”官若男并未停下脚步。
“我会向卿儿解释,我会让她理解你。”彭厚对她的背影说道。
“不需要。”官若男冷漠拒绝道,“这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她理解。”她决然地走出门去。
“你会需要的。”彭厚闭上眼睛,重重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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