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跑一直跑,拼了命的逃离,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赶一般。
直到跑到飞船的尽头——一扇宽大的舷窗前,面对浩瀚的太空,意识到自己再无处可逃,如同笼中鸟时,她才颓然脱力的坐倒下去。
她脑海一片空白的坐着,嘴里的血腥味在绵延。
她突然意识到嘴巴里咬着的是什么,赶紧把它吐了出来——那是船长的耳垂,带着血液,滚落在地上。
她把它咬下来后,出于紧张,就忘了要吐掉它,她居然含着这恶心的玩意一直跑了这么远。
她忍不住呕吐了。
许诺。身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
即使不用转过身去,她都能想象得出,此刻那双异色的瞳眸是如何凝视着自己的。
她悲哀的闭了闭眼,气若游丝的问:你跟我过来的?从什么时候跟上的?
脚步声靠近了她。从就餐区的门前。我在那里看到你跑了过去。他跟了她几乎全程。你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他的直觉没错,她的确很不好,她犯了个大错。
她用力的摇了摇头——就像是想甩开停在头上的苍蝇一般——然后,勉励支撑着墙壁爬起来。
跑了那么远都没觉得累,此刻她却觉得双腿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的酸痛。
她跌倒时,他又要来扶她。
别碰我!她用力挥开他的手,任凭自己跌坐在地上。
他僵在那里,漂亮的眼睛底部慢慢浮现出受伤。
她心中微痛,放缓了语气:看在你自己的安危的份儿上,别再靠近我了,好嘛?她的语气近乎于请求。
为什么?因为那个‘惩罚’吗?惩罚究竟是什么?他依然要刨根问到底。
事已至此,再对他隐瞒似乎也没必要了,反正他和她很快就要经历强制沉睡了。她告诉了他惩罚是什么——强制沉睡,将有可能相爱的男女强行分开在不同的周期,让两人永无见面之日。
所以,这就是那些人的‘病因’?相爱,是一种病吗?为什么不可以相爱?他用他十岁之前在地球上所学习的关于人类情感的有限常识——在飞船上,研究员有意回避感情方面的知识——去理解这种病的含义,他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思索得很痛苦。
你的问题太多了。太好奇,在这艘船上可不是好事。别再想了。她同情的对他苦笑了一下,不管它是不是病,只要是规则不允许的就是错的。事情没有转折的余地。船长从不姑息违抗规则的人,强制沉眠已经算是很轻的责罚了。希望你下次醒来时,不会再犯这样的‘病’。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掉了,留下他一人独自面对没有尽头的黑暗宇宙。
在这片无比浩瀚的宇宙中,他们却没有自由。
回自己的休息室的过程中,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刚才那些劝对方遵守规则的话,虽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的,但连她自己都不认同。是的,她并不认同这个规则。
规则规定的,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并不尽然。
要是这个规则不是放在太空船,而是放在地球上,一定会被舆论抨击违背人性,从而遭到弃用。
可现在,他们在船上,在一个已经不受地球的法治约束,而完全由船上的高层船员、高层研究员制定的规则来主导的小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规则虽然不常变动,也并没有存在于所有的行为之中,但一旦规则被确立,就要实施。打破规则的后果,虽然从没有人提起,但许诺却很明白——将会引发全船动乱。而在这样一个内部密封,空间和资源有限,外部是危险未知的宇宙的小世界里,人们的神经长期紧绷着,任何的一点动乱,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她才说出了刚才那番话,扼杀039,也扼杀自己的暧昧念头。
刚走进她的休息室,广播就通知她立刻前去研究所。
许诺赶到飞船上的研究所时,本以为所长已经从船长那里听说了她和039的事,并为此要向她训话,没想到,所长压根就没提起这件事,而是一脸严肃的唤她来看之前她参与的抗衰老的研究。
之前一直以溶液形式存在在冷冻箱中的改良版抗衰病毒,此时却出现了杂质。
密密麻麻的杂质在玻璃管中上下游动,伸出它们纤细的触手探触着管壁,似乎在寻找着逃出玻璃管的出口。
当许诺和所长,还有其他研究员取出冷冻玻璃管时,这些杂质似乎感觉到有其他的生物靠近,纷纷向他们的方向聚拢过来,并从身上的突触中延伸出更多的触手去触碰他们的方向的管壁,仿佛像是伸出了无数只小手来跟人们交流。
这个现象很有趣,但也让人很心惊。原本从外星球上踩来的标本中提取出的抗衰元素,虽然直接注射到小鼠体内可以让小鼠不再继续衰老,但却导致了三位研究员的丧生。
所以许诺他们才想到将其中最重要的东西——阻止衰老的基因信号提取出来,再利用病毒对基因的抓取能力,将这种提取自标本中的抗衰能力写入人类的基因中。
这种利用病毒实现转基因的技术,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为人类所用,可以说技术已经很成熟,效果也可以被人类预测。但今天许诺看到的现象,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测。
这些杂质究竟是什么?她不由自主的向着玻璃管里的小生物发问道。
我们要弄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有没有害,而且这些东西的出现,和那三人的死,是不是相关。所长之所以对许诺正在进行的研究特别关注,是因为他亲眼目睹过第三人的变异和死亡。
要知道,飞船上的人手有限,每死一个人,就意味着带走了一点可以为飞船甚至人类的未来造福的机会。
补充进这个研究案的五名新成员,都在许诺,以及剩下的一名同样注射了抗衰元素的研究员弗雷明的指导下继续这个研究。由于许诺是当初参与这项研究的五人之一——所有参与研究的成员都注射了元素——也是仅存的两人,而研究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只差一点点,就要突破关键,因此她对于这个研究案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时不我待,她当场便换上了研究员的纯白色防护服,投入了工作之中。
而在她钻进实验室后不久,船长便私底下宣布要将许诺带走。
您要把她带哪去?她现在正在进行一项十分重要的研究,暂时不能跟您走。所长拦在了来人面前。
恐怕这件事您说了不算。领头的人穿着太空船上的护卫队统一的白与银相间的制服,眼神如鹰一般锋利,她触犯了规则,必须接受惩罚,无人可以例外。就算她正在进行的研究关系到人类的存亡,我相信,聪明如您,不可能找不到人来替代她。这个人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向所长传话,但他目光里的刻薄却让他的话带上了强制的意味。
所长无声的和这个人对峙了三分钟,终于泄气般的错开了一步。
那个有着鹰的眼神的副官冷笑一声,旋即勾了勾手指,部下便向着实验室鱼贯而入。
许诺被反扣着双手带出来时,副官故意对仍旧垂着头站在那里的所长说了声:谢谢配合。便用肩膀撞开所长,带队走了。
许诺并没有惧怕被押解走,因为她知道船长不会轻易取她性命,最多就是将她强制沉眠而已。
她想:至少研究还能在她醒来后继续,也有可能,弗雷明会带领其他同事完成研究,也许等她醒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在享受研究成果的恩惠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只是把她关在船上的禁闭室里。
在黑暗的禁闭室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禁闭室的墙壁有良好的隔音层,被关在这种绝对的安静和狭窄的环境中,无论是意志力多强大的人,都会发疯。
第一天的时候,她不断的大声背诵着各种公式,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得不靠用手掌拍打墙壁来制造声音,好防止自己发疯。
这里没有光,没有计时装置,这让她觉得被关押了仿佛有上千年。只有每天按时送来的食物,能让她用来计算自己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
而到了第五天,她真正陷入了一种彻底的绝望之中。这时,禁闭室的门却被打开了。
她几乎是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要冲出门去。
然而,一只大手却把她抓住,狠狠的推了回来。
我可以给你机会,门口的光线将这个人的形象夸张得如同怪兽,但许诺认识这个人的声音——是船长。他在不断的向里逼近,像黑色的山压向许诺,在这座飞船上,我知道你们缺乏乐趣,所以才会才会有想要破坏规矩的家伙互相找上对方。当然了,如果你选择一个实验者当对象,肯定会受到惩罚,可若是选择了其他的人——例如,制定规则的人,那么,你也就不需要提心吊胆,也可以享受乐趣。
制定规则的人——除了船长和研究所的高层,就没有其他人了。许诺很快就意识到了船长指的正是他自己。
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享受乐趣?和你吗?许诺警惕的选择措辞。
船长摊了摊手,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权利,可以不畏惧规则呢?他单膝蹲了下来,一下子将许诺拉近,挑起她的下巴。我可以免除你的惩罚,而你,让我享受乐趣,以此作为交换。甚至,有可能的话,你还可以留下子嗣——在这座飞船上,几乎没有人不渴望留下自己的后代,我甚至可以允许你和你的子嗣每周有一次会面。这个主意不错吧?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似乎为自己向她做出这么大的妥协而沾沾自喜,但她对于这个人的触碰,只觉得恶心。
她看到他一只耳朵包着纱布,联想到那血腥的耳垂的味道,猛的扭开脸,和他拉开距离。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如果你要将我强制沉眠,请便。
关禁闭的那五天里,她的脑海里反复闪过039的脸,特别是他的眼睛。
虽然她仍然渴望见到他,但她知道,这种渴望不但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也会给他招来麻烦。而且,在她被关禁闭的这五天时间里,039肯定已经被进入了强制睡眠,那么,她即使醒着,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船长大概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那么倔强——要知道,船上大部分的女性船员和研究员,都会接受他的这个提议——毕竟,这么漫长了无边际的旅程,谁都需要有个伴儿来抵御孤独。而如果找其他人作伴会受到惩罚,那么,找最高权利者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但她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许诺被从禁闭室押了出来,直接押向沉眠舱。
在经过实验者们的学习区时,许诺竟然吃惊的发现039还在——他竟然没有被投入沉眠?!
她觉得难以置信,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逃脱这个惩罚。
但她已经来不及问问他他没有被强制沉眠的原因了,因为押解她的人根本就没有给她停留的机会。
她可以肯定的是,当他隔着窗玻璃看到她被押解经过时,猛的从自己的座位上冲了过来,但却被人拉了回去。他的眼里写满了同她一样的疑问。
她很快的被推入了沉眠舱,强按进胶囊里。
许多的束缚带被绑在她的肢体上,她大吼着:039为什么不用进入沉眠?告诉我!
那个负责对她执行催眠的研究员胆怯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卫兵,对她摇了摇头。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