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东西在外头扭打,不止一处,是好几处。但她用人类的眼睛,看不清黑暗中的动向。
第二天快要日出时,她的房门才被重新打开。
那位管家站在门后,看仇人一样的瞪着她。
她的确是擅闯了它们的巢穴,她知道管家对自己有怨气是很正常的事。
两位仆人进来反扭她的手臂,将她往外带。
她却不敢跟他们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她恐惧的咆哮着。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她还是被带离了房间。
这时天还没有亮,她被带到餐厅里。
她看到地上被踩烂的野花和已经摆回石台上的花瓶时,就又打了个寒颤。
她讨厌来这个地方,这里有地狱的入口!
今天的餐厅里没有列队的佣人,没有将整座餐厅映得如同金子做的一般的成排的烛火,没有被盛在碟子里端上来的可怜的小生命。
有的,只是阴冷的月光,和奇妙的寂静。
沉重的餐桌竟然被移到了餐厅的一侧,留出宽阔的中心地带,让这里变成了觐见大厅。
帷幔被拉开了,这时她才发现,餐厅的一侧原来镶嵌着许多扇长窗。长窗窄长高耸,一直通向高高的天花板,设计得复古极了。今夜之前,它们一直被帷幔遮挡着。而此刻,月光得以从长窗落进来,将室内照亮,同时也把窗外高高的树影连带着投射在铺满了几何形图案地砖的地板上。
今天没有开饭——不知是因为她错过了那位吸血鬼主人的饭点,还是压根就没有开过饭。
她在心里嘀咕着:难不成那位吸血鬼主人是等着拿她当今夜的晚餐?
这本来不会让她这么排斥,只是在她遭遇过地穴事件后,可没法平静接受被吸血了。
仆人和管家将她推进了餐厅之后,就退了出去,门被紧紧的关上。
她想立刻逃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转过来。
她吃了一惊,慢慢的回转过身,努力的借着有限的月光辨认声音究竟是来自何处。
很快,她终于发现,这间餐厅里还有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人。
那位最尊贵的吸血鬼,此时就端坐在餐厅尽头他一贯的位置上。墙壁的影子刚好遮住了他的上半身,月光只能照亮他的膝盖。
见她不动,他又唤了她一声:过来。
她胆怯的后退了一步,她还没有忘记在地穴的黑色棺材里看到的那具苍白衰老的尸体。她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右手上的伤痕就开始隐隐作痛。
她希望自己不会被感染什么奇怪的病毒或者破伤风,至少,不要变成它们那副鬼样子。不过她大可以放心,科学研究早已证实:被吸血鬼咬伤是不会变成吸血鬼的。
变成吸血鬼的方法一直被研究机构当作机密保存,至今不曾向大众披露。
毕竟,国家也不希望吸血鬼的疯狂粉丝们利用这些方法增加吸血鬼的数量。
我不会伤害你,我的孩子。
那只吸血鬼用长辈面对晚辈的语气来同她说话,这温和而又缓慢的语调,竟然当真纾解了她心头的紧张感。
大约吸血鬼的话语是有魔力的吧,她这样想到,并不自觉的迈出了步伐,向他走近。
越是接近,她越是看得清楚——今夜的他穿了一身白衣,虽然大部分隐匿在阴影里,但她不会看错——这只吸血鬼竟然喜欢白色,而不是便于在黑夜里隐藏自己的身形的黑色。
不得不说,她欣赏他的衣着品味。虽然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数百年之前的产物,落满了灰尘,但无疑都蕴含着它们的主人对高雅精致的追求。
她相信数百年前,当他还是人类时,一定是哪里的贵族,至少不会是个粗俗的乡野小民。
她甚至开始神往隔着百年时光的从前,忍不住想看看那时的他的生活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他看到她走向自己——虽然她的神情就像是一只惊恐的小鹿,但至少没有逃开——他感到满意。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露在月光之中,其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大拇指上佩带着刻有家族纹章的金黄色宝石扳指,袖口镶嵌着的蓝宝石在月光下发出梦幻般幽蓝幽蓝的光泽。
她不明白他伸手给她是什么意思——现代人早已不流行平民对贵族的吻手礼。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僵,没等到理想的回应,却也不尴尬,不疾不徐的收了回去,安放在座椅的扶手上。
她停在距离他起码有十五步远的地方,使得他不得不说:靠近点,让我看看你,我的孩子。
她到不介意被一只吸血鬼称作我的孩子,毕竟他是那么苍老,实际年龄也的确比她大了起码百岁,她把他视作一位长者。
但她不愿意更靠近这个差点咬断她的手的人。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她问,并巴不得他立刻说完该说的话,让她早点离开这里。
你的手,他的目光落在她没有缠绷带的右手上,我很抱歉。
一只吸血鬼,竟然在对人类说抱歉?!她简直以为这是幻听。您说什么?她不信任的揉了揉耳朵。
他没有重复刚才的话。昨天的经历一定吓着你了。
他竟然意外的温柔。
当然了,这毕竟是他咬出来的伤口。她的手差点残废了。
她动了动手指,没什么,至少一周后还能写我的专业课作业。她开了个玩笑,对方并没有笑。也许他并不明白专业课是什么。她大胆要求离开:如果您真的对此感到抱歉的话,请允许我离开,我想嗯,明天天一亮就走。
她不敢要求现在就离开,因为她不止一次在夜里城堡外的路上遇到野兽袭击。
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那里的植被密密层层,最近有些麻烦,你被某些东西盯上了,暂时不能让你走。
她立刻就被激怒了,对,我是被盯上了——被你们,被下面那些躺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的怪物盯上了!你们想要我的血,我知道!说完她扭头就冲向门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了回去。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腰上拦了一条白色的手臂,那只吸血鬼的手臂。此刻,她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张苍白、爬满了诡异的蓝色血管的脸,在这样的惨淡月色下看那样一张脸,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脖子,防止被咬,并大力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要离开!你们拦不住我!
最终,她还是挣开了他的手,跌跌撞撞的冲向门口,并且用力的拍打门扉。
管家给这声音吓了一跳,不得不出声询问主人的意见。
让她走。吸血鬼亲王说。
门开了,她冲了出去。
她连行李也不要了,就一阵风似的冲向庭院,去找她的摩托车。
没人拦她。
高贵的亲王站在窗前,目光穿透层层植被和雾霭,看着摩托车的那一缕灯光摇摇摆摆的深入夜色。
管家有些担忧的询问主人:您真的要放她现在离开吗?外面可是有
学不乖的孩子,就该受到惩罚。亲王看似无情的回答到。
许诺立刻受到了惩罚——她遭到了红色眼睛的野兽追踪。
她把摩托开到最快,但那些野兽却丝毫都没有落后。它们轻松的与她并排奔跑,并时不时的突然靠近吓唬她一下,却不急着发动真正的攻击,就像是猫在逗弄麻雀。
她从来都没有开过那么快的车,尤其是在深夜。摩托侧翻了,她被甩了出去,落进路边的灌木丛里。
没有受到大伤,但她浑身都疼。
那些野兽终于等到了猎物自己跌倒的机会,纷纷扑了上来。
她手里握着一截木棍,是她在庭院中随手捡来护身的。
她挥舞它,并刚好插进了其中一只野兽的眼睛。
那野兽惨嚎着滚到一边去。
其他野兽汹涌而上。
摩托车的车灯还亮着,车轮空转。
灯光照到那些扑向她的野兽身上,她终于第一次看清它们——这是狼?不,它们比狼更加狰狞。
它们有着狼的面孔,狼的皮毛,却又奇怪的直立行走。它们的爪子不是粗短的,而是类似人类那样有着长长的五根手指。
它们不完全像狼,反而更像是神话传说中的——狼人!
世间一切事物,都有相生相克之物。
狼人,是吸血鬼的劲敌。人类虽然揭开了吸血鬼的秘密,却忘了它还有一个伴生的族群,那就是狼人族。
狼人可以在阳光下生活,并且也可以变化为人形,不管白天黑夜它们都可以完美的融入人类的生活和工作。所以它们比吸血鬼更难被人类发现。
但狼人会在月圆之夜集体狼化,这是无法控制的。
她仰头看向天上,圆月高悬。她怎么忘了,今天竟然是月圆之夜呢?所以那些从她来城堡的第一天就远远相随的狼嚎,每个月圆的夜晚城堡加强的防守,管家不许她夜间外出,还有刚才吸血鬼主人所说的麻烦,他的忠告,其实都是因为这些狼人?
想到这里,她再次感到悔恨。
该离开时她没有离开,不该离开时,她却执意离开——每一次,都有人劝她,可她不听。她怎么就这么笨呢?
在她懊悔的同时,一匹狼人扑了上来,彻底遮挡住了她头顶的月光。
她以为自己会被撕成碎片,但上帝并没有让她轻易死去。
猛然之间,月光敞亮。
如同一颗石子砸进了水面,水花四溅,狼人就像那四溅的水花,纷纷向外摔飞而去。
许诺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所见——只见一道银光高高跃起,以巨大的圆月和深蓝的夜空为背景。
银光化作一身白衣,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翻飞,那人如同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以她的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抱起她,再次腾跃。
耳边是风声呼呼作响,她的头发凌乱的打在脸颊上。她感觉到冰冷的风,还有那救了她的人冰冷的怀抱——似曾相识的淡淡的血的味道。
那双托着她的手戴着白色的手套,金黄色宝石戒指闪闪发光。
身后的狼人不肯放弃,拼命追逐。
吸血鬼的仆人几乎全部出动,纷纷露出最凶狠的模样,和狼群正面交锋!
身后是血腥的争斗,狼人或者吸血鬼,血肉飞溅。
被捉住了的吸血鬼仆人,立即被就地拧断脖子,狼人就这样提着那还在挣动的残破的躯体,仰头啜饮着从颈部动脉飙出的血液,挖出心脏生吞!
而被围攻的狼人,则被两三只吸血鬼同时扎入利爪,瞬间撕成碎片!
许诺无法控制的瞪大了双眼,月色下血腥的情景尽收眼底!
这场面恐怖得让恐怖这个词汇本身都黯然失色。
她吓得甚至忘记了发抖。
那搭救了她的人,也是吸血鬼之一——她看清了他的脸,是那位吸血鬼主人。他的容颜看起来像是中年人,她不确定他比之前在地穴里看到时究竟年轻了多少岁,但的的确确是比之前年轻了许多,可还远远不是年轻人的水平。
虽然皮肤仍旧不算有弹性,仍旧有着皱褶,但他的五官已经看出了俊朗的痕迹。
她被以最快速度带回了城堡,管家迅速关上了门扉。
吸血鬼亲王一路抱着她疾走,肩头的伤口一路流淌着黑色的血液。
身后的管家见状,立即高声下令让其他吸血鬼们赶紧关上所有的窗户,迅速打开巢穴的入口。
亲王一边疾走,一扇扇长窗的光影便交替着落在他的身上。
在他怀中的她亲眼见证了一个人是如何在短短的五分钟之内经历从中年到垂暮的变化,甚至在他的脚步踏入了餐厅内那扇暗门时,他的脊柱已经弯曲下来,他的双臂已经无力抱起她,她滚落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他发出沉重的喘息,像个真正的老人一般,从口中呼出衰败的气息。
当他发现她在吃惊的注视着他时,他立刻抬起布满了老年斑的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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