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姜娆呆愣并犹豫。
扈棠却兴奋地站了起来, “想去就去啊,若我是你,手腕上没有小铃铛拴着, 也不用担心把娘亲气出病来, 肯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她越说越难过。
姜娆看了扈棠一眼,“你还是很在意你娘亲的。”
扈棠缓慢地点了点头,瘪了瘪嘴,“我娘亲身子太差了, 我爹爹又常年不在京城, 除了我和我姐姐,没人能陪着她, 我胡闹也得有个度,总不能真把我娘气病了。”
“我娘还说什么我是个没戴金箍的小泼猴, 明明她就是我的金箍。”扈棠坐了回去,趴在桌子上,摆弄着手腕上的铃铛,不满地嘟哝。
姜娆揉了一把扈棠的脑袋, 淡淡地笑了起来。
她也有她的金箍啊。
刚才扈棠说出为什么不直接去云菱的话,她确实心动了。
可她很快就想到了她的爹爹和她娘亲, 去云菱最少也要七日,一来一回便是小半个月过去,她从来没有离开父母身边这么久过,要是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她劝慰自己, 云菱那边应该没什么事。
有陈兵关照,他也应该不会受到冷落与欺负。
“要是人能劈成两半就好了。”姜娆叹气。
“要是人能劈成两半就好了。”扈棠也跟着叹气。
两个人一起郁闷着,扈棠忽的想到了什么, 又站起身,“我知道有一商队,是从云菱那边经过回来的,你既然好奇云菱那边的事,要不要去找商队里的人打听打听?”
“要!”姜娆一下也站了起来。
扈棠勾唇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这种向金陵外面来的人打听消息的事我最熟了,包在我身上。”
一个时辰后,扈棠就向姜娆证明了什么叫做“我最熟了。”
她风风火火地掀开门帘,“我已经帮你把商队的厨娘请过来了。”
跟在扈棠身后,一位粗麻衣、窄长脸的大娘走了进来。
“姑娘怎么突然好奇起栈道的事了?”她盯着姜娆看了老半天,眼神困惑极了。
这种容貌气质的姑娘,一看就知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怎么会关心起了栈道的修建?明明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大娘这句话也引起了扈棠的好奇,她歪头看了姜娆一眼。
姜娆正招了招手唤明芍过来,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看着大娘皲裂的手,让明芍出门去买个脂膏回来。
明芍走后,她才回头看向大娘,含糊答道:“修栈道的人,是家父好友。”
大娘明白了。
“您说陈大人啊?陈大人真是一位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这栈道要是能修好,我们这些天南海北的跑商队的,可方便了不少。”
“那您经过那儿的时候,栈道已经开始修了吗?多久能修好啊?”姜娆更关心这些。
大娘笑了笑,“好修好修,陈大人的本事,谁都信得过的。”
扈棠不发一言,托着腮看着姜娆,总觉得她这么着急,像是盼着什么人回来。
明芍在这时回来,将脂膏给了大娘,大娘拿着那脂膏,往后缩了缩手,垂眼对姜娆说:“姑娘有心了。”
姜娆目光放柔,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的。”
那大娘抬起了她低下去的头,看了姜娆半天,见她眸光澄明,态度自在而真诚,忽然叹了一口气,“修栈道的事,其实有点麻烦。”
“有不乐意修栈道的,在闹呢。”
扈棠惊了一惊,“闹着?金陵里面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的动静。”
姜娆没有很讶异。
类似的事,她早就见过。
她只是有些担心,官民之间的冲突,会殃及容渟,他坐着轮椅,只能靠护卫保护,毫无自保之力。
“你们都是享福的命,这种事哪能让你们听着。”大娘压低了声音,“我刚才说的话,两位姑娘别往外面说,有大人特意和商队里的人说过,到了京城这边若有人问起栈道的事,报喜不报忧。”
大娘的声线越压越低,姜娆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什么,“闹事的,很多麽?”
“这栈道是为了往皇宫里运贡品修的,百姓想要通行,还得去官府求通行令,招的是当地的壮丁,修好的路却不能走,当地的老百姓肯定不愿意啊。”
大娘看似答非所问,可姜娆已经明白了。
这样听来,当地的百姓对这条栈道的修建是不满的。
她之前在别的地方看到过刁民闹事,砸鸡蛋、砸石头的,都有。
一旦把被砸鸡蛋石头的人代入成容渟,姜娆就有些坐不住了。
送走大娘后,扈棠问姜娆,“你已经知道你想知道的事了,为什么还不高兴啊。”
姜娆脸色为难,“眼见为实,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半真半假的,终归不能全信。”
扈棠:“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去云菱看看?可你不是说你爹娘不让吗?”
姜娆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脸纠结,“我好好说说,看能不能说服他们。”
可她还没说,就像是已经看到了她爹的阻拦。
……
宁安伯府的洛香苑,姜倾善正为丈夫煮着酒。
今日姜四爷陪秦氏回了一趟娘家,才刚回来。
做提督的哥哥与丈夫提起朝堂政事时,没避着她,两人聊到了云菱的栈道,秦倾善便忍不住想到了容渟。
三足鼎中沸着热水,热水翻滚着的沸腾声音近在耳侧,使得院里的蟋鸣虫叫一并隐去了。
姜秦氏用银钩翻着在鼎中浮沉的酒,徐徐说道:“先前你说,年年对九皇子好,和对一只可怜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可人终究是人,相处久了,和对小猫小狗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你觉不觉得,自打他走了以后,年年总是心不在焉的?”
姜四爷反驳,“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不是很爱听这话,皱着眉头,看着案上三足鼎中温着的酒,脸色一如外头沉闷的天气。
负气闷了一会儿,语气执拗地说道,“是你想错了。”
“天气冷了下来,是个人都会秋乏打盹儿,年年每年不都这样,哪有什么不对劲的。”
明明是在反驳妻子,他这套说辞却先说服了自己,脸色变得好看了。
姜秦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年年有些迟钝,她想不清楚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你怎么也自欺欺人起来了。”
姜四爷犹在嘴硬,“我哪里自欺欺人了?”
倾身取来姜秦氏手里的银钩,将三足鼎里面温着的酒提了起来,倒进了青玉盏中,小酌一口,神色已经悠然了起来,“九皇子一走,年年不就找到了新朋友了?这么多天了,我可没见她有过问九皇子的事,若真如你说的那样,她哪能在家待得住?不得整天想着法儿地往北面的云菱山跑?”
垂帘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丫鬟去开了门,与来人交谈了几句。
过一会儿,那个丫鬟掀开垂帘回来,毕恭毕敬地禀报。
“四爷,夫人,刚才姑娘院里的大丫鬟来说,姑娘想去云菱山看风景。”
“……”
姜行舟将酒樽拍在了桌上,酒水溅了出来,他对那丫鬟说,“去把姑娘叫过来。”
姜娆就候在院外。
她派丫鬟过去,是想先让丫鬟去探一探她爹爹的反应。
丫鬟一出来,姜娆就迎上去,“爹爹看上去怎么样?”
丫鬟道:“四爷脸色瞧上去不好,听说您要去云菱,他都快把喝酒用的酒樽给捏碎了。”
姜娆:“……”
她爹爹喝酒的酒樽,是他的宝贝,差点捏碎,看来是不高兴的。
她都特意选择爹爹喝酒的时候过来了,想的就是说不定他心情好了,酒意一上头,答应她了也说不定。
可看现在这状况……在她爹爹面前提和容渟有关的事简直比醒酒汤还管用。
姜娆耷拉着小脑袋。
姜四爷见她迟迟没进来,自己挑开了垂帘,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冷冷说道:“进来。”
姜娆进去后,他放下垂帘,回到屋内的太师椅上坐下,“去云菱,当真是去看风景?”
姜娆自知她那点心思瞒不过父亲,他肯定是猜到了她想去见容渟,才会这么生气,就没有点头。
姜秦氏性子柔婉,可也通透。
这父女二人默不作声、眼神交流,她在一旁静观,心如明镜,什么都知道,笑了笑,淡声将寂静挑破,“人比风景好看。”
姜娆面皮稍有些烫。
她不怕自己爹,却有些怕她娘亲。
她小姨也怕她娘亲,笑面虎一般的角色,秋水似的目光温柔扫过来一眼,就像是把她里里外外都扒干净了,让人无所遁形。
姜秦氏笑眼眯眯看了女儿半天,说道:“可你要去云菱,你知不知道,你爹爹他会担心?”
姜娆咬了下唇,而后迟缓地说道:“我并非去云菱与九皇子私会,我只是……只是……”
可除了私会,她也想不出她这是去做什么了。
她只知道自己要是不去看一眼,根本放心不下。
姜娆低下头,“我知道规矩的。”
姜秦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姜娆以为她肯定是要被她娘亲骂了,头顶却落下了温和的声音,“娘亲不拦你,你既然记得规矩,你说自己是去云菱看风景,那娘亲便当你是去云菱看风景,但你也要记得,若你做了错事,该罚的,一点都不会少。”
姜娆连忙拨浪鼓式摇头,满眼写满了“我不会犯错的”。
姜秦氏笑了笑,“只是今日有些晚了,你也没收拾好,若真要去,今天不急,明日早点动身,也能早点回来,你爹爹还能放心。”
姜娆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
姜四爷立刻有些恼了,拍案道:“我还没答应呢!”
姜秦氏却不恼火,她起了身,“那你们再商量商量。”
但她走出去后,直接吩咐丫鬟去找好熟悉云菱地貌的车夫,回头看了房门内一眼,笑了一声,她身边的小丫鬟问她,“夫人在笑什么?”
姜秦氏看着屋内丈夫的身影,笃定地说,“他最后肯定会答应。”
在屋中来回踱步的姜四爷这时停住步子,目光凌冽地看了姜娆一眼,“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姜娆战战兢兢地站好,“爹爹您问。”
姜四爷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问句,“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心狠一点,我就直接把你的庚帖和你表哥的换了。”
他的语气有些重。
姜娆呼吸一滞,视线抬起,看到了他那张黄梨木方桌上放着一本画册。
扉页上书——“裴南宜赠”。
“南宜”二字,是裴松语的字,姜娆心思一晃,想起了在凉亭里和裴松语的谈话。
爹爹他恐怕是知道了什么。
她低下头,用目光描着姜四爷脚上踩着的石青色鹤纹靴子的边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笃定,“可您不会。”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姜四爷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看着姜娆。
长久的寂静,最终被他屈指敲着桌面的两声轻响打破。
“云菱,去吧。”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允你去了,你别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老姜打脸日常
容渟:我,5a级风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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