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圆果在这一天收到的惊讶还不止这一点点。他离开了受朱朱感染, 最为奋发的核心区域,却发现之前基本上已经提供了所有自己能提供的自产材料的妖修,也按亮了自己的栏杆——示意自己也有积分想要提交。
圆果带着些好奇一个个看过去, 发现他们居然都拿着一小块布料, 准备向圆果提交, 按照祖师当年的规矩,第一次提交的手工制品,只要达到了最低限度,可以给底下初入门弟子练手的水平, 就可以收下,并给予一个积分的奖励。
如果这个妖修在之后的三年之内, 每年都提交一个比上一次稍好一点点的作品,就可以分别获得三分、五分,能以非常低的代价获取总计八个积分, 而只要随便再做点什么,就可以凑够十分, 换取减刑五年的奖励。
只是就算这么简单、甚至充满了诱惑力的新手入门规则, 也有很多很多的妖修不愿意配合,他们认为这是自己向人族屈服的象征, 而且对这些普遍热爱仗着自己肉身强悍、喜欢贴身肉搏的妖修们来说, 用他们人形的手指来编织、纺造,光是想一想就很让妖痛苦,这在族里都是一些没什么地位的小妖怪做的事情。让他们这些脱颖而出的战士觉得,很不气派也很没有面子。
但现在, 是随大流的攒下积分保持位次不后退的自尊,跟捡起那种自己从来看不起的技能丢面子之间的战斗了。随着一个两个妖怪选择了偷摸摸的编制入门级的围巾开始,大势就已经无可阻挡。
等收下了第四个除了配色其他都一模一样的围巾之后, 圆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不是都被分开关押在独立的牢房里吗?怎么学会手法这么一致?
面对小和尚的这个问题,自觉手工劳动有些丢人,怀疑其它妖怪都在窝里偷偷嘲笑自己的大妖怪脾气非常不好的对圆果怒吼:“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很想爆粗口的,但又不想成为继朱朱之后第二个被贴上黑梅花的妖怪,最终选择了含糊了自己激烈的言辞,只是怒吼仍然超大声:“你们祖师在每根栏杆上都刻上了初级到高级的入门方法!”
也就是说……只要想学,谁都能学得会。哪怕有妖怪没有眼睛,这种学习方法也会直接映射到他的识海之中,非常认真的教到他学会为止。
而且教导他们的形象,居然顶着那个倒霉催的玉光寺祖师的脸,他们大半都见过那位大能,看他出现,实在是烦心得不行。
暴躁妖怪有一点倒是想错了,那些黑洞洞的牢房里,其实根本没人偷看他的转变证据,他们都在偷偷的做手工活呢,哪里有时间关注他做什么。但他这声吼……倒是惊得有些不太熟悉的妖怪手上力气一大,半天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当下就有几个脾气同样暴躁的用妖族语言跟暴躁妖怪对喷起来,他们知道圆果不会妖语,这是他们畅快的互相问候对方祖上的时间,而不用担心被贴黑梅花,天晓得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和尚,到底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折腾妖。
圆果确实现在还不懂妖族语言,但他记忆力好啊,把这些发音都牢牢记在心里,就算玉光寺里也没人能懂,将来的某一天,他总会发现这些高频率的词组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不过现在,圆果还有更加好奇的事情。听了妖修们的解释,他也好奇的摸了摸栏杆,只是无论他怎么触动,都没法看见妖怪们所说的,祖师爷亲传的“围巾编织、毛袜编织、羊毛毡制作、棉花娃娃造型九十九讲、毛衣入门,毛衣进阶编织一百种纹样……”等等神奇的技能教程。
圆果再看向那些暗金色的牢房柱子时,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带着些渴望又难掩失落的道:“我还没见过祖师爷呢。”暴躁妖怪哼了一声,全靠着朱朱名字后头的那朵黑梅花才克制了自己,没把实话说出口:是啊,你可能没见过那个倒霉催的袁真人,但你总穿着充满他气味的僧袍来吓我们啊!
能把穿旧的僧袍传给小和尚穿,怎么也是亲生的徒弟了吧!
更恐怖的是,几百年过去了,他留在这衣服上的气味、气息,人族可能早就闻不出来了,但是在他们虫类妖修看来,仍旧浓烈得像是对方不久前还跟圆果接触过似的。
看圆果居然还拉了拉自己的手工作品,进行最基本的检查,知道自己的围巾织得多么糟糕的暴躁妖怪恶声恶气的道:“你还在看什么,这就是一条普通的绿围巾,你难道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圆果沉默了下来,他手上拿着的,分明是一条红、绿相间,配色相当浓烈的围巾。不过他还是给了暴躁妖怪通过。事实上,虽然暴躁妖怪显得很暴躁很不满的样子,他的成品已经是圆果看的这些新手作品里,最为精致的了。
当天圆果写给李琛信里,就多出来了这么句话:罡风金线蜂比我以为的更加善于编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原形的影响,他对于颜色的感知比较弱,是红绿色盲,无法区分这两种颜色。
圆果在查阅了相关资料之后,又在这一段后面另附了一张信纸补充道:原来这种妖蜂并不群居,雄峰需要编织出一种结构精巧的纤维网络,以自身为诱饵才能捕捉到雌性来交\'配,而不至于一下子被吃掉。但我把这个知识告诉黑先生,并夸他说不定比自己以为的,在编织上更有天赋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高兴,还有点生气。
圆果写到这里的时候,没忍住咬了咬笔杆,小脸上满是疑惑,他真正感觉到了幼儿园老师跟张院长他们每天面对的到底是多少困难。跟人、跟这么多人打交道,果然非常非常复杂。
他面对的人虽然多,但他们既不需要换尿不湿,也不会哭着找自己要妈妈或者喝奶奶,而且因为都被隔离了,也不会发生抢玩具打架的事情,年纪更是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类印象中“孩童”的概念,可他们管理起来,可比一个中班的孩子让人头疼多了。圆果想了想,估计是幼儿园园长的水平吧……
除了这一小部分口嫌体正直的妖修,另一部分的妖怪们,更让圆果为难。有暴躁妖修大哥那样的纺织能手,就有完全在另一个极端的妖修。从人形的模样看,对方纤瘦、存在感低、单薄得几乎能够完全被栏杆遮住,一看就属于非常灵敏的那种,但在她镇定又自信的态度之外,是几乎完全不合格的成品。
圆果牢记着祖师的规矩,面对第一次的成品,标准需要放得很低很低,是正常水平的一半就行,或者只要态度好,再放宽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要鼓励这些妖修转变自己的习惯,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只要不是恶意挑衅的那种,都可以放他拿到一个积分。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那一位哪怕加满了态度分,最后的成果,仍然只能被归类到“挑衅”那个级别。圆果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把毛线团全都啃过一遍,咬出来非常多的碎绒毛线,还有几个刻意的腐蚀洞——然后就把那一团被扯松了的毛线团直接拿给了圆果,
小和尚必须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能从一团混乱的毛线团里,发现一个跟其它围巾有些相似的绳结,想找出第二个都失败了。“很抱歉。”圆果把毛线球放回了地面上:“你的成果不合格,我不能给你这一个积分。”
除了圆果自己随手的写写画画,他的评判方法,一直是符合祖师定下的规则的,所以其他的妖怪们,虽然在心里不知道怒骂过这长得还挺可爱的小孩多少次了,但从未怀疑过他的公平性。
那位妖修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居然连跟圆果抗议两句也没有,跟之前那些无理取闹的妖修完全不一样,她其实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当下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我再试一试吧。”她穿着一身白色法袍,黑色的头发沉沉坠下,整个妖格外单薄脆弱,像是某种易碎的精灵,叫人于心不忍。
然后就又是两天的失败,圆果一直对她摇头。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圆果再从那位暴躁的黑尊者处取他的那一堆又精致又漂亮的毛绒脖套的时候,就看到他有些扭捏,又难掩暴躁的在牢房里来回走动,等看见圆果靠近,他就猛的道:“我能把我制作的东西送给别人吗?”
圆果懵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最多也就比真定师兄矮一块豆腐高度的妖修。属于真正孩童的纯真目光,让黑罡尊者难得的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心虚,他又快速原地踱了两步,才像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就想问问你,我能不能把我多余的分数送给别人,让她……让她……”在圆果的注视下,以心直口快著称的妖修,突然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虽然黑罡尊者没有多说什么,但他总往某个方向乱飞的视线,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就算是圆果这样的孩子,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跟着他的视线,一起落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斜对面的牢房门口盘膝坐下的今瑶真人的身上。
然后黑罡尊者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便是离他最近的圆果都没能听清楚。
小和尚在自己的记忆里、在师叔祖给他的玉简之中,迅速的翻了十几遍,却没找到有关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的任何一个字。
圆果头疼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这……可怎么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黑罡尊者:爱情的丘(小)比(和)特(尚)用箭射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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