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果很快意识到, 他新接手的工作,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记录、管理员,还存在着不小的体力劳动。
这一层楼里住着的, 几乎全都是妖修, 而且都已经辟谷多年,不需要喂食,最多给某些需求特殊的品类提供一点玉光寺特产的竹子、竹笋,多了的也不可能有,毕竟这玉光寺地界上,每一根竹子都长在了潘潘同学的心里,并不是无主之物。
可没有摄入,却不代表没有产出。玉光寺把他们关在金塔之中服刑, 却并没有限制他们吸收灵气,修为其实也在不断增长。因为妖修的特殊性,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别的出产。
就比如说那位相当迟钝的妖修吧, 圆果第二天去的时候, 才知道他被人称作薛缓, 他自己倒像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以前也没有名字。”别人帮他取一个代号,好像也没有不好听的意思, 他也就懒得争执了。
虽然要是他真的想跟人争些什么,最后疯的那个肯定不是他。
圆果也是因为薛缓才发现祖师爷这个金塔设计的精妙之处,对方把要给他的东西留在原地, 自己缩到牢房另一侧, 中间随便一处的金属栏杆就会自动升起,原本的栏杆会缓缓沉入地底。圆果就可以很方便的去拿取薛缓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块巨大的虫蜕,几乎完全透明,像是水晶制成一般, 但是圆果上手一拿,就知道它与水晶的区别有多么巨大了。虫皮的手感非常温润,像是最好的羊脂玉,带着些许寒气,又非常的沉重,就算是圆果这样力量超乎寻常的孩子,也必须撅着屁股,气沉丹田,才能把它一步一步的拖出来,艰难的放到师叔祖告诉给他的位置,到时候法明师叔祖会统一收走。
收好虫皮之后,圆果看着纹路似乎不够鲜明的金塔地面,以及短时间内不会改变的栏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拖把,先用简单的小法术打湿了拖把,拧干之后把整个地面拖得干干净净,金塔都显得要鲜亮了许多。
朱朱就站在圆果擦干净的那块地旁边,等他退出去薛缓的地域,栏杆缓缓升起之后,才颇为不可思议的道:“你做这些干什么?”怪像个凡人的。而且……朱朱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们都很爱干净的。”怎么说都是修成人形的妖修了,他们可不是那种稀里糊涂一点不讲究的妖精。
圆果对此不置可否,朱朱可能是爱干净,但刚刚洗完拖把的他,明显对干净程度的判断更有发言权。这么大一片地方,怎么可能不落灰呢!
而对于自己的新工作,圆果也有自己的新做法。他从“仓库”的另一边拖回了个比他高出两个头的黑板,捏着拜托真衍师兄制作的粉笔,先写上了简单的一行标题“大晋灵惠五十二年九月初七”,另起一行写上了“一号薛缓,加二十五分。”
朱朱本来只是笑看着他忙忙碌碌,毕竟法明那死了脸的老和尚,哪里有又乖又可爱的小和尚有趣好玩?撅着屁股拖虫皮的模样也太蠢了哈哈哈哈!看着圆果的小模样,她都完全不会腻的,几乎只差一盘瓜子了。很多细节都很有趣呢哈哈哈哈!
别的事情朱朱可能就随便圆果去干了,但是在黑板上写名字,还是“一号薛缓”?!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吗?朱朱几乎柳眉倒竖:“嘿,小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薛傻子是一号!”她跺着脚道:“你看看这牢房的大小,我才是这个二层最强的妖怪!”
圆果停下粉笔的记录,缓缓的转过脸,却只看见了朱朱的满脸认真。他……他其实根本没想这么多啊,只是薛缓第一个向他提供材料,圆果就给他编了个号方便记忆而已。
但他的视线稍微犹疑了一下,就看见了仍然一身粉色宽松法袍的兰先生,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栏杆的另一侧,他倒是还没说话,但表情分明就显示了他的不服气——那薛缓凭什么是一号?
这……圆果有些为难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额外的分数要分配:“朱朱人身攻击别的小朋友,扣掉一个德育分。”他学着幼儿园老师跟张院长的模样,从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来一大张贴纸,也是真衍师兄帮他制作的,这一大张上都是灰色的梅花,他从上面撕下来一张,贴到了他刚刚写上的朱朱的名字之后。
不过这一次,圆果没有给朱朱编号了。他已经意识到,编号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整个金塔二层一下子爆发出了轰然的讨论声响,但在这些或是善意或是恶意、恐慌的声音之间,从薛缓那边传出的声音格外不同,他认真的看着圆果的另一侧:“谢谢你帮我擦干净了那块水斑,你很厉害。而且你闻起来有股奶香味,应该是个很好吃的人类。”
圆果顿了顿,他知道自己是很可爱啦,但是被人夸奖奶香味什么的……他都是断奶好几年的大孩子了!朱朱却突然一下张扬了起来:“你看,他都想吃你了,你不扣他那个什么……德育分吗?”
圆果也有些为难:“德育分是你们彼此之间的行为获取的分数,我是不包含在内的。”以前就算有同学不小心踢到幼儿园老师,老师都没有扣他分来着。
至于这个德育分,圆果也相当坦诚,跟玉光寺师长们规定的劳动改造积分完全没有关系。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名字后面的小红花跟黑梅花而已。攒够十个小红花,可以换成一个红星星,之后还有红月亮、红太阳之类,没有什么特殊的效果。至于黑梅花多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大家都能看到而已。
对于这些不得不被关在金塔之中的妖修来说,虽然隔得远一些的妖怪,彼此一百多年里,连面都见不到一回,但他们在塔内的名号跟面子,还是挺重要的。
朱朱气哼哼的听完圆果的解释,眉毛在脸上一会儿放平一会儿竖起的,就像是开关乱跳了一样。她几乎要无法自控的说出什么脏话了,但看着自己名字后面突兀的黑梅花,愤怒的视线居然都从圆果脸上挪开了,转而牢牢盯住那个没有屁用的贴纸。
兰先生看她指望不住,自己便抢先开口:“德育分的事情我们先不讨论了,但是这个序列排号的事情,可不能像之前那么随意,薛缓那……要是能当一号的话,我为什么不能当一号?”
这家伙中间含含糊糊的部分如果说出来,估计他也要拿到一枚黑梅花吧?朱朱的视线从黑板上转到了兰先生身上,刚刚不是还觉得德育分没什么用,跟她示意根本不会有人在乎的吗?轮到你的时候,你怎么自己不说了?你有本事含糊过去,有本事当着圆果的面坦坦荡荡的说清楚说明白啊!
薛缓正好此时缓缓开口:“我是一号你们不服气吗?”气得被两面夹击的兰先生,一副恨不得隔着栏杆去挠花他的脸的样子。
但他们其实心里都清楚,薛缓这句话,估计是在反驳朱朱一开始的抗议,只是刚刚好他们再次说到这个话题时,薛缓的进度才缓冲到这里而已。于是朱朱的表情也难看了起来,两只眼睛突然向两个方向转了,一只盯着兰先生、一只盯着薛缓。
讨了个没趣的兰先生、朱朱、还有不断附和应声的其他妖修,干脆也不讲道理了,只是简单的抗议,表示自己很强、很能打、让这个冰冷的牢笼,一时之间热闹得像是某个菜市场。
圆果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不过他却并没有像朱朱他们以为的那样,表现出特别慌乱紧张的样子。毕竟嘈杂的菜市场,也是成年人有规矩的来来往往,有规律可循,圆果曾经面对的,可是三十几个午睡醒来过后,理论上应该被老师带着学习跳舞,毫无道理可讲却又精力极度充沛的四岁孩子——每一天。
在妖怪们各种视线的注视下,圆果坦然自若的道:“你们既然对我的随机编号有意见,相对公平的方式,我只能想到考试了,不如我出一百道类似鸡兔同笼的题目,按照你们做完的时间跟正确率排序怎么样?”
朱朱敢发誓,她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兰先生的震惊:“为什么要把鸡跟兔子关在一起?明明散养更好吃啊!”
好在兰先生的声音并不太大,才没有在迅速安静下来的金塔二层引来多少附和。圆果还想劝一劝他们:“鸡兔同笼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们用二元一次方程来解的。”
但回答他的仍旧是一片沉寂,所有的人,包括还在努力跟上话题进展的薛缓,都极其明智的选择了闭嘴,要是发出点声音,结果被小和尚拖出来要求学数学了怎么办?将来还能不能好好做个妖怪了?!
从这小和尚又乖又可爱的面相上,根本看不出来,他实质上是个这么可怕的和尚啊!
难怪师长/前辈/父母都警告过,那些越艳丽、华美、漂亮的猎物,可能会藏有更可怕的毒素,没想到人类也有这种倾向!
圆果看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跟自己一起做数学题,一时之间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就是……小学级别的数学题啊,真的不难的!但这个相对公平的办法被否决了,圆果只能找出一个最省事的、大家都能接受的评选方式了。小和尚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开口道:“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按你们在这期间的劳动改造积分来排序怎么样?”
回答他的,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妖怪,已经感觉有些迷糊了,他们有不少都不愿意配合玉光寺的劳动改造政策,毕竟人妖殊途,总觉得为人类劳动、提供材料是资敌了,现在要在十天之内为了积分去做自己之前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个比试怎么想都不太对啊。
圆果看着这个提议也被否决了,只能叹了口气:“那我只给报名参加这个比试的人排序号?或者还是像我一开始那样只是随机排个序号……或者还是按照数学考试成绩来排号?”他把自己想到的选择都说了出来,回答他的是一片轻声的嗡嗡嘈杂,似乎妖怪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彼此沟通讨论着。
渐渐有了个共识深入到了所有二层妖怪的脑海——玉光寺的小和尚心机太深沉了!就靠一块屁用没有的黑木板,居然就弄得他们平静的生活起了这么大的波澜!便是那些从头到尾不开口、不在乎所谓的排序的妖怪,也被迫打起了精神——连个号码牌都不给我,我哪天“被”神秘消失了这么办?我也是有头有脸的妖怪,连个名字都不能有吗?
圆果还不明白自己在这些妖怪们眼中形象的变化,只是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妖怪们的讨论结果——最后大家还是不愿意选择又能学到新东西、又根本不会便宜玉光寺半分的数学题一决胜负法,一致决定参加圆果组织的积分排序比赛。
而这场比赛的第一个争论几乎立时就产生了,刚刚才达成共识的妖怪们,又开始嘈嘈杂杂。关于薛缓刚刚拿到的那二十五分,到底算不算有效的比试分数?
他们几乎都想趁着薛缓没有追上讨论进度的时候,把这件事盖棺定论。
作者有话要说: 圆果:我只是……学习了我们老师跟院长的管理经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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