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同在山里长大, 说是山里也并不是外人口中那么落后,准确来说,是个山城, 家里勉强小康, 小学就在小区边上,初中远点,高中也不过坐几个站的公交, 物质条件没有那么好,但是蒋同从小也是在爱里面长大的。
直到十七岁蒋家找来那天,少年的生活,一夜之间变了天。
原本计划好的人生也被打乱。
从山城到江城, 不过两天的时间,从山城到省会赶飞机, 然后飞往江城。
江城顾名思义,地理位置靠江边, 一衣带水, 富饶且发达。
蒋同来不及欣赏这城市的繁华, 被带往富人区的别墅,在车上犯困被司机叫醒时, 蒋同想到的是养父母和蔼关怀的脸,下了车看到蒋家富丽的豪宅, 和蔼和关怀又变成了临行前的低声下气。
“同同, 不知道你妹妹过的好不好, 你替我们去看看她好不好?”
“同同, 我们两家说好了,蒋家先当你是养子,先不告诉问香具体的情况, 你在我们家那么久,如果到时候妹妹不是很适应,你……就看在爸爸妈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多体谅体谅。”
他十多年的父母,一夜之间,变成了别人的父母。
他们还是那么关爱自己的孩子,不过,现在这种关怀都属于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了。
说那女孩子是妹妹,蒋同知道他们几乎是同时出生,说不定他还是弟弟呢。
但大概因为他是蒋家的亲生子,养父母想他对那姑娘好一点吧,故而这样称呼。
伫立蒋家门口足足有十分钟,蒋同才迈步进了大门。
别墅花园外一层围栏,正门别墅一层玻璃门,等真正踏进蒋家玄关时,蒋同看着自己穿的有些脏的运动鞋,觉得和洁白的大理石地面格格不入,少年并不怯场,就是觉得很陌生,明亮干净又奢侈的一切,让他无端有种不太舒服的距离感。
他真实的身份蒋家人捂得很紧,只有蒋家本家和几个老佣人知道。
而对于其他的蒋家帮佣,他只是一个突然间为了蒋家运道,被收养的山里孩子。
佣人并没有怠慢他,反而将他引进早就准备好的房间。
“夫人走之前交代过了,您休息下,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老爷和夫人晚上才回来。”
蒋同点了点头。
房间里一应俱全,不止是卧室,还带了个衣帽间,很多以前电视上才看得到的品牌,此刻就像是大白菜一样堆满了衣帽间。
蒋同换了身自己带来的衣服。
佣人上来给他送水果,装饮水机看到他的穿着想说什么,怕伤及他自尊,又住了嘴。
问过佣人,蒋同在新的陌生的原本该属于他的家里闲逛起来。
“你怎么不让他换身衣服呢,穿这样……说不定晚上夫人看见会生气的。”
“这……怎么好说?这不是嫌弃人家吗?”
“本来就是山里来的,有什么好金贵的,蒋家看上是他的福气啊,以后他的人生就不一样咯,多好的事啊,换我儿子我也愿意。”
“嘘。闹什么闹,把事情做好,别议论主人家了,没看见大小姐这几天什么样子,你们就求今天能安生的度过吧。”
转角听到佣人讨论他,蒋同默默站了会儿,等人散了,他才又走过去。
假装没有听见一样,避免尴尬,当然,如果真的正面撞上,蒋同不知道尴尬的会是佣人还是自己。
十七年以来的,少年的人生不说多光鲜,但是绝对不落魄,蒋同长相帅气,性格温柔,成绩又好,年年都是校三好,奖学金,评优,如果能参加下半年的数学竞赛,他在原本的生活里,还可以拿上高考加分,这样的人生开头,在山城里就算是极为光鲜了。
可是……
蒋同看着宽阔的蒋家花园,名贵的兰花和娇艳的月季并列而放,邻居家隔得太远,只遥遥可见。
曾经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他的生活了。
*
蒋问香放学回来的时间,比蒋父蒋母,还有蒋家爷爷奶奶早。
于是蒋同在被叫做“妹妹”的姑娘身上,看到了和养父母相似的五官轮廓,也看到了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充满恶意,仿佛他的出现,污染了她的生活一样。
“他怎么会在?”
“走开,离我远点。”
“什么哥哥,我没有哥哥,滚!”
第一面少女就怒不可遏,在蒋同脚边摔碎了个古董花瓶,陶瓷四溅,将他脚踝划了道口子,不深,但流了血。
等蒋父蒋母,还有蒋家的老一辈回来,女孩更是闹了好大一通。
据说是为了欢迎他准备的一桌子菜被蒋问香摔了好几盘,她一哭,大家也没有想吃饭的兴趣了。
欢迎宴席的主人被晾在了一边,大家都关心起蒋问香来。
一通折腾到八点,蒋母好不容易安抚好蒋问香,回过头来,发现蒋同还安安静静的坐在餐桌上,面无表情。
蒋母心生愧疚,看着好多年不见的儿子,心绪复杂,低低喊了一声“同同”。
少年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安安静静的问蒋母,“能吃饭了吗,我饿了。”
蒋母连忙说可以。
蒋同拿起筷子,菜被蒋问香掀掉了几盘,但也还剩不少,就是凉了。
蒋母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想叫人拿去热,但看着蒋同吃的很快,又觉得恐怕赶不上,故而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少年肩胛还纤细,身形刚抽开。
看着他在一桌子狼藉的饭桌前静静用餐,蒋母说不上来,心里莫名堵得慌。
蒋母,“问香一直被我们宠着,脾气娇纵了点,你、你是哥哥,多包涵包涵,等久了,她接受了,就好了。”
这话本来是蒋母来找蒋同的说辞,但是此刻说出来,莫名有些亏心。
蒋同视线平平扫过来,就这样看了蒋母一会儿,低下了头继续扒饭。
蒋母以为他生气了,“你别和妹妹一般见识。”
而蒋同咽下一口冷饭,觉得饱了点,才开口,“不会,来之前,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蒋母一下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两边父母都要他包容蒋问香,所以,谁又能来体谅他呢?
蒋母一瞬间想到了这个问题,却茫然没有答案。
*
蒋问香并没有如蒋母所说的收敛,反而越发过分起来。
但蒋父蒋母毕竟养了蒋问香十多年,对她问心有愧,蒋问香闹将起来,大部分的时候也是哄着,最后只有蒋同是受气的那个。
大部分时候,蒋同就忍着。
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十多岁的少年,总是有锋芒的,总有那么一两次失控。
平静的一个周末,天空阴霾霾的下午,蒋家帮蒋同办好了育德的入学手续,育德发来了入学通知,快递被蒋问香收了,知道蒋同要和自己入读同一所学校,蒋问香当着蒋同的面就把入学通知撕了。
蒋问香尖锐,“他怎么能和我在一所学校!”
看着漫天的碎纸片,压了数天的郁愤爆发,蒋同冷声,“那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
蒋问香,“你这是什么态度?”
蒋同一把从蒋问香手里抢过自己的通知书,男生力道本就是女生的两倍,暴怒中没克制,蒋问香也死死不放,差点被蒋同拽的摔倒,蒋问香又惊又怒,“你……”
话没说完,蒋同一把将她水杯推落,玻璃碎了一地。
少年平时不显,阴着一张脸,佣人和蒋问香后知后觉他已经长到一米八的身高,不说话平静看人的时候,尽管身形还单薄,但极给人压迫感。
“小姐,少爷……”
想上来劝的佣人也踟蹰了。
蒋同走近一步,垂目冷冷,“尊重都是相互的,如果你不要,我也不会再给你。”
蒋问香瞪大眼,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蒋母闻声出来了,看到场面也是一愣,问蒋同怎么回事,蒋问香终于找到了靠山,哭闹着冲向蒋母,“他怎么和我一个学校了,别人知道我多丢脸,妈。”
蒋同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冷峻得像是山峦,蒋母不及搭话,蒋同把这话接了过去,“这点小事就丢脸受不了,那以后等你知道了,岂不是要寻死觅活。”
蒋母面色一白,“同同!”
而蒋母看不到的角落,蒋问香脸色也白了,死死捏着拳头。
蒋同终究是没说话了。
默了片刻,弯腰把自己的录取书碎片捡起来,无声,却很给人压力。
仿佛在当着蒋母的面斥责她,将女儿教成了无礼蛮横的模样。
“我出去走走。”捡完,将碎片拼着看了,蒋同再次出声。
“妈,我的杯子,他……”缓过神来的蒋问香开始告状。
蒋同斜斜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衣摆,“你摔了我三四个杯子了,我不过礼尚往来。”
没料到蒋同会反驳,蒋问香一窒。
蒋同真走了。
懒得看蒋母哄蒋问香,心烦。
别墅外云层压得极低,少年在偌大的别墅区,失去了方向。
走累了,找了根长木凳坐下来,蒋同想原本的父母,但是想着自己和蒋问香刚发生的冲突,若是贸然打电话,养父母问起来,又是尴尬。
这一刻蒋同有些疲惫,茫然间觉得似乎他什么都有,又好像,他什么都没有。
这样想着起身,想出这个小区,再往外走走,刚起身,和迎面来的一道身影撞个正着。
“啊啊啊!”
一个女生捂着头,被蒋同撞退了几步。
而蒋同,身上蹭到了一点点泥渍。
“汪汪汪!”
宋珍脚边一团黑色的小东西开始拱她,刚拱第二下,女生拿手去拍狗子的头,“别蹭别蹭,你全身都是泥巴!!”
蒋同这才意识到哪儿不对,刚女生是手上抱着狗冲着他来的。
宋珍不要狗子蹭,显然狗子尤其关爱主人,一个劲儿的热情上前,看得宋珍都绝望了。
就在这时,牵引绳被一只手牢牢握住,狗子再动不了一步。
宋珍惊恐抬头,蒋同好笑,“你的狗吗?”
宋珍看到他却一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他蹭的!!”
“不好意思,没教好,回家我会好好揍他的。”
说着,看着蒋同衣服上污渍,少女一把拽过三个月的二哈,按着二哈的头,对着蒋同点了好几下,看样子是……让二哈给他赔罪的意思?
蒋同被逗笑了,“没什么。”
宋珍:“我现在要把它交到我们家佣人手里,能,等会儿回来给你赔罪吗?”
再次崩溃推开二哈,宋珍悲愤,“我实在受不了它这样。”
蒋同说好,宋珍双手死死隔空抱起二哈,又嫌弃又崩溃再次往家里冲。
十分钟后,宋珍换了身衣服出来,带了盒酸奶又拿了盒进口糖果,酸奶自己喝,糖果送给蒋同赔罪,话没说几句,手机一直响,佣人说二哈按不住,请宋珍回去帮手。
宋珍简直要哭了,女生小小一个,鼓着脸颊说狗欠揍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蒋同不是个难缠的人,听到如果不收东西,宋珍就给他打钱的话,蒋同还是把糖果收了,收完女生又一阵风的跑了,酸奶忘了拿。
蒋同看着酸奶,蓦然意识到,这个姑娘似乎是他入住别墅区以来,交流的最正常的一个。
周围的孩子知道他是蒋家的养子,都不怎么和他说话。
家里的蒋问香又不可理喻。
蒋同失笑摇头,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怀念正常的社交。
看起来她不像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样子,如果……
蒋同没继续想下去,不想找虐。
糖果他晚上拆了一颗吃,进口糖,甜的很黏腻。
吃着糖,蒋同又讽刺的想到,来了别墅区这么久,最先和他说对不起的,竟然是个陌生人,而不是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那只二哈他遇见佣人溜过好几次,却没见过女生人影了。
二哈认得他,路上还喜欢过来蹭他,佣人拽不住狗,经常对他说抱歉。
他以为应该见不到了,却意外的在期中考试间,又见到了。
“我妈给我新买的d家鞋,上周才从伦敦秀场直接拍回来的,鞋面用的鳄鱼皮,钻石是纯手工镶嵌,价值十几万!”
“呐,包不长眼把我鞋弄坏了,你们要怎么赔?”
看着他找茬的同学,女生骄傲的扬着小下巴,和上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谁记起宋珍家里还有只狗。
差不多三章吧,先写他们,再写后面群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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