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佛寺本就建在山顶,断崖随处可见已不足为奇,那先前的林子本就偏了正路,情急之下被追到这处断崖,也算在意料之中。
这座山没有被命名,只因这寺庙的光被世人唤作灵佛山,而这座山的背后,是一条滚滚河流,连接着成渝与秦川两座城池。
断崖寒风更甚,卷起暮婵散落的青丝,她紧紧抓着穆泽风手臂,努力让自己不要回望脚底下的深渊。
他感觉到了她的害怕,只得抱的更紧。
谢潇等人追了上来,瞧见他们身后的深渊,不由松了一口气,眼下他们是无论如何便只有死路一条了,语气也松和了下来,扬声问道:“太子怎么现在又反悔了?亏我轻信于你写了血书,你若执意如此,那便死的是你们两个人了,到时候莫怪我等手段残忍才好。”
穆泽风冷哼一声,“婵儿一回来你便又派了一人前去拦血书了,你们的算盘打的很精,一步也不愿意出错,只是想必现在,李公公已派人满山寻我二人了吧,寻不到定会封山,你们到时还能逃出去吗。”
尽管众人非议,但好歹也是即将成为新帝的太子,李公公效忠于先帝,自然也会效忠于新帝,太子和太子妃双双失踪,定会引起整个灵佛寺的重视。
但谢潇身为副将岂会不知其中后果,但既已做了,那便不管后果如何也是他们该承担的。只要了却林启将军之令,不管做什么皆都毫无怨言。
他们没有退让或者还要继续口舌之争的意思,只持剑一步步向穆泽风二人走来,在这黑夜之中,犹如夺人魂魄的魑魅魍魉。
“婵儿,你信我吗?”他的声音在风中摇曳,听得不真不切。
若此时凭借他一己之力想要杀出重围,就算没有婵儿,那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方才被偷袭之时,他肋部已中了一箭,为了不使婵儿担心,几乎是在中箭的一瞬便将那箭生生折断,只还留了箭头藏在血肉里。
他已强撑太久,为的不过是想给婵儿做最好的安排,因为就算已相处甚久,他也始终未真正走近婵儿心里,终究不明她想要什么,只得用自己最好的方式,全部的给予她。
可若最后她不愿,那么他穆泽风也全然接受,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他始终,再也不会强迫她什么了。
暮婵抬头望向他,只看见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神,无声无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无数的青丝拂乱她的视线,寒风也刺疼了她的双颊,纵使生是美好,是向往,是最好的选择,但到了此刻,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亦是生的另一种形式。
暮婵伸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相连,温柔而坚定的回道:“阿泽,我一直都信你,不论生死。”
不论生死。
这或许是她说过最动人的情话,她并不后悔来到这里,认识这里的一切,融入,真正成为这里,既然冥冥中安排她来走这一遭,那便放开手去接受,敞开胸怀去接纳。
不论结果,不论生死。
两人相视一笑,紧接着步步后退,风卷起他们彼此的衣诀飘扬缠绕,决绝凄美。夜色如墨,脚底下亦是一片看不清的无底深渊,但他们没有犹豫,在谢潇等人的惊愕中,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
……
灵佛寺。
李公公慌了,心急如焚走来走去,眉头更是皱成了‘川’字,从昨夜他便派人寻找太子和太子妃两人,可结果寻了整整一夜一点音讯都没有。
这寺庙并不大,且都阻拦了前来上香的百姓,按理来说都是皇宫里的人,佛寺门口更是谢副将派兵把守,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刺客混入的可能性。
加之太子武功高强,不可能不抵不入流的刺客啊,而且还与太子妃一起失踪,两人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未免太过离奇。
一行人继续在灵佛寺找了两天两夜,几乎把整座山都快翻了遍,却依旧不见丝毫踪迹,李公公怕引起朝中纷乱,便满下太子和太子妃双双失踪的消息,待手抄佛经孝期一过,还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起驾回京,然而轿子里压根就是一空轿罢了。
还有七天时间,孝期过后皇宫才会恢复上朝,若在这七天之内还找不到太子等人,等到事情瞒不住的时候才把真正消息公之于众。
在这期间,李公公暗自又派人去到灵佛寺找人,倾动了大量侍卫,开始沿着灵佛寺那一整座山周边地毯式搜寻,势必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才好给皇宫一个交代。
但尽管李公公想满下此事,朝中有耳目的一些大臣,却也暗自知晓其了内情,一传十,十传百,如此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林府。
林府上上下下总算挂满了迟来的白花,灵堂前放置的是三小姐林婉言的骨灰盒,前来吊唁的人不多,皆都沉默不语,或低头啜泣,暗自感叹世事无常。
一夜白了半头的林启,此时双眼空洞的望着那黑色的盒子发呆,身侧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副将谢潇,他一身镐素,神色憔悴,沉默许久,只得安慰道:“将军节哀,若婉言泉下有知,也不愿看您如此。婉言的仇已报,无论是左氏还是太子,皆都陪她去了。”
“那又如何呢……”林启的声音沙哑,像是腐朽掉渣的一块木头,他双眼混沌,饱经风霜的双手一遍遍抚摸那黑色的盒子,“他们都死了,我的婉言便能回来了吗……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怪我,当初瞎了眼,是我把婉言亲手送进了太子府,才让她遭受这么多的罪……”
谢潇心底哽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我林家世世代代效忠朝堂,深得陛下之心,可到了我林启这一代,却是如此落魄……”
事实的确如此,林启还有两个儿子皆为文官,却受到了左丞相的波及,不过先前与左丞相有过几次谈话,竟也被太子视作同污,若非有林启先前护国战功在,两人怕都是要被斩首示众,此时已被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所以,他对太子的敌意才会如此之深,深到要他以死才足以泄恨。
谢潇看出了林将军眼底的恨意,小心问道:“那么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一问及这儿,林启便杀意腾腾,似到了战场面对敌军那般。
良久,他才缓缓道:“这煜朝,本将军守得,也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