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理解瑟曦了。韦赛里斯垂头默默想----从来到这个世界即相伴的兄弟,分享同一母体,有同样的血肉,亲密无间,分开简直就像要撕裂一半灵魂似地难以容忍。
多难过,我舍不得。哥哥呢?韦赛里斯想起哥哥得知自己成了劳勃的侍童时,忧郁的阴影明明又一次潜伏在坦格利安王子紫色的眼睛里,可他还是接着表示了恭喜,并告诉弟弟需要注意的常识。韦赛里斯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选择劳勃。
哥哥会不会生气?他忐忑痛苦地想。
他牵着小马驹,默默站在一旁。前方,是王太子与琼恩伯爵即将出发的行辕,包括五十名近卫,一百马童和仆从,将顺着国王大道向南而行。夏末大片绽放的金盏花在他们的白披风下方摇曳,试图揪住一角苦苦挽留吗?
这就是目前韦赛里斯想干的事。他不要分离,不想分离。
腿部绑着黑色护甲的主人,终于迈开步伐,走到自己面前。他的侍从牵着高头白马尾随在后,缰鞍锃亮整齐,恭候骑士随时跨上启程。侍从将一路伴行他左右。那本来,该是我的位置。
“韦赛里斯。”
哥哥的声音让他再也绷不住了,一下猛地环住站在前方的人,脸颊死死贴在他的腰腹----哥哥黑铠甲腰部束着叫柯达的红褐色织物,流苏垂至膝下,为了降温并防止盔甲淋雨生锈----太难过了,我哥哥居然没有瓦雷利亚钢的盔甲!!
他揪着,不肯放手,喉咙里像小兽一样呜咽。
雷加略带凉意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王太子弯腰,郑重地亲吻弟弟的发梢,额头。还将腰间的柯达解开,轻柔地覆在弟弟臂膀上。“我很快回来君临,韦赛里斯,冬季下雪前,我会回来。”
韦赛里斯直摇头。有什么用?到时候他已经离开君临,和该死的劳勃北上了,他还是见不到哥哥。他们要分开多久?他为什么找不到瓦雷利亚钢呢?为什么送不了好东西给哥哥?他现在紧紧拽着围巾般的织物,更恨不得扇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送哥哥一条呢?
琼恩站在身后,目睹银王子与弟弟难分难舍,摸了摸斗篷口袋,里面放着韦赛里斯之前送给他和雷加的东西: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洁白的,提炼的粉末。
韦赛里斯并不认为真空小容器,里面时间温度静止,装着永久保质期青霉素是什么珍贵的礼物。但他没有别的能拿出手送哥哥。
小王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攀着雷加的腰:“哥哥,你路途上,不管到哪里,即使是泉水,也要烧开了再喝。哥哥,你的帐篷里应该燃一些含薰衣草的香料,蚊虫不会来骚扰你,夜间你也能睡得更好。”
雷加的眼里有了笑意。“我会梦到你,韦赛里斯。”
小王子继续不依不饶地叮嘱:“如果哥哥感染风寒,发烧,或者,或者不小心受伤了,请记得,直接用我做的药。它能防止感染,还能治好包括灰鳞病在内的大部分疾病,我实验过了。”
雷加微微吃惊,但现在不是讨论这神奇药粉的时候,他吻了吻弟弟的头,“好,都听你的。不过,弟弟,放心。我身体一直强健,不需要为我担心。”
小王子眷恋地仰望哥哥,是的,雷加从未病倒过,此时此刻,他挺拔俊美,精神毫无疲倦感,是王国的希望之光。
“倒是你,我的韦赛里斯,不要害怕即将开始的旅程。劳勃会带着你拜访北境,这一路,你将经过河间地奔流城,甚至可能路过谷地,想一想,绿地平原纵横着潺潺的河流,肥沃的土地上农作物丰茂,红叉河上的奔流城也是一座红色的堡垒,你会策马,在星夜里遥望明月山脉。这样的经历,将是一本最生动最深切的书。我的弟弟,我为你的选择高兴,感到骄傲,绝不会因此生气。”
韦赛里斯睁大了紫眸。
温言低语的雷加继续安抚弟弟,他捧着他的面颊,再次轻吻。“你终于要历练,要长大了,我心爱的弟弟,等归来时,会是一个勇敢的小骑士。”
韦赛里斯望着哥哥温柔的眼神,决意横生。他连连点头,坚定道,“我会!我会成长为英勇的人!我能捍卫你,哥哥!我给你写信!哥哥,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写信,让渡鸦送回红堡等着你!我看到山脉,城堡,丰收,风土人情都会写下来,我就是哥哥你的另一双眼睛!”
雷加的最终告别之吻,稳稳落在弟弟眼睛之上。轻柔细腻,还有他自我克制的微战栗。韦赛里斯回味着哥哥嘴唇与气息的美妙----最甜蜜洁白的乳酪沾着神的手,馈赠给信徒一点,还是玫瑰花苞的那一簇顶尖嫣粉色,与落下的雨露相鞠?
我死了也不会忘掉这个亲吻。他紧紧拽着哥哥赠他的围腰,望着王太子的队伍远去----红黑三头喷火龙的纹章旗帜在夏日的风中猎猎飘扬,盔甲与长矛卫士斧金属的光像在金盏花草原上燎起了刺眼的一线蜿蜒----国王大道像蛇一样曲行至远方,韦赛里斯骑在马上,在山丘上不舍地追赶,最终,队伍的最后一点背影也融入了绿野之中。
分离了。
小王子颓然坐下,把柔韧的织物搭在脖子上,嗅了嗅----他觉得能感受到哥哥的气息,盔甲的铁与血,坚毅与柔软交织融合,就好像,他依旧在身边呵护着自己。
我需要欺骗下内心。韦赛里斯想。它就代表,哥哥和我不会分离。他低头用面颊蹭了蹭它,捧起流苏吻了吻。
归来后,再不要分离。他能成为雷加的左右手,要为他披荆斩棘-----比如劳勃拜拉席恩这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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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暴雨日,按道理应该是宾客留滞天,但韦赛里斯又迎来了一次生命中的分别:他的小伙伴提利昂,因为他即将千万北境,提利昂没有了留滞君临的理由,被父亲泰温赶回西境凯岩城。
小恶魔一声不吭地望着韦赛里斯送他的东西:两本羊皮纸书籍。封面上书,“君临跳蚤窝人口情况调查报告”,和“城市卫生状况改良建议:消灭四害。”
后者,是韦赛里斯自己写的。前者,有他的名字,鎏金名号在第一页调查组成员中。
“你就不能送我一点珍宝吗?”他别扭说道。
“有啊,价值远胜黄金的青霉素,我不是给了你一大瓶吗?我现在没时间再制作了,存货不多。”
提利昂跟着韦赛里斯全程参与了制作与实验。他知道了步骤,用什么霉菌,那种培养液,但他聪明地观察出来,属于韦赛里斯所有那一套又薄又透明的玻璃器皿工具是制作成功的关键,天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又收到了哪里去----即使这样,做出成果来也实在太费力,虽然药效奇佳,但他判断“青霉素”只能在大贵族领主中使用。
他耸了耸肩,“我觉得青霉素送我的作用不大,它不能让我长高,我父亲也不像会感染灰鳞病……即使我能治好他,他也不会感激我。我能用在哪里呢?”
“送你就是你的财产,想用在哪里都行。”韦赛里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慷慨说道,“但你不要忘了给留一份备用。”
“那我……去捎给莎塔雅。”提利昂说道。
韦赛里斯知道原因。温坦的旅店收容的病人之中,有好几个是来自丝绸街的姑娘。她们……因为感染了性病,身上长出一大个一大个的浓痘孢,面目全非,溃烂腐臭。
有两个还是莎塔雅一直在秘密照顾的。她把被赶到街头的姑娘悄悄藏在外头的居舍,每天送水和食物。提利昂永远不会忘记,听到姑娘的惨叫声:最开始简单的排泄,都是一场酷刑。
她们被治好了。但提利昂与韦赛里斯都清楚,这只是幸运的特例。青霉素的产量注定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不可能再用在她们类似境遇的姑娘们身上。
“如果她们能有别的营生就好了。”韦赛里斯叹口气,和提利昂讨论,大部分做那种生意的女人都来自城镇里的穷人家或者潦倒的农户之女,还有死了丈夫的寡妇,她们无力谋生,只能出卖皮肉。
“现阶段不行。除非维斯特洛大陆突然冒出一个能赚钱又发展迅速,还最适合女性操作的产业。比如,纺织,丝绸或者羊毛,棉花。”
“未必可行。”小恶魔冷酷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丝绸街的店,看上去都太珠光宝气,香气袭人了。那是一个充斥着丝绸和黄金的地方。普通的女子认识不到装扮漂亮岔开两腿就能有收入的最终后果是什么……她们可能不会愿意坐在家中织布来换取少得多的收入。”
韦赛里斯默然。
提立昂又追问,“不过,你刚刚说的棉花是什么?”
“呃,一种,经济作物。像麦子一样长在田里,开出洁白的花朵,能纺织成线,做衣服。”
提利昂酷爱读书,知识丰富,但在韦赛里斯面前,他总发现貌似对方比他看过更多书本似的。他抓了抓头发,把韦赛里斯送的两本羊皮纸书小心收好,“你成为骑士,会去凯岩城找我吗?”
“不用等成为骑士,我也会去找你,提利昂,我们的友谊是一辈子的!”
提利昂扬起头,笑了。“这个送给你,别忘了我们的友谊。”
他掏出一个硕大的祖母绿黄金别针。财大气粗富有的凯岩城,韦赛里斯曾看到瑟曦有一条祖母绿的金编腰带,颗颗都有鸽子卵那么大,提利昂的这一枚,绿得像春麓山谷,圆润剔透,饱含荧光。
“正好搭配你爱若性命的围巾……别着它吧,即使骑马奔驰也不会掉。”
----是的,虽然是夏天,但小王子整日都围着雷加的那条红褐色流苏腰褡,谁也不给碰。整个君临也再没有人能让他听话取下。
韦赛里斯接别针,想了想,别在了自己的绸缎外套上。
提利昂立刻明白,韦赛里斯舍不得把别针刺入那条织物的经纬之中。
他对于他哥哥雷加的感情……提利昂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其程度比挖掘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之间的事,似乎还可怕。
作为好朋友,离别在即,他有些纠结要不要谈“兄弟情”这个话题,没想到韦赛里斯把手搁在他肩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朋友,我有忠告想给你,关于,未来的感情方面。”
提利昂一脸扭曲地望着已经比自己高不少的小王子。
“你有点喜欢莎塔雅,是吧?”
提利昂脸红了。他确实遐想过,把未来第一次的经验,交给莎塔雅。但父亲把他赶回西境,貌似成了泡影。
“可是,我觉得你对她的喜欢,就像你姐姐瑟曦看到了一套华服或者首饰那种喜欢。你也许欣赏她,喜爱她,愿意相处,但这种感情,不像是最珍贵最美好的,爱。”
“也许你很快,未来,就会遇到一个人,她才会是你的真爱。”
提利昂撇了撇嘴角,什么真爱,他冷静地想。我能碰上什么真爱?爱我给与的珠宝或者房子吧?
可韦赛里斯的声音清晰,让他不得不听下去:“亲爱的提利昂,我的朋友,你绝顶聪明,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但在你陷入爱情,想要做什么重要决定之前,请不要被冲昏了头脑,一定要问一问自己,现在的我,有能力保护我的爱人吗?”
“爱,爱人?保护她?”
“对!如果暂时没有能力,不代表将来不会有。为了保护真爱的人,我会看清楚局势,用我的脑子和其他力量,毫不怯懦地一一清扫掉困障荆棘,为他铺就一条荣光编成的路。”韦赛里斯毅然说道,他希望提利昂和泰莎的悲剧,不要重演。
但,提利昂听到韦赛里斯无意间说的词,是他,而非,她,心里的不妙预感,更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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