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越看了程静书一眼，似笑非笑地和她碰了碰杯，道：“静书这是想套本城主的话！？”</p>
“何为套话！？静书不想嫁给成王，更不齿于成王的为人。城主愿替天行道，保护静书，对付成王，谁是敌，谁是友，一目了然。难不成城主觉得静书是向着成王的！？”</p>
“你为何不愿嫁给成王！？成王最得陛下欢心，成王母妃更是陛下的宠妃，多年来在后宫无人能敌，差得也就只是一个后位的名分罢了。静书若当上成王妃，日后指不定还能母仪天下，光耀门楣。”</p>
程静书失笑。</p>
她的眸光似乎变得缥缈。</p>
她道：“城主，您是爱戏之人，戏之吸引你所在的地方是什么呢！？见您如此喜欢我现在正在写的故事，想必您应该偏爱那种快意恩仇吧！？若戏中人没有得偿所愿，您也会觉得意难平吧！？若我嫁给成王，即便母仪天下，我就是意难平，这在外人眼里所谓的大好结局于我个人而言，便是悲剧。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大抵就是这个理儿。我程家不需要用女儿的婚姻去光耀门楣，我个人，则更是不在意那些繁华虚妄，我求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p>
风清越眯起眼，敏锐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一生一世一双人！？”</p>
“对，这是我最向往的感情。”</p>
“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你和逐墨、段秋月的风流史你作何解释！？”</p>
“城主也知是传得沸沸扬扬，江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我们三人的身份就足以掀起噱头，一个太尉千金，一个逐墨尊主，一个白发妖孽，世人自然津津乐道。”</p>
“既然是假的，为何不辩解！？”</p>
“谣言总有不攻自破的一天，越是解释越让人抓着你不放。”</p>
“你不在意名节吗！？”</p>
“名节便是世人赋予女子的枷锁，我不需要让外人瞧着觉得我冰清玉洁，我自己心里明白无愧于天就行了。”</p>
“真是怪了，那名不见经传的静王殿下有什么好！？”</p>
“他啊，长得多好看呀！”</p>
他啊，有千般万般好，可我却没必要与你一一说道。</p>
“静书居然这样在意男子的外貌。”</p>
“对啊！我很肤浅。”</p>
“那静书以为本城主如何！？”</p>
程静书笑道：“这世上，还未有人能同静王相提并论。城主这问题倒是有些为难我了。”</p>
风清越：……</p>
程静书干了一杯酒，道：“城主，若你真想帮我摆脱成王殿下，我定然感激不已，可若这法子是让我跟了你，那就算了。就当是静书没有福气，让城主白替我筹谋一场了。静书自罚三杯，城主请便！”</p>
风清越眼见着她像个豪迈的男子一般连饮三杯。</p>
明明看着这样柔弱，却有敢拒绝他的勇气。</p>
她偷偷送走厉北廷和程亦铭，却没想着和他们一起离开。</p>
她一个人留下，为的可不是他风清越。</p>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p>
她为的是能够让厉北廷和程亦铭平安回家。</p>
若能达成这一心愿，她根本不顾自己安危。</p>
其实，她明明可以假装答应嫁给他，再伺机逃走，可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喜欢的人是厉北廷，而他和厉北廷根本不能比。</p>
这小姑娘，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如此坦荡。</p>
他没有再多言，也同样回了三杯酒，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p>
“好。”</p>
“静书。”</p>
“嗯！？”</p>
“写完手上的故事就离开这里吧！”</p>
“真的！？”</p>
“嗯。本城主没有静王长得好看，本王认了。”</p>
程静书回头，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不加防备的笑。</p>
这一刻，星辰皎月，全都成了灰白的背景。</p>
他眼中，只有她的笑。</p>
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夜、这抹笑会在他的心上留那么多年。</p>
以至于往后每一次想起，都忍不住唇角上扬。</p>
即便是后来结婚生子，他也一直记得远在望京的那个姑娘，是她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回正道，助他寻回了自己。</p>
他感念她，终身。</p>
……</p>
深夜，书房。</p>
风清越的人前来禀告厉北廷和程亦铭的行踪。</p>
风清越道：“把咱们人都撤了吧！”</p>
“啊？”</p>
“通知下去，咱们的人不得再为难静王一行人。”</p>
“那成王那儿咱们怎么交代！？”</p>
“真以为本城主怕他！？从前互相利用，如今本城主不稀罕他给的东西了，他还能对本城主发号施令吗！？”</p>
“遵命。那属下还需要继续打探成王对程小姐的态度吗！？”</p>
“嗯，密切关注此事。本城主都得不到的女人，他成王凭什么肖想？守好咱们手上的证据，关键时候可交给静王。”</p>
“啊！？城主这是另押宝了！？”</p>
“就你话多。整理一下，三日后启程回万花城，本城主乃万花城城主，还是应回去好好担责。”</p>
那护卫简直惊呆了。</p>
他晕头晕脑地出了屋子。</p>
他觉得城主像是变了一个人。</p>
变得有些通晓人情，有些分辨善恶了……</p>
护卫都觉得轻松了一大截。</p>
往日同城主说话，不消片刻就是汗湿衣衫，今日待了这许久，居然连虚汗都没流……</p>
真好啊！</p>
……</p>
三日后，程静书写完了故事的最终章。</p>
她苦思冥想，最终给这个最终章取了一个名字——“可期”。</p>
但凡有所期待，便有理由活着……</p>
可期便可活，活着便可期……</p>
她将故事交给了风清越。</p>
风清越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就读了起来。</p>
他大力赞叹程静书的笔力，有位故事中男女主人翁的遗憾错过而心生不平。</p>
他忍不住问程静书：“你还这么小，为何能写出这种故事！？这里面的情感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参透的，为何你能参得这么透彻！？”</p>
因为我活了两世呀！</p>
因为我写的就是我的故事啊！</p>
“因为我聪明啊！”</p>
风清越自然知晓这是她的敷衍，但他也没有追问，只是说：“这话本子定会大火，这戏也会大火，本城主一定不会辜负这么好的戏文。”</p>
“还望城主应我一件事。”</p>
“你说。”</p>
“别叫人知道这话本子是我所写。”</p>
“为何！？这将是千古流芳的好戏文啊！你会名垂千古。”</p>
“我不求那些。”</p>
“可是……”</p>
“城主，如今太尉府处境艰难。因我婚事，父兄已开罪陛下，我不愿再让太尉府新添谈资，还望你能成全。”</p>
“好，本城主答应你。”</p>
风清越让人置办了上好的车马，还派了两人护送程静书返京。</p>
踏上归途的那一刻，程静书掀开帘子，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飞起来一般轻松自在。</p>
一切都解决了。</p>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厉北廷。</p>
这个时候的她以为，只要平安抵达望京，她的苦难就结束了。</p>
她以为她终于能够卸下一身包袱，好好地和厉北廷在一起了。</p>
她哪里会料到，望京，是不输给江湖的名利场。</p>
任何人，一旦卷入，都休想独善其身。</p>
……</p>
边陲。</p>
黄沙漫天，客栈顶层竖起的旗帜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p>
燕三娘根本不敢开窗。</p>
这儿的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p>
这儿的风沙狂野，一旦开窗，便会往口鼻中钻。</p>
她已经数不清来这儿多久了。</p>
萧珏那日离开后，一直没再回来。</p>
客栈老板娘说，那夜萧珏喝了一夜的酒，天未亮就跌跌撞撞地离开了。</p>
他只留下了足够她在这儿住一辈子的银两，其余的一概未留。</p>
燕三娘明明可以趁机离开，可每每想到他那日大受打击的模样，总是心生不忍。</p>
他一直以为她会站在原地等他。</p>
他也因她未能做到这一点而愤怒不甘。</p>
那么，这一次，她就在这里等他。</p>
只要他回来，只要他不再和毒宗、厉云承纠缠在一起，她就在这里等着他。</p>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信任，最后一次承诺。</p>
但愿，他们这一次能够彼此不再辜负。</p>
这日，她忽然腹痛难忍，坚持将老板娘唤来后便彻底晕厥。</p>
待她醒来，已置身温暖的床榻。</p>
老板娘笑着告诉她：“夫人，你要当母亲了。”</p>
“什么！？”</p>
“你已有身孕，一月有余了。”</p>
燕三娘眨了眨眼，颤抖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我要当娘了！？”</p>
“是啊！夫人要当娘了，夫人要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可不能再总去风口子那儿去等你夫君了。你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啊！”</p>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若阿珏在，一定会很开心。”</p>
若他知晓他们有了孩子，他会不会放下一切？</p>
她想，一定会的！</p>
就算是为了找回从前那个阳光的少年，她也要好好保重，平安生下孩子。</p>
总有一日，他会回来。</p>
燕三娘望着破窗而入的阳光，心想：风雨之后，果然就有阳光。熬过黑暗，便能涅槃。</p>
她写了封信，寄到太尉府，托老板娘找人帮她送出。</p>
她迫不及待地想将同好友分享这个好消息，同时也托好友替她寻找萧珏。</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