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一声大家伙,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一个个伸长脖子凝神屏气紧张地盯着河面、盯着浮子,好像鱼儿随时会逃走似的。
水下那家伙力气大得很,横冲直撞游个不停,有一回竟然直愣愣朝河岸这边冲过来,亏得陆绍眼明手快,竿子往上起了一点让它难受,不然还真有点儿悬。
徐业明他们的异常举动,令得大毛那边也不淡定了,张望了几眼先是派小牛跑过来打探,哪知道小牛一看就定住不走了。
一看小牛不回去报讯,小屁孩们也全都呼啦啦跑了过来,见陆绍大哥哥郑重其事的样子,没一个敢开口捣乱的,只在一旁紧张地盯着。
又溜了一会,大鱼渐渐开始浮上些,黑不溜秋的竟然是一条大黑鱼,长度不输于小牛的手臂。
黑鱼这类家伙耐力特好,就是耗尽了力气,垂死挣扎的时候猛甩尾巴,也能给人留下强烈印象,陆绍自然不敢怠慢。
‘亏得用了蚕丝椰壳丝混编的鱼绳,不然大黑鱼张口就会把麻绳咬断,或者甩尾巴挣断。’陆绍暗自庆幸。
他吩咐大毛赶紧回去把张二张三捞鱼的小渔网拿来,用渔网兜住大黑鱼,就让它在渔网里垂死挣扎吧。
大毛得令二话不说一溜烟朝村子里奔去,唯恐慢了一步,附近田地里的村民见大毛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小家伙平常钓鱼也算沉稳,今儿是怎么了?
村民们先后放下手里的农具朝河岸这边张望,不过没人跑上前问个究竟,无他,真来了一帮府城的天之骄子,今儿一早顾村长就已经告诫过了。
等大毛扛着小渔网从张家跑出来,村民们再也忍不住了,跑过来齐刷刷跟在大毛后面,到了河岸大毛举着小渔网准备滑下河去,被长根给一把拉住了。
我来。
大毛扭头一看乖乖把小渔网递给长根,长根看了看陆绍,陆绍对他点点头。
长根把小渔网放在岸边,双手抓住河岸边的一个木桩子悄无声息滑下河,然后双脚在河里探索一下,很快站稳脚跟拿起了小渔网,同时对陆绍点点头。
小渔网沉在水里一点一点朝外兜过去,这动静不能大,否则惊动了黑鱼它会使劲挣扎,这家伙与别的鱼儿不一样,在水里它是老大,惹不得。
陆绍拽着鱼竿也在一点一点往长根这边靠拢,不过溜黑鱼不能太使劲,这家伙是个犟脾气随时会爆发一通,只能顺着溜。
一共只有四个方位,总你有溜到的时候。
这时候,耐心才是最重要的,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要沉住气。
为人处世也是这个道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追女孩子的时候,临近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沉住气,得轻狂。
在陆绍若有若无的带动下,大黑鱼总算靠近了小渔网,长根让小渔网稍稍下沉,从下往上兜过去,大黑鱼碰触到小渔网的瞬间爆发了,一个劲儿甩动尾巴。
噼里啪啦的,水花都甩到了长根脸上,两旁的人群见了不由得发出一阵闷哼。
陆绍哪能让它如意,有小渔网护驾,手上自然加力道上去,鱼绳蹦得更紧了。
小渔网就在水面下方,配合着陆绍往河岸靠近,大黑鱼感觉到了危险自然不甘心,哗哗哗、哗哗哗甩动得更加厉害了,奈何上有鱼线下有渔网,走投无路啊。
把大黑鱼兜到河岸边,另外两个村民一左一右接过小渔网,两人对看一眼同时一声吆喝,在大黑鱼的胡乱蹦跳翻滚中,小渔网被提了上来。
大黑鱼是倔犟的,身体着地再次使劲翻滚摇摆,可是大部分劲力被三面的渔网给卸掉了,除了挂下几片鱼鳞,没翻出去的可能。
翻滚出去又如何,还不是在地面上。
啊嗷看着大黑鱼被提上地面,学子与村民同时欢呼起来。
陆绍上前一看,精铁钩子竟然刺穿了左上唇的鱼骨,黑鱼的牙齿非常锋利,手指被咬一口必定鲜血淋漓,想把钩子取下来得费点劲。
左右瞧了瞧没有恰当的物件,陆绍吩咐大毛去把最细小的鱼竿取来,趁着大黑鱼张嘴的瞬间把鱼竿插进去卡住,这才扳动精铁钩子。
瓦盆自然放不下,长根自告奋勇拿去放顾村长家的大缸里,等傍晚再杀了煮鱼汤招待来客,村民和小屁孩们一股脑儿跟在长根身后看稀奇。
转眼间,河岸又恢复了宁静。
晚餐有找落了,陆绍把长竿递给大毛,让他试试手感和运气,自己坐到学子们中间,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
前面在陆绍钓鱼的时候,颜辅廷、徐业明他们在讨论对北方的战事。
最近的一次交战,南国又失利了。
北国地广人稀、物产有限,因而全民皆兵、骁勇善战,男女老少一个个都能上阵厮杀;平常时节民众散落各处谋生,一旦战事来临就地集结,而北国朝廷则会把比较富裕的沿海地区囤积的物资分批运往交战区,支援战事。
集中力量办大事,选择薄弱点攻击,这就是北国对付南国的基本国策。
由于北国地广人稀,而他们的沿海地区地形复杂加之防守严密,因而南国只能采取被动防守的战略,这导致边军疲于奔命,往往劳而无功。
一来二去,就给北国钻了空子。
颜辅廷、孟可均他们在议论到底该如何应对北国这种飘忽的突击战略,使得南国摆脱目前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陆绍兄。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高见?徐业明点着脑袋问道。
徐业明、颜辅廷他们来拜访陆绍,主要是探讨学识、做人的道理的,对于军事,他们自己也就是随口说说,书生意气嘛。
开口问陆绍,说啥都不要紧,反正一个个都是门外汉,就当开场白。
问题是徐业明随口问了,陆绍可不敢随口回答,两位府学的天之骄子在此看着,你放空炮或者说的文不对题,这不是扫人家的兴么。
能结交颜辅廷和孟可均,对陆绍来说意义重大,这是拓展根基的第一步,得慎之又慎。
陆绍眯着眼睛面对着河岸在思考,颜辅廷和孟可均对看一眼,觉得有些讶异,难道说这个陆绍竟然连军事也懂得一二?
战争打的是什么?
兵将和钱粮。
兵将其实是死的,主要问题在于钱粮。
养兵打仗不是为了耗费宝贵的钱粮,恰恰相反,是为了获取利益,获取更多更大的利益;若长期只有付出而没有收获,这账怎么算都是个输。
思考到这一点,陆绍开口了:诸位。我觉得国家养兵打仗除了维护国家的稳定之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帮助国家和民众获取利益、夺取利益;若没有最终的利益支持,那这仗就不能打,也打不起。
话语已经脱离了一般战事的范畴,进入国与国之间较量的战略层面了,颜、孟、徐诸君也算是苏州府的风云人物,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般高层次的言论,一时间都愣住了。
话语很简单,但层次很高,高到需要宰执们争论的程度。
有的在思考陆绍说话的含义,有的则呆呆地看着陆绍,方才听到的话似乎不是那么真实,人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儿晕乎乎的。
陆绍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大毛钓鱼。
思想层次不同,够他们思考一阵的,虽说想结交、做好友,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敞开;有时候,故做一点玄虚,会让你的朋友觉得你有点神秘,友谊反而能长久。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就是距离产生的美么。
朋友之间,真能做到亲密无间的能有几人,能保持友谊长青的又剩几个。
距离不光产生美,距离还会产生安全,让友谊保持长青的安全距离;这并不是说不能肝胆相照,肝胆相照也得有个人小秘密不是!
首先抬头看向陆绍的并不是颜孟二人,而是郭秋元。
陆绍兄。秋元受教了,你那道理我有些想不通,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我还是觉得挺有道理。郭秋元的话有些拗口,不过陆绍明白他的意思。
多谢秋元。
不敢。
郭秋元言谈间态度比较恭敬,这是把陆绍放在了一个比自己高的层次来对待,陆绍也有些感动,郭秋元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因为他持有一份质朴。
陆绍兄。请指教。过了一会颜辅廷和孟可均两人一起上前讨教,徐业明三人凑上前竖起耳朵听三人对话。
二位请讲。
养兵打仗肯定需要钱粮,敌国并不会因此解甲归田、放弃攻击我们,而我们不管能不能获得利益,这方面的钱粮一个铜板也省不得?颜辅廷发问。
辅廷的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陆绍先点出重点。
大家都知道,我们和北国,比拼的就是兵将和消耗,问题在于这个比拼,我们把北国的国力消耗、削弱了吗,还是我们一直在消耗削弱自己的国力?
若是前者,那我们就继续耗下去,直到把北国拖垮为止;若是后者,既然是入不敷出,那最后被拖垮的必定是我们,既然这样,那肯定得改弦更张,寻找别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看谁承受得起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颜辅廷喃喃自语,说着又朝陆绍一鞠躬:陆绍兄。辅廷受教。
陆绍指了指颜辅廷:说好了朋友相称,辅廷又来这些虚礼。
三人行必有我师。辅廷受教实在不敢托大。颜辅廷正容道。
可均受教。等颜辅廷说完孟可均接着上前一鞠躬。
这陆绍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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