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在公众场合，所以三人见得是正式的礼仪，顾村长已经知道了，可是张二张三还蒙在鼓里，见黄镇长称呼陆绍为先生，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下去。
寒暄过后放置行李，铁锅还摆放在原来的地方，陆绍知道大厅里有分司衙门的人在监视自己，才故意示威：有本事再来玩玩！
跟进来的人群起先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后来也不知道是那个角色吆喝了一声，随即大家呼喊起来。
陆绍。
陆绍。
陆绍。
一个字的分司衙门也没提到，不过陆绍心里很清楚，这比直接开骂分司衙门还要令他们感到压力、感到憋屈。
黄镇长一家的行李很多，登船的时候不光是船老大几个，就是那些乘客，也忙不迭上前帮忙，陆绍和黄镇长站在码头边一个劲儿道谢。
真诚的笑容总是令人难忘，尤其是道谢的人还是一位府城的知名人物，人们的脸上荡漾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客船离开码头的那一刻，北岸突然间安静下来，接着南岸也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的视线都盯着缓缓驶离码头的客船。
船舱里，陆绍感觉到了一种气氛。
他对黄镇长和柳家大嫂点点头，然后拉着黄成业的手走上甲板，师徒俩对着两岸民众依次鞠躬，护城河两岸顿时一片欢呼。
‘哥这成明星作秀了。’陆绍自嘲地一笑。
再鞠躬，再次欢呼。
三鞠躬，陆绍退回船舱。
黄镇长看着走进来的陆绍直摇头，他对柳家大嫂说：观风使。陆绍可惜了，要是出生在府城，就这名声，府衙怎么着也得招贤啊。
各人有各人的命。对了黄镇长，陆绍家里怎么只有他一个，其余的人呢？
黄镇长再次摇摇头小声说：那晚我查了一遍，他家倒是有个太婆，不过才去后湾村没几天就被人给接走了，谁也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把人接走！怎么可能？柳家大嫂一脸的不相信。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户册上就留了一句话，别的啥也没说。
当初办事的镇长呢？柳家大嫂追问，这可是很明显的线索，他不信黄镇长会忽略掉。
这几天我去过他家了，人早就没了，问他的家人，没留下任何说法啊。
会不会是人家不肯说？
啊？
柳家大嫂最后的随口一句，令得黄镇长浑身一震，正巧陆绍走进来，见到黄镇长那样打趣道：黄镇长。是不是有金银财宝埋在屋子里忘了带出来啊？
嗨。我有金银财宝埋在屋子里，还辛辛苦苦出去当差干嘛，早回家享福咯。见陆绍没注意到，黄镇长乐得打岔。
镇长大人都这般辛苦，我们这些村民可怎么活呦。陆绍夸张地晃着脑袋。
小赤佬。后面小丫正找你呢。
嗯。
客船分为前舱后舱，前舱后舱又各自分隔成两个隔间，前面男性、后面女性。
前舱是给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士准备的，普通民众统统后舱呆着去。
不过也有例外，一种是有身份有地位人士邀请后舱的人去前舱做客谈话，这谁也找不到你的茬；另一种是恰巧船上没有身份地位人士，只要使点钱给船老大，也能去前舱享受一番。
其实前后舱没啥大区别，一个是靠椅，一个是长条凳子。
可就是这么一分，船老大们的外快变得源源不断。
就说戴士英吧，不管来去每回都要坐前舱，有人呆着他也有办法，通过船老大上去结交，一来二去，这厮着实认得不少人。
顾村长就不一样，不管柳家大嫂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来前舱：‘和黄镇长平起平坐，回了镇子怎么见面啊？’
真是老实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殊不知那些当官的，要是没了利害关系，转身就能翻脸不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陆绍和黄成业去了后面，黄镇长和柳家大嫂各自坐在靠椅上寻思着：
一个在想乡下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神秘人士把她带走，陆绍这家伙本身就神秘兮兮的，他家的太婆，说不定也不是简单人物。
另一个在回想那天去前前任镇长家的情形，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破绽，看来前前任是把这个秘密带走了没告诉家人；什么样的势力使得他如此投鼠忌器，竟然连一言半语都不敢留下。
拥有这么大的势力，苏州府板着指头都数得过来啊。
问题是陆绍出事到现在，除了府城民众，没一家出手相助的，这怎么也说不通啊？
要不把顾村长叫过来问问，也许
要是他知道些什么，早就坐在这里咯，哪会这样子战战兢兢地。
嗯。说的也是。
客船离开府城朝西面使去，客船上有一位船老大和四个船员，船老大手握竹篙在前甲板掌控方向，两个船员岔开半步隔着船橹面对面站立，双手搭在橹桨上一边哼着号子一边摇橹，一人踏前半步一人后退半步、一人后退半步一人踏前半步。
韵律十足、分毫不差。
而客船，则在橹摇、号子声中缓缓前进。
离府城五里，两岸景色开始萧疏起来，不光是田地树木，就是村庄，也明显变得矮小起来，毛草房渐渐占据视线。
府城的喧闹繁华，如同梦境一般被抛在身后，眼前，只是那些为红薯土豆而苦苦挣扎的村民。
陆绍带着黄成业站在前甲板上察看两岸的情形，小家伙虽然读过不少书，可还是无法理解为啥府城和乡村差距会这么大。
两者仅仅相差五里地，一个天上一个炼狱。
成业。看看这里有什么感觉？
老师。府城又不出产鱼肉粮食，为什么会比生产这些东西的乡村过得滋润？
这可是个大问题，陆绍想了想才解答：
府城若有一条街闹事，瞬间附近的街道就会跟着闹起来，再搞大点就是把衙门围起来，逼迫大老爷给个说法、要一个交代，你说官府怕不怕。可是乡村呢，一个村子闹事，附近的村子根本就不鸟你们，除了看稀奇，谁也不会凑上去瞎起哄，更别说支持了，官府对付这种单打独斗，可谓得心应手。
可这与鱼肉粮食又有什么关系？
小赤佬。你真是死读书啊。陆绍笑骂了一句：你若做了府城的大老爷，你是讨好府城的街坊呢还是关心乡下的村民。
对街坊们友好，也关心乡下的村民。黄成业回答得中规中矩。
嘿嘿。这样的话，你这大老爷就做不下去了。
怎么会，难道友好、关心错了嘛？
友好关心都没错，可这玩意解决不了问题，得有实实在在填饱肚子的粮食，没有粮食，啥都是空话。
说了一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黄成业不解地看着陆绍。
陆绍说，苏州府每年田地的出产就这么多，若是大老爷来个一碗水端平，则府城和乡村两头都过得紧巴巴，仅仅是挨饿的事不会发生。
要是这样子，只要有点儿风吹草动，府城街坊们的情绪就会爆发，到时候头疼的是各位大老爷。
若是把资源往府城集中，街坊们日子过得有滋有润，谁还会去瞎起哄、无端端搞事去？
把资源留在乡村？
大老爷屁股还没坐热就会被街坊们团团围住，在内整个衙门的人都不欢迎你，在外则是愤怒的街坊，到了那种局面，不识相就赶你下台。
因此友好、关心没错，可是资源有限，根本就做不到你所希望的两全其美，只能偏向对统治比较有利的一方。
这样啊，那为什么不考虑增加资源呢？到底是少年，考虑问题比较天真。
听黄成业这般发问，陆绍严肃地盯着他，直看得黄成业心里发毛，把小脑袋低下去为止。
成业。你能想到这个问题，说明你长大后想做一番事业，可是你的潜意识里面，认为当官的都是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辈，才会有如此疑问，是不是？
黄成业听着点了一下脑袋。
你觉得你爹爹厉害不厉害？
厉害。小家伙脱口而出。
那些官场上的人物，比你爹爹厉害一倍、十倍。
小家伙听了明显不服气，翘着小嘴巴不说话。
事实胜于雄辩。人家服蓝穿紫，你爹爹奋斗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不入流的镇长，结果，结果说明一切。
别人不说，就说那位顾县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点儿的机会、有时甚至是不利的局面，他都能利用起来为自己增加名声，这样的人，到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正样的角色，就是陆绍见了也觉得有点头疼、很难对付。
爹爹一心做事，他们只会与人争斗。黄成业还在争辩。
人与人之间就是斗争与被斗争的关系，不是你斗人、就是人斗你，谁也摆脱不了。一个连斗人都不会的角色，你能指望他做好事情？玩他自己的东西还能凑合，要是参与到社会上来，肯定搞得一团糟。
那些在官场里活下来的老狐狸，有的会做事、有的会做人、有的懂拍马屁、有的会鉴貌辨色、有的脸皮厚、有的腹黑。只有活下来，才能与人争斗，只有斗得过别人，才能按照你的意志去办事。
小家伙气鼓鼓看着陆绍：难道我爹爹还比不上那些拍马屁的、腹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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