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嫂的壮举瞬间传遍镇子,就连镇长大人听了也是目瞪口呆。
当官的都不好惹,你这不是要害得大家都不得安生嘛。柳裁缝在家里埋怨刚刚回家的老婆。
你怕啥。老娘又不是胡来着。
还不是胡来,把镇长、管事还有县衙和分司衙门都得罪了啊。
瞧你那点见识,你还以为老娘是当初那个大闹紫金山的愣头青!柳家大嫂用手指头点了点老公的脑门。
娘子的意思是?
接下来柳家大嫂的解释听得柳裁缝一愣一愣的。
首先,管事和镇长大人绝对不欢迎县衙和分司衙门的捕头到镇子里来晃悠,别看他们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谈笑风生,要是镇长大人不出点血,那两角色回去就给你小鞋穿。
对这些个捕头,下面的镇子哪个大人、管事敢得罪他们。
那些钱财都是镇长和管事的盘中餐,上面来的人多了、次数多了,难道叫镇长大人和管事去喝西北风?
老娘让两个捕头知道咱们镇子不好惹,他黄某人、田某人既不用做恶人又能省钱财,感激老娘还来不及呢。
其次,你道县尊大人会对分司衙门巴结不成,那是没办法,暗地里像防贼似的防着呢,老娘削了分司衙门的面子,县尊大人暗地里不开心、得意才怪。
再说那分司衙门,他们又没有权力管地方的事,那些当官的怕他们,老娘我怕啥!
可是,要是他们给县衙或者镇子里施压,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笨啊你,老娘又不是没有靠山,狐假虎威懂不懂,县衙和镇子里有的是推脱的借口。
可是,这件事对咱们家终究没啥好处嘛。
就说你是猪脑子。老娘我会做赔本买卖不成?
原来柳家大嫂已经意识到了自家的危机:镇子里的壮勇和帮闲对柳家敬而远之,镇长和管事也是如此,这样一来,柳家大嫂通报给朝廷的信函,质量那是一年不如一年。
要是哪天自己通报的东西朝廷看也不看就丢到角落里,府衙和县衙还会对自己客客气气,镇子里还会免掉裁缝铺的税费,那些壮勇和帮闲会不来打秋风?
现在机会送上门来,这一出戏就是打分司衙门的脸。
要是闹砸了,老娘只捞点小名气;要是搞成咯,嘿嘿,在这苏州府地面上,你看谁再敢小瞧老娘。
毕竟这事证据确凿,难啊。柳裁缝摇摇头。
嘿嘿。陆绍那个小赤佬,要不是那天遇到他和后湾村的顾村长,我也被蒙在鼓里呢。
啥事蒙在鼓里?
他就是那个挨了鞭子一声不吭的小赤佬。
那又如何?
年纪这么小就能忍,还能轻而易举化解突发的危机,整个镇子里,你又没看到这么厉害的角色?
柳裁缝两口子在讨论得失,可是被柳家大嫂算计的陆绍,这会儿可没她说的那么威风。
‘唉。这柳裁缝家的疯婆子到底是帮自己还是想害死自己。’陆绍坐在黑咕隆咚的舱底,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柳家大嫂的用意。
说是帮忙吧,给了五人一个在县衙大堂辩护的机会。
说是害人吧,官官相护啊,要是在县衙大堂脱不了身,分司衙门的绝大部分怒火得有陆绍一个来承担,到了那个时候,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胡思乱想着,头顶的舱门盖子打开了,一个县衙的帮闲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吆喝道:陆绍。出来。
来了。陆绍赶紧应答。
起身顺着梯子走上甲板,那帮闲对着陆绍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
老子在县衙当差快十年了,第一回遇上不卖分司衙门面子、逼县尊老爷审堂的怪事,你小子有种。
这位大哥。那个疯婆娘想害死我啊。陆绍苦着脸说。
嘿嘿。两位捕头大哥正等着你呢,跟我走吧。
这船有三层甲板,陆绍他们被关在最低下,上了舱门依旧有点儿黑乎乎的,陆绍跟在帮闲身后又爬了一层矮梯,才算来到两位捕头呆的甲板。
这船自然是分司衙门的船,对于富得流油的分司衙门来说,一个小小的捕头坐着专船出门办差,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要是换成了县衙里的人出来办差,除了县尊大人,谁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由此可见,渔业衙门在直隶衙门中有多么得宠。
把镇子甩到了身后,开船仅仅一刻钟,林捕头就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小赤佬,问问他这么蹊跷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船前,管事只是简单介绍了陆绍钓鱼和被鞭打一声不吭的事,至于他和柳家大嫂有什么恩恩怨怨,管事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帮闲们在甲板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从下面走上来的陆绍,林捕头和刘捕头正坐在舱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听到动静知道陆绍被带上来了,摆出横肉朝外面盯去。
后湾村陆绍见过两位捕头大人。帮闲进去禀报一声后带着陆绍走了进去,一跨进舱门陆绍就鞠躬唱喏。
尽管局面险恶,该拍的马屁还得拍,谁叫双方差距太大呢。
裁缝家的婆娘说你会口吐莲花,现在我有点儿相信了。刘捕头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
捕头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疯婆娘,也许她是想借刀杀人害死我啊。
敌我力量悬殊,除了装傻陆绍想不出别的法子。
说。你和那疯婆娘是怎么回事?林捕头开口说道。
林捕头和刘捕头都觉得奇怪,一个村子里钓鱼的小赤佬,和镇子里的人接触的机会很少,再说那柳裁缝家的婆娘就是个泼妇,谁敢惹她,这两个人应该没有啥交集才对嘛。
在他们看来,裁缝家的婆娘上蹿下跳,结果也就是在县衙过过场子,这个案子铁证如山,根本就没有翻案的可能,难道她真的想借刀杀人?
陆绍把那天在榷场遭遇的事告诉了他们,当然,用词和语气稍稍做了改动。
两位捕头大人。我就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几句话,当时她也没说啥啊,买了红薯还让那村民扛回家,这怎么就恨上我了呢?陆绍一脸的无辜。
怎么是这样?
林捕头和刘捕头对看一眼,都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可思议。
小赤佬。那裁缝家的婆娘就是个疯婆子,惹上她算你倒霉。
只有给柳家大嫂贴上疯婆子的标签,分司衙门才能挽回一点面子,林捕头立刻下了结论。
就是。林兄出马她也敢发飙,那婆娘肯定得了失心疯。刘捕头马上递上台阶。
我没有惹她,都是她来找我评什么理,那价格都是别人说的,不关我的事啊。陆绍委屈道,话里话外都在说那婆娘不正常。
好了。你下去吧,在下面老实点。
两位大人。这事我冤枉啊。
胆敢到太湖里偷鱼,你们冤啥。世上冤枉的人多着呢,多你一个不算多、少你一个不算少。
陆绍退出来慢慢吞吞走回去,帮闲们听到了陆绍说的事,此刻他们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瞄着陆绍,看得他很不舒服。
‘那俩角色不哼不哈,也不知道小爷的表演管不管用。’陆绍可不想独自承担分司衙门的怒火。
你们都给老子老实点。等陆绍下到舱底,帮闲呵斥了一句呯一声关上舱门。
听着上面蹬蹬蹬离开的脚步声,张二和跟班他们都围了上来:陆绍。他们叫你上去干吗?
只是问柳裁缝婆娘的事,别的没啥。
他们有没有说咋处置我们?
没有。
四人听了稍稍有点儿失望,面对未知的厄运,等待是一件令人心焦、令人痛苦的事,尤其是在黑咕隆咚的船舱底下,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唉。早知道捞鱼会出这样好的祸事,打死我也不去。黑暗中满仓带着哭腔幽幽说道。
他娘的。抓一大把鱼的时候你忘了。
可这祸事惹得太大了。
哭死也没用,都给我闭嘴。
张二呵斥了一声,舱底重归幽静。
张二坐到陆绍身旁和他讨论告密者的事,他觉得柳家婆娘不会无缘无故跳出来,这事明摆着,即便县尊老爷审堂也改变不了结果,最后倒霉的还是哥几个。
她应该与这件事有关系。
张二下这个结论,陆绍并不这么认为。
柳家婆娘要是与告密者有关系,等分司衙门把陆绍五人抓了进去,一句话的事,就能整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必多此一举。
这事明摆着,柳家婆娘打分司衙门的脸,就是想踩着他们上位露脸。
不畏权贵、为小民申冤,这样的闻风使不声名远播才怪。
县尊老爷都不敢管的事,她凭什么认为这件事能翻盘?
对于这一点,陆绍实在想不通。
也许她有办法让府尊大老爷出面。张三听了两人的对话来了劲。
府尊大老爷轻易不会招惹分司衙门,咱们这几个人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张二倒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那该怎么办,就在这等死?张三嘟哝道。
谁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要是有一点儿希望,昨晚顾村长和张有福早就活动去了。
船舱里各人哼了几声,有的靠着舱壁,有的躺在地板上,昨晚一整个晚上迷迷糊糊的都没敢睡,如今在这黑暗的囚室里反倒死了心,过了一阵,竟然有人打起了呼噜。
陆绍昨晚小睡了一阵,现在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既然猜不到柳家大嫂的用意,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去告的密,现在他能考虑的只有镇长大人堂上的问话和刚才见两位捕头的情况,可是想来想去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就连镇长也默认了这是偷鱼行为,还有啥好说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倦意慢慢上来,随着船有节奏的晃动,陆绍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喂。你们几个都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一声吆喝把陆绍他们吵醒了,大家漠然地坐起来看着舱门口,依稀是那个帮闲在喊他们上去。
你们这几个角色胆子不小,吃牢饭还睡得像死猪一样。那帮闲指着下面骂骂咧咧道。
这位大哥。舱底下黑咕隆咚的,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张二第一个上前点头哈腰解释。
赶紧上来,跟我们去县衙,一路上老实点。
是。
几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张二后面上了甲板,抬眼一看一个个傻了眼。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码头,码头旁宽阔的河面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有的人在往船上扛货物,有的人则在卸货。
临这边码头的街道上是摩肩接踵的男女老少,有的来回走着叫卖东西,有的东看看、西看看在那挑货,单单从衣着神态看要比镇子里的居民神气得多。
街道的另一边是一溜的铺子,杂货铺、布铺子、绸缎铺子、药铺、粮铺、木材铺、茶楼、小吃铺子等等等,除了棺材铺之外应有尽有。
街道尽头处是高大的城墙,最靠近城墙的铺子距离进出的城门洞只有二十来步。
在河的另一边也是一片码头,停靠的船只没这边多,不过也不算少,街道上一眼看去也全是店铺。
哇。这就是苏州府城啊,好多的船、好多的人。张三看得忘乎所以叫出了声。
乡巴佬真没见识,给老子闭嘴。帮闲一个头皮拍了上去。
船舱口刘捕头正在和林捕头道别:林捕头。小弟先把人犯带到县衙去,马上向典史大人和县尊大人禀报此事,相信衙门很快就会知会分司衙门。
好说好说,那我就不送了。林捕头矜持地拱了拱手。
林兄请留步。
请。
陆绍他们上岸的地方距离繁忙的码头大概有二三十步距离,与那边的繁忙拥挤相比,这一边只有这孤零零一艘船。
这里可是分司衙门的专用码头。也就是你们这几个不知好歹的角色敢招惹他们。那帮闲见陆绍一脸的疑惑,得意地说着缘由,他对自己能沾到这种特殊待遇很是满足。
一行人踏上码头才走了几步,只见对面人群中蹭蹭蹭跑出来一个家伙,站在隔开的栅栏外挥舞着手臂叫喊:刘捕头您回来啦,小的已经在这等了半天了。
李三。你该不是在这里看了半天的小娘子吧。
胡说八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林捕头回来的。
那人回着话把视线扫到了林捕头身后的陆绍、张二他们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林捕头。
衙门里没啥事吧?走近了林捕头问道。
没事,一切正常。林捕头,这是?
唉。有点麻烦,回去再说。
林捕头示意身后的帮闲给专用码头门口的看守十文钱,然后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一路上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路过的、铺子门口的伙计、店里的掌柜还有一些采买东西的人。
林捕头对有的人只是矜持地点点头,对有的则站定了笑眯眯客套上几句才走,这一幕看得后面的张三羡慕不已。
威风。真他娘的威风。
再威风也没你的事。张二瞪了他一眼。
城门洞下两边各站着两个壮勇,看到林捕头过来其中一个角色点头哈腰迎上前:林捕头回来啦。
嗯。今天收成如何?
呵呵。老样子呗。
你们班头呢?
在里面和孟书办会账呢。
嗯。那我就不去打扰了。林捕头朝靠近城墙根的两间瓦房看了一眼,那是壮勇们歇息和存放税收的地方。
您请!
过城门洞的时候陆绍他们注意到口子上一左一右摆着两道栅栏,右侧壮勇的脚跟前摆放着一个大竹筐,里面有一层的铜钱。
不用说,这是县衙在收进城费。
走过城门洞,前面是一条二十来步宽的青石板大街,街道的两边也是各种各样的店铺。
进苏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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