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走到大堂一看,案桌后中间坐着一位深色青衣的瘦小老头,他的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这两人腰间都佩着一把腰刀。
现场还有一个陆绍认识的人:管事。
他站在案桌的一侧,而在大堂两旁各站着几个帮闲,整个场面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这个老头应该就是顾村长说的镇长大人,在他左右的两位可能就是县衙和分司衙门的捕头,陆绍寻思一下鞠了个躬开口说道:
后湾村陆绍见过镇长大人。
见深色青衣不必下跪,这是顾村长早就告诉陆绍的,自己犯了事被带来问话,先面带无邪鞠个躬总没有错。
镇长看了陆绍几眼对左右耳语几句后开始发话:陆绍。当初是不是你怂恿张有财。张有金去太湖里捞鱼?
‘怂恿去太湖里捞鱼,那我不得变成主犯。’陆绍觉得镇长的话很阴险,看来顾村长说的没错,他们面对分司衙门就像面对顶头上司。
陆绍清了清嗓子说道:镇长大人。当初我在后湾村西面的小河里钓鱼,有一天同村的张有财、张有金来找我,说是他们的渔网在河里几乎捞不到鱼,问我懂不懂捞鱼的门道。
我回答对于如何捞鱼一窍不通,不过根据我钓鱼的经验,靠近河岸柳树附近的水面,钓到鱼、多钓鱼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说也许后湾村和前湾村的那片芦苇荡,里面小猫鱼会比较。
大胆。如此看来,分明就是你怂恿张有财、张有金去太湖里偷鱼,你就是此案的主犯。坐在镇长左侧的深色青衣人冷冷地说道。
这位大人明鉴。我说的是芦苇荡里面可能小猫鱼比较多,绝对没有说过去太湖里捞鱼。
上来就一棍子敲定,陆绍哪能认账,趁着有说话的机会赶紧开口辩解几句。
都一样,休得狡辩。另一个捕头帮腔了一句。
官字两个口,陆绍知道与他们辩论毫无意义,因此闭口不再说话,接下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只能听天由命了。
堂上三人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镇长吩咐把陆绍带下去。
呵呵。林捕头。刘捕头。事情已经查明,公事办妥,老夫在茶楼备好了酒水,二位难得来一趟,乡村小镇比不得府城,你们可不要嫌弃哦。
黄镇长客气,兄弟恭敬不如从命。
请。
请。
请。
三人表情轻松、语气悠闲,这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板上钉钉的案子,三方都没了花点心思调和一下的念头。
管事在前带路,镇长和两位捕头出了衙门,不紧不慢朝茶楼走去,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府城下来的帮闲。
老大们吃上桌,按照规矩,他们这些小弟也少不了酒肉,虽然没镇长捕头那一桌丰富,可是酒肉管饱。
这边在茶楼大吃大喝,那边陆绍跟着一个壮勇进了衙门西侧靠后的牢房,见到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的张二和跟班他们,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陆绍想来,上回折两根竹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害得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挨了六鞭,这一回府城两个衙门下来办案子,到得堂上还不得把自己打个皮开肉绽。
出乎意料的是,镇长大人只是简单地问了问事情的缘由,自己毫发无损退出了大堂。
他哪里知道,这只是因为镇子里和县衙都是在配合分司衙门办案,哪犯得着对自己的小民过不去,要是帮着急吼吼办事,得一个分司衙门狗腿子的坏名声,那在地方上就不好混了,没人会喜欢一个有吃里扒外嫌疑的属下和同僚。
而分司衙门,因为县衙还没有把案子的卷宗移交给他们,理论上眼下分司衙门没有处置陆绍他们的权力。
因而方才在大堂,分司衙门的林捕头呵斥陆绍狡辩,却没有下令动刑。
他知道,自己要是这般开口,那就是在为难黄镇长和刘捕头,是在破坏潜规则,两人一般不会答应,为了不得罪自己,只能当作没听到。
如此无趣的事,林捕头自然不会去做。
想收拾不识相的刺头,等进了分司衙门,有的是手段。
你个小王八蛋,都是你害人,这回沾上了分司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见陆绍进了牢房,张三跳起来挥拳就打。
张二赶紧一把拉住他:老三。你冷静点。陆绍也是为了大家好,谁想得到这事会被分司衙门知道。
唉。本来陆绍钓鱼日子过得就好好的,这下把自己也牵扯了进来,有金你就不要责怪他啦。长根也起身拉住张三劝解。
肯定是戴士英那个乌龟王八蛋。我要是能出去绝对饶不了他。张三目露凶光恶狠狠说道。
老三你少说两句。不一定是他,那样的话实在太明显了,老奸巨猾的戴士英不会给自己惹一身骚。
那会是谁?
老子哪知道。要是被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除了张二说的不是戴士英干的这句话还有点儿意思,其余的都是废话,陆绍没心情陪他俩瞎扯,他对长根点了点头走到满仓身旁靠墙一屁股坐下闭目养神。
张二张三两混混骂骂咧咧发泄了一通,见另外三个角色有气无力的样子一下子泄了气。
此刻张有福坐在衙门偏房里,脸色阴晴不定。
好端端的捞钱生意被人告发,两个兄弟还被分司衙门逮了去,换谁都会暴跳如雷。
整个下午,张有福都在求爷爷告奶奶,甚至让手下的帮闲去讨好林捕头的手下探探口风,可是人家分司衙门油水足得很,对穷镇子的一个小小壮勇根本就看不上眼。
为了让张二张三脱身,他指示张三把陆绍当做主犯供了出来,即便这样,分司衙门的林捕头还是不买账,依然不肯放过张二张三。
分司衙门的手段张有福听说过一些,进了那里,想太太平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
张二张三要是因为这件事被逮了去,肯定会打击张有福在镇子里的声望,一想到以后要夹紧尾巴做人,小心揣摩同事的心思,张又福就来气。
老大。有人传了一句话。一个帮闲轻手轻脚走进来凑到他耳边说。
你找死啊。鬼鬼祟祟的进来吓人。
正想着心事的张有福被吓了一跳,看到手下的样子瞪着眼呵斥。
‘难不成我风风火火跑进来,意气风发吹一通。’帮闲一脸的委屈。
老子还没倒呢,看你们那副贼眉鼠眼的怂样,说,有什么事?
老大。裁缝铺的小学徒来找小的,说是柳家婆娘想见你问点事。
柳裁缝的老婆想见我,她有什么事不会自己来这里?
老大。那小赤佬别的话没说啊。帮闲见张有福脸色不对小心翼翼说道。
人在哪里?
就在裁缝铺等您。
张有福和镇子里的所有壮勇一样,平常对柳家大嫂敬而远之,双方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
这当口,张有福实在想不出那个泼辣婆娘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应该不会想看自己的笑话吧,想来想去没冒犯过她。
‘坐在这里也没辙,不如去看看到底有啥事。’
张有福起身让帮闲带路,虽然情况不妙,可是架子不能到。
到了裁缝铺子,只见前屋只有柳家大嫂和那个传话的小学徒在,柳裁缝和别的学徒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壮勇。很奇怪这种时候我找你吧。柳家大嫂开门见山。
柳家大嫂有事吩咐,有福随传随到。张有福强打着哈哈。
坐下说话吧。
多谢。
看样子柳家大嫂找他还真有事,张有福对帮闲使了个眼色,那角色一溜烟出了大门,到附近警戒去了。
我想知道你们后湾村的陆绍在镇长大人堂上都说了些什么?
啊?
张有福并不知道陆绍在榷场忽悠柳家大嫂的事,听她这么一说,当场就愣住了,倒不是张有福城府浅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因为满脑子的分司衙门和官司,哪想得到柳家大嫂问的竟然是陆绍的事。
这
把镇长衙门里的事泄露出去,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啊。
想不想救你那两个兄弟?
柳家大嫂。您的意思是?
见柳裁缝的老婆一本正经说话,不像拿自己开玩笑,张有福吸了一口气小心应对。
也许有办法把这场官司化解掉。
什么!
别的案子,走走门路总归有点儿希望,可是涉及到分司衙门,真是油盐不进啊,柳家大嫂的说法让张有福震惊不已。
张有福把捞鱼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还把陆绍在堂上的应答一字不漏说给柳家大嫂听。
柳家大嫂听了之后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有福,张有福听得目瞪口呆,两人约定明早有张有福监视两位捕头的行踪,柳家大嫂则见机行事。
离开裁缝铺,张有福的脸色没见缓和多少,他对柳家大嫂的办法可以说没抱什么希望,说得直接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姑且试试,要是搞砸了,倒霉蛋是出头的陆绍,分司衙门应该不会把怒火对准自家两个兄弟。’
翌日辰时,茶馆。
田管事。没想到你们这里的小笼包口味独特,我们在府城也没尝过这样的美味。林捕头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对管事说道。
林捕头客气。乡村小镇,也就是多了点田园气息,可比不得府城的繁华呦。两位捕头要是觉得东西还行,那就带一些回去给家人尝个鲜。
田管事客气。
呵呵。举手之劳。说不定我哪天去府城,还要麻烦两位。
兄弟在衙门里还算有点面子,有事尽管来找我。两个角色当场拍胸脯。
多谢。多谢。请喝茶。
辰时二刻,镇长衙门。
镇长大人把林刘两位捕头送出大门,有管事陪着送到东面的码头,林捕头带来的帮闲正押着陆绍五人在墙根处候着。
顾村长昨晚去茶楼成掌柜那儿借了些铜钱,今天一大早就去烧饼铺子买了烧饼油条给陆绍他们三个填肚子,剩下的铜钱交给了跟班保管。
戴士英也一样,自己不好出面,叫手下的帮闲买了烧饼油条,还准备了不少铜钱,让张二到了府城见机行事。
差事办得轻松漂亮,加上府城来的人每一个都得到了镇子里的好处,尤其是两位捕头,今天一早镇长叫管事送去的礼可不轻,因而人人笑眯眯的,相比昨天来时的公差脸简直是天壤之别。
三人在前不紧不慢度着步子来到码头,管事无意中看到柳家大嫂竟然大大咧咧坐在码头旁的凳子上,不由得纳闷起来。
‘裁缝家的婆娘今天怎么啦?’
没等管事反应过来,柳家大嫂蹭蹭蹭冲到三人面前指着林捕头吆喝道:嘿嘿。分司衙门目无法纪,竟敢私自扣押村民。
在府城也是横着走的林捕头明显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哪来的疯婆娘,还不拉下去。
分司衙门好大的威风,你敢动老娘一根手指头试试!柳家大嫂叉着腰大声吆喝。
你个疯婆娘存心要和我们分司衙门过不去?知道遇上找茬的,林捕头冷静下来出口威胁。
误会。
误会。
管事和刘捕头赶忙上前把两人隔开,田管事在这边劝柳家大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分司衙门惹不起啊,那边刘捕头对着林捕头嘀咕了几句,林捕头听了明显一愣,冷冷地朝柳家大嫂瞄了几眼。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柳家大嫂,失敬失敬。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柳家大嫂,林捕头也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放下身段主动打个招呼。
在他想来,即便双方真有什么误会,既然分司衙门抛出了橄榄枝,这婆娘应该识得好歹。
就是啊。柳家大嫂,有事好商量嘛。
管事赶忙上前帮腔,他急得额头汗都要冒出来了,要是被林捕头认为这是镇子里故意派出的刺头,那可就大条咯。
田管事。你和镇长大人到了咱们镇子兢兢业业做事,大伙都看在眼里,不过这件事你们好像坏了规矩。后湾村捞鱼这件事,眼下仅仅只是调查,县衙还没有审案,卷宗也没有移交给分司衙门,分司衙门凭什么扣押这五个人。
柳家大嫂又不是糊涂虫,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去得罪镇长大人和管事,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因此说话把他俩也卷了进来,林捕头自然不会怪到他们头上。
这
看来裁缝婆娘是存心找分司衙门的茬,自己和镇长大人挑事的嫌疑被排除了,管事也想看看柳家大嫂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柳家大嫂。分司衙门直属直隶衙门,是上差啊,我们县衙帮办分司衙门的案子,一惯是这样办案的。
县衙哪敢惹分司衙门,那不是活腻了,刘捕头一句话说出了县衙的无奈,同时不动声色把责任推了**分。
分司衙门难道比律法还大?柳家大嫂步步紧逼。
这
管事和刘捕头相继败下阵来,气得林捕头脸色铁青,可是知道了这位就柳家大嫂之后,他一不敢耍横、二不敢动粗。
柳家大嫂。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嘛。
场面僵住了,作为地头蛇,管事自然得出来打圆场、和稀泥。
身为闻风使,要是这个案子不走正常的律法程序,我会上报朝廷。柳家大嫂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啊!
三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当然,管事和刘捕头是装出来的,母老虎跳出来搞事,有好戏看咯。
柳家大嫂。在下多有得罪,您多多包涵。
林捕头说着朝手下的帮闲挥了挥手,帮闲们不甘心地把陆绍五人交给了刘捕头的手下,刘捕头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只带了两个帮闲,只能带回县衙去向典史大人禀报经过。
事情还没完。
柳家大嫂径直走到陆绍跟前扫了大伙一眼大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陆绍,的确是个人物。你不是会口吐莲花吗,这回老娘给你一个机会,有本事你到县尊大人的大堂上口吐莲花给老娘见识一番。
啊!
所有人都不解地盯着陆绍,害得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