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衙门占地很大。
夯土的围墙看上去斑驳陆离,显示着岁月的流逝,高大的院门口包着一层青砖,增添了不少威势。
里面有青砖黛瓦的屋子,也有厚厚夯土垒砌的仓库,整个面积竟然占了镇子的小一半。
地方主要被仓库给占掉了。整个镇子的税赋,收上来后全都存储到这里的仓库,等候县衙的船只来转运。顾村长在门口给陆绍解释。
不用镇子里送上去?
没船嘛,咱们镇子里也穷啊,打不起船。顾村长说着摇摇头。
顾村长已经来拜会过,当然不会再带陆绍进去,他把陆绍领到了对面的茶馆。
茶馆是街面上唯一的楼房,砖木混合结构,四根粗大的木柱子穿过楼板,直撑到二楼的屋顶,看着气派堂皇。
掌柜的是一个长着三角眼的瘦高个,配上一副山羊胡子,一看就不是个善与的角色,哪知道顾村长却对他客气得很,笑着过去打招呼。
成掌柜。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陆绍,小赤佬有点儿小本事。说着顾村长把陆绍推到柜台前。
成掌柜。你好。
陆绍不明就里,稀里糊涂打了个招呼。
陆绍。嗯。不错。顾村长,你们后湾村出了能人啊,第一回见面,今天我请客。成掌柜对陆绍笑了笑说道。
成掌柜。这那好意思。顾村长连连摆手。
成掌柜说是第一回与陆绍见面,聊表地主之谊,两人说了几句最后顾村长推却不了,随着成掌柜坐到了窗口的四方桌上。
方桌中央摆放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茶具外壁缠枝纹的青花图案画得惟妙惟肖,成掌柜在陆绍和顾村长面前各摆了一个,自己却没有坐下饮茶的意思。
趁着上茶的工夫,成掌柜问了些陆绍钓鱼的事,陆绍简明扼要说了几句,很快,小二拎着一个花卉粉彩的茶壶过来了。
成掌柜亲自给陆绍和顾村长沏茶,陆绍客气了一句坦然接受了,可顾村长却起身推却,连说不敢当,好像给他沏茶的是镇长大人。
沏好茶成掌柜拱拱手忙去了,陆绍对他起了好奇心,低声问顾村长是怎么回事。
原来顾村长的鱼全都被成掌柜收下了,并且说往后顾村长有多少送多少,茶楼全包。
顾村长解释说茶楼是镇子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不光是本镇,他们和别的镇子甚至府城里的茶楼都有联系,就是镇长大人见了成掌柜也是客客气气的,他顾成林一个穷村的小村长,哪敢在成掌柜面前托大。
这么好看的小杯子,一口喝下去的全是铜钱啊,今天我算是沾了你的光饱饱口福咯。顾村长感叹道。
正说着,小二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摆在了桌子上。
啊呀。这可使不得。顾村长赶忙起身对小二说。
顾村长。这是掌柜吩咐的,你就别客气了。
不成。不成。
顾村长起身急匆匆朝柜台走去,只见成掌柜笑呵呵说了几句,顾村长点点头回来了。
成掌柜的太客气了。他摇摇头说道。
人家既然已经送上桌了,咱俩就尝尝吧。
嗯。
两人同时伸出筷子,陆绍夹起小笼包小小咬了一口放到小碟子里,顾村长看来从来没吃过小笼包,夹起一个一口咬了下去,陆绍张嘴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嗷。顾村长被烫得一口吐了出来。
这东西怎么这么烫啊。
张大嘴巴呵了好几口气,顾村长心有余悸说道。
热腾腾的小笼包,里面都是肉汤水,能不烫嘛。陆绍看了哭笑不得。
小赤佬。我又没吃过,哪知道这些,哎呦,舌头都烫坏了。
说着顾村长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陆绍,似乎他的脸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村长。你?
陆绍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巴,装傻的同时脑筋飞速运转寻找对策。
你是第一回进茶楼吧,怎么知道小笼包里面都是肉汤水,不能大口吃?顾村长的脸色越来越狐疑。
陆绍挠挠头皮,眼睛骨溜溜四下里扫着,突然他的脸色一喜。
村长。进门时我看到那一桌的人在吃小笼包。
靠墙的方桌坐着一个深色青衣人,他的面前也摆着一个茶壶,还有一个空了的小竹笼,顾村长看了一眼觉得那人眼生,猜测大概是外面来镇子里办事的人,也就不再纠缠这事。
眼睛这么尖,你就是个吃货。
村长。每回都是红薯土豆,一年一年的怎么熬啊。
鱼汤你没少喝吧,大伙能填饱肚子就不错啦。
村长。咱们现在有了钱,是不是多养点小鸡小鸭什么的,给村子里增加点收入。
嗯,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警告你,不许打鸡鸭的注意,那些养大了可都是用来卖鸡蛋换钱的。
啊!
陆绍和顾村长边吃小笼包边喝茶,直到把一壶茶喝得干干净净、肚子鼓鼓的才起身与成掌柜告辞,临别时顾村长问成掌柜,哪知道成掌柜也不知道那个陌生人的来历。
见多识广的成掌柜都不认得的角色,估计是路过镇子进来填肚子的,顾村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和陆绍朝杂货铺那走去。
想买小鸡小鸭得去杂货铺订货,过一阵子才能送过来,要先去交点订金。
回去的路上陆绍注意到两栋一模一样的高大建筑,过来时他盯着镇长衙门那边没在意,这回细看之下才知道这是镇子里的学堂。
靠东的是男生学堂、靠西的是女子学堂,男生学堂有两名先生教课,女子学堂只有一名女先生授课。
顾村长说等陆绍攒了钱,要到学堂里来认字,这样才有机会谋求镇子里的差事。
有了烧饼油条和小笼包的诱惑,上学认字自然而然成为了陆绍的新计划之一。
他俩边说边走,路过裁缝铺子时,正好遇到柳家大嫂在门口,她拍了拍门框和陆绍打招呼,看得一旁的顾村长一愣一愣的。
顾村长。你啥时变成斗鸡眼啦,不认得老娘。
混混都能随意指责,顾村长自然不在话下。
柳家大嫂。这。这
顾村长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陆绍。
村长。我刚才在榷场里遇上了柳家大嫂。
没出啥事吧?顾村长一惊脱口而出。
顾村长。有老娘我在榷场,能出啥事!柳家大嫂听了眼睛一瞪说道。
‘就是怕你耍泼嘛。’顾村长无语。
柳家大嫂。我们去杂货铺有点事,下回见。陆绍感觉不妙拉着顾村长赶紧离开。
胖女人从铺子门口走出来对着他俩的背影吆喝道:小哥。做衣裳来我们店里,给你折扣。
多谢。
两人急匆匆走到杂货铺门口,顾村长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态,他顾不上订小鸡小鸭了,把陆绍拉到角落里问个明白。
陆绍把榷场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说,顾村长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好险。你啊你。竟敢惹上柳裁缝家的泼妇,这回算你走运,以后给我离她远点儿。顾村长指着陆绍的鼻子说。
啊?
明明是胖女人在那斤斤计较,自己也是无辜中招,怎么到了顾村长嘴里变成自己惹事了,陆绍看着顾村长皱着眉头摇摇头。
再说了,一个小小裁缝铺子的老板娘,哪来这么大的威风,陆绍有点儿好奇。
小赤佬。回去再告诉你,镇子里谁也不敢惹她,顾村长瞪了陆绍一眼。
村长。这不关我事嘛。
关不关事都已经惹上了,顾村长是怕陆绍再出什么事,秋收前村子里可拿不出钱粮来了,他丢下陆绍转身走进了杂货铺,陆绍拔腿跟了上去。
掌柜的见顾村长去而复返,知道有生意上门,立马给伙计使个眼色。
‘一只小鸡五文钱,一只小鸭六文钱。’
难怪村子里只有村长家养了几只,这种小东西不怎么好养大,跑丢了、被叼走了、病死了等等,对于村民们来说,与其花钱买个未知数,不如实实在在的红薯土豆来的实惠。
顾村长在那纠结到底买几只,陆绍想到那回鸡汤的美味,凑上前对顾村长耳语了几句。
十只小鸡五只小鸭?
嗯。陆烧使劲点点头。
想好咯,这可是这些日子你所有的收入啊。
村长。养大了我就发财了嘛。
你
顾村长拗不过陆绍,最终付了三十文订金给杂货店老板,两人约定要是一周后顾村长早上不到镇子里来,就有杂货店的伙计把小鸡小鸭送去后湾村,跑腿费三文钱。
出了杂货铺顾村长有点儿后悔,觉得买多了。
陆绍。小鸡小鸭不大容易养活啊,通常有一半能够养大就算好运气啦。
村长。现在咱们养小鸡肯定成活率高。
嗯,此话怎讲?
陆绍说以前村子里养小鸡都是吃些杂食、有一顿没一顿的,现在每天都要晒小猫鱼干,那些清理下来的鱼内脏正好喂小鸡小鸭。
人吃肉才能长高个、有大力气,小鸡小鸭天天吃鱼内脏,自然也就长的强壮。
十五张嘴巴,二三十条小猫鱼的内脏哪养得活?
村长。不是还有张二张三嘛,他们捞一回够小鸡小鸭吃好几天的。
嘿嘿。小赤佬。
顾村长听了陆绍的话瞪着他嘿嘿冷笑起来。
村长。这?
看来对付戴士英你是十拿九稳咯,竟敢对我藏着掖着,嘿嘿。
这几天顾村长最担心的就是这事,虽说陆绍和他讲过,可到底心里没底,眼下看陆绍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不发发火才怪。
村长。这事咱俩不都说好了嘛。陆绍只有装傻。
小赤佬。以后还敢藏着掖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哪敢瞒着村长。
两人拌了几句嘴皮子顾村长拉着陆绍回到杂货店加订了十只小鸡五只小鸭子,这回杂货铺掌柜要给顾村长免掉送货上门的跑腿钱,可顾村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答应,最后他加了两文钱,掌柜的半卖半送一只小鸡。
已经买了二十只小鸡,不在乎多一只,可是村长却愿意再付出五文钱,陆绍觉得这不符合顾村长的价值观,一走出杂货店他就迫不及待问村长。
跑腿的是伙计,掌柜的动动嘴,跑腿的辛苦钱却没了,我能放心么,那可是整整三十只啊,有点闪失咱们向谁哭去。
村长的解释令陆绍瞠目结舌。
实际上小鸡小鸭刚孵出来时确实弱不禁风,要是碰上个不负责任的伙计,送来的路上篮子多晃荡几下,有些体弱的小鸡小鸭就挨不了几天。
拿了辛苦钱的伙计怎么着也会多上心些。
细节决定成败。
后湾村有吝啬会算计的顾村长当家做主,虽然发不了财,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饿死人。
顾村长篮子里的铜钱只剩四十来文是自己的了,路过镇子口的草棚子时他朝桌子前的大篮子里扔了一个铜钱,算是缴纳进镇子的人头费。
大篮子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铜钱,其余大部分是村民们自己种植的红薯土豆,他们可舍不得把好不容易换来的铜钱当人头税缴掉。
才走了几步,张有福从草棚里追出来把顾村长拉到一旁嘀咕了一阵,顾村长倒没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
张有福说完话回去了,顾村长嘿嘿笑笑给了陆绍一个会意的眼神。
不用猜,肯定是为了捞鱼的事,既然顾村长不说话,那就表明张有福也没辙。
出了镇子一路上闲来无事,顾村长对陆绍说起了柳家大嫂的事。
她不光是镇子里的名人,就是在整个苏州府,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柳家大嫂娘家姓刘,她是从邻镇嫁过来的,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十年前,她的大哥在北方战死了,她二哥接替哥哥的名额当了兵吃上了皇粮。
这个刘二有一身力气,也会点儿拳脚,等闲两三个汉子奈何不了他;进了军营得到了上官的赏识,最后被提拔进了精锐的亲兵营,当上了小旗。
亲兵营的小旗,那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比镇长大人都威风,刘家眼看着就要起来了。
哪知道隔年刘二那队抽上了战事,由于主将指挥失误导致亲兵营几乎全军覆没,刘二也没能逃脱性命。
噩耗传来,刘家二老当即晕倒了。
本来这刘家算是完了,哪知道刘家大嫂去出席阵亡将士的葬礼,差点把天给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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