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林感觉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话,轻嗤了声,只觉讽刺,“他是怎么做得出来的?!真是令人作呕!”
凉若玖从未看见这般生气的陶文林,可事实就是如此。五姨太的确和方年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五姨太她在偿还,可方年,还没有偿还任何一点。凉若玖眼底冷了几分,漠然道:“我饶不了方年。”
陶文林愤愤不平骂道:“真是个混账!”
凉若玖告诉陶文林,真的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加之她又和陶文林认识这么多年了,说了并不会如何。心里头也稍微畅快了些,道:“先去你家吧,不然,陶伯母该着急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谈。”
陶文林“嗯”了一声,面色看起来有多怒意。
刚进陶府,就看见陶母在门口站着。身旁的丫鬟一直说着什么,陶母看见凉若玖来,忙迎了上来,执起凉若玖的手来,柔声道:“可总算是等到你来了。我还以为是路上怎么了,可吓坏我了。”
说着,陶母就轻轻拍了下凉若玖的手背,又笑着说:“你和文林平安来,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陶伯母的手是暖的,凉若玖心底也感到一丝暖意来,笑颜道:“伯母您挂心了。”一旁的陶文林却是叨叨叨了起来,“哎呀,母亲,你就放心吧,没事的。你这一天操心来操心去的,不好的!”
陶母看了一眼陶文林,叹息道:“你什么时候能成亲,我就不操这个心了。”
提起成亲二字来,陶文林马上就不说话了。凉若玖笑了笑,道:“陶伯母,这绵州追文林的人一抓一大把,还愁娶不到媳妇吗?您就别操心了,这都是迟早的事情。”
陶母笑笑,说道:“我倒是想要你这样的一个儿媳妇。”
凉若玖闻言,脸上笑意越发深了起来,言道:“陶伯母您说笑了,我呀,可不是一个省事的人。文林要找,就要找一个知书达理,贤妻良母般的千金闺秀。”
陶文林的眼底似乎多了些黯淡来,到上了饭桌也是一直沉默寡言。
陶父一脸笑意,往凉若玖碗中夹菜,朗朗道:“来,若玖,吃这个。这是你陶伯母亲手做的菜。”
凉若玖也是笑靥如花,言道:“多谢陶伯父,陶伯母做的菜格外好吃。”
陶伯母笑吟吟道:“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好,陶伯母。”
再动筷子时,凉若玖鼻子莫名一酸。曾几何时,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可现如今,她再也听不到了……
用过晚膳后,陶文林却又眉梢眼角都是笑,款款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凉若玖笑笑,道:“既然你要送,那我就不推辞了。”
“我的姑奶奶,请上车。”
陶文林拉开车门,一脸笑意的看着凉若玖。他心底,其实也不免心酸。凉若玖笑笑,刚准备上车,身后忽然打来一束车灯,她皱了皱眉,转过身去就看见陆生站在车旁,朝自己走来。
他还是一身戎装,看着凉若玖的眼神有些冷然,沉声道:“我有事找你。”
陶文林直接替凉若玖拒绝道:“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要送若玖回去休息了。”
陆生将陶文林的话置若罔闻,直接忽略,还是那样看着凉若玖,继续道:“我找你有事。”
陆生浑身有股肃杀之意,更何况她看见陆生的拳头一直紧握着,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看了一眼陶文林,浅声道:“没事,你告诉陶伯母是陆督军送我回去就好了。天冷,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若玖。”
“请吧,陆督军。”
“上车。”
陆生撂下这二字,就转过了身,可他却没有迈步子,而是对陶文林沉声提醒道:“战事在即,保护好家人。”
陶文林话中似乎也没有了刚才咄咄逼人之意,答言道:“多谢陆督军提醒。”
陆生没有再说什么话,拉开车门上了车。
在车上,他还是一言都没有。凉若玖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车子停在那里就算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凉若玖甚至都有了些困意,还没有到达,凉若玖看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觉得有些颠簸,感觉这路很不好走。又是雪天,好几次都打滑了。
车子缓缓停在一处民房门口,陆生才熄了火,言道:“下车吧。”
凉若玖应了声“好”,下了车。她刚下车那一瞬,陆生忽然疾步过来握住了凉若玖的手,沉声道:“走。”
这一个字如千斤重一样压在了陆生肩上,外头黑漆漆的,靠着月色能够看见他的神色是有些疲惫的。
陆生敲门,来开门的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神色格外严峻。他看见是陆生,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赶忙道:“快请进。”
陆生言道:“宋先生。”
陆生一直紧紧握着凉若玖的手,沉声道:“宋先生,这位是凉小姐。大战若触及,你尽快带着这位凉小姐离开。”
宋先生点了点头,回答道:“是,陆督军。我明白。”
凉若玖听得云里雾里,缓缓掰开了陆生的手,看着他,问道:“什么大战?”
陆生再次紧握住凉若玖的手,紧皱眉头看着她,再一次沉声道:“军阀混战,你必须离开。”
他眼含着的担忧越来越清晰,凉若玖却将大战二字从脑中抹去,而是注意到了陆生脖上的血痕,她伸出手来,拨开他的衣领便看见几道清晰血痕,像是刚刚才添的新伤,她问道:“怎么回事?”
陆生轻轻握住凉若玖的手,温睐看着她,语气柔缓道:“我没事。只是这个年后,你必须离开。”
凉若玖闻言,神色倒是越发淡然了起来,言道:“你在绵州,就是保护绵州。我也相信你。所以,我不会离开绵州的。”
陆生的声音近乎于沙哑,加大了音量却又强忍着什么,道:“这一次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必须离开绵州!你知道段勋背后所依靠着是洋人,加之洋人的军火和部队,绵州这一次所面临的是四面楚歌的危险。所以,你必须离开!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离开!”
凉若玖知道陆生的担心,陆生越是淡然,她就越是平静,言道:“四面楚歌又如何,本来就是一个战乱纷争的年代,逃又能够逃到哪里去呢。还不如待在绵州。”
陆生紧抓着凉若玖的双肩,面色严峻看着她,再一次沉声道:“你必须离开!”
他还是这句话,固执起来比谁都要固执。
凉若玖低了低眉,叹息道:“好,我知道了,我会离开的。可我有一个条件。”她抬起眸来看着陆生,直说道:“我要带着凉家人离开绵州,还有,酒庄一定要安安稳稳。若你做不到这些,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宽心。”
他说了这三字,凉若玖心底确实是宽心的。
她又应了声,“好,我宽心。”
陆生又执起凉若玖的手来,紧紧握住,看向那位宋先生,再一次嘱咐道:“宋先生,一定要安全将凉小姐和她的家人安全护送出绵州。上海那边的一切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务必,无比。”
宋先生颔首,答得分外笃定:“陆督军您请放心,我一定会将凉小姐和她的家人护送到上海。”
“有劳宋先生了。”
宋先生摇摇头,言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微微皱了下眉头,看着陆生和凉若玖道:“今晚时候已经不早了,上房是干净的。被褥都是我新换的,若陆督军和凉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一晚上,明日再走。这路崎岖又颠簸,不好走。”
出乎意料,凉若玖回答道:“夜色深了,外头又黑漆漆的,就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早再走吧。”
陆生也应了声,“好。”
宋先生忙将上房门打开,传来几声“嘎吱嘎吱”的声响,看来这房子也是有些年头了。可屋内陈设如新,就是几处家具有些老化掉了。听宋先生道:“以往陆督军来匆匆去匆匆,今日才肯住下来。”
听宋先生的话中不免带着些感叹之意,凉若玖笑笑,道:“往日公事繁忙,也就来去匆匆。今日碍于我先开了这个口,陆督军是不好再拒绝。”
陆生听着却摇了摇头,可又是一个字都没有。凉若玖不免打趣道:“宋先生看看他,又没有了话。您也早些休息吧。”
宋先生点了点头,回答道:“好,陆督军,凉小姐,你们也早些休息。”
凉若玖微微颔首,看着宋先生走后,这才进屋。她进屋后便坐到了椅子上,似乎也有些疲倦。
陆生后面才进来,将门轻轻关上,军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冽响亮。他走上前来,伸手将窗关上,言道:“天冷,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要开窗了。”
凉若玖的眼神一直停在窗外,浅声回答道:“习惯了。”
陆生在她身旁站着,像是一座山一样,那么的伟岸。两人共处一室,气氛好像越来越安静了,渐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