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凉若玖都没有入睡。
她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满烟灰缸里头堆满着烟头。苏佩清早晨起来,便看见凉若玖这般,一屋子里头也是烟雾缭绕的味道,他捂嘴咳嗽了两声,皱眉道:“少抽点。去休息一会吧。”
凉若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头,对苏佩清道:“我们先回北平吧。”
苏佩清还是皱眉,问道:“今天就回去吗?”
凉若玖点了点头。
苏佩清倒是没有犹豫,就款款答应道:“好,我即刻着人去安排。”
凉若玖“嗯”了声,再没有其他的话。
她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根烟来,准备点燃,被苏佩清夺走,听他沉声道:“够了!适可而止。”
凉若玖抬了抬眼皮子,看着苏佩清,冷笑了一声,却又是一个字都没有。
苏佩清看见凉若玖这副面若素白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脸色也多有一变,言道:“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先睡会吧。”
凉若玖又恨又怨,她恨自己,又怨自己。咬紧了牙关,切齿道:“我在绵州,母亲也在绵州。可我为何见不到母亲?我为何要像是一只过街老鼠一样的活着?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苏佩清走到凉若玖面前来,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凉若玖的肩膀,言道:“若玖。别想那么多。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更何况,现在不是已经有人替你要解决了吗?等待的,也只不过是个时间而已。现下放宽心才是最紧要的。”
凉若玖看着苏佩清,低了低眉,叹息道:“许多事情都是那样的令人无可奈何,令人唏嘘。现在,我救不出尹德了。恐怕陆生这辈子都不会放了尹德。毕竟,他们所看见的是我杀了陆叔叔。他怎么会原谅我呢?”
苏佩清眼底没有质疑,直言问道:“是凉清韵杀了陆衍之吗?”
提起凉清韵来,凉若玖只觉得可笑和讽刺,她咬牙切齿道:“她已经疯了。她说自己是失手杀了陆叔叔,可是是她亲手开枪打死的陆叔叔!失手?她该是如何失手的?真令人难以置信。”
苏佩清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来,沉声道:“果然是她。”
凉若玖这才相信了苏佩清的那句话,她自嘲一笑,道:“你说的对,她根本就不值得。”
苏佩清似乎是有些欣慰,言道:“如今你知道便是好的。”
苏佩清又拍了下凉若玖的肩膀,说道:“好了,去休息吧。”
凉若玖这才起身来,回屋去休息了。
苏佩清吩咐了白唤之订好今天晚上的火车票,又去睡了一会子。
凉若玖睡了没多久便就起来了。她起来后,便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她曾经昔年也看见过柳小姐这样痴痴坐在梳妆台前,她想,她现在应该明白了。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才会这样痴痴坐在这里。
家庭的变故,包括凉清韵,一切的一切都压得凉若玖喘不过气来。可是又能够如何?只有扛下所有。她是凉家的女主人,扛下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凉若玖打开梳妆台右手边的柜子。里头是满满一柜子的胭脂妆粉,眉笔,还有些什么洋玩意。一应俱全。她知道,她所住的这个地方之前是苏佩清来绵州办公的行辕。有女人的东西,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这些东西,都不是便宜货。
她涂抹妆粉,描眉,涂唇。看着脸上的妆粉盖过了原本憔悴的神色,凉若玖才觉得有了些好转,才觉得不那么狼狈了。她又收拾收拾了头发,起身来从行李箱里头拿出一件从英国带回来还未穿过的呢子大衣来,打扮的干干散散。她不会再让自己那么狼狈,就算是让这样的假面深入骨髓,她都不会摘下。
事情已经逼到了这一步,她就必须那么做。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凉若玖准备再去一趟陆府,去看最后一眼陆衍之。她心事重重,蹙紧了眉头。她拎着手包,打算出去。刚打开门,一名女子便就撞了上来,那女子似乎来的风尘仆仆,也很着急,一句道歉也没有说就去了屋子里头。
凉若玖蹙紧了眉头,转过身来,又回了屋内。看着那句子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那些胭脂妆粉什么的,她好像并不在乎。而是在衣柜里头找着什么,嘴里头还不停嘟囔着什么,“东西呢?怎么这几天功夫东西怎么就不见了呢?”
苏佩清步履极轻进来,看着那翻箱倒柜找着什么的女子,从口袋里头拿出一块已经很旧的手表来,问道:“你在找这个吗?”
那女子听见苏佩清的声音,赶紧转过了身来。当凉若玖看到那女子面容的时候,着实惊了一跳。这,不是绵州倚花楼里头的花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凉若玖回过头看了一眼苏佩清,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脸上明显松了一下,疾步过来,忙道:“原来是落在了苏大帅这里,多谢苏大帅了。”话落,她就要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那块手表被苏佩清握在手中,一时间她也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苏佩清,问道:“苏大帅这是何意?”
苏佩清脸上似乎泛起了些冷意来,看着她,问道:“他送给你的手表,值得你这么爱护有加吗?”
凉若玖看着她,整个人都很凌乱。几缕头发落在额前,却好看。既然是倚花楼的花魁,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毫不含糊的可以说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从苏佩清眼底便可看出来,他对这个花魁有意。
只是,凉若玖并不知道她唤作什么。
她低眉,皱着眉头,答言道:“回苏大帅您的话,这是他送给我的,我自然是要爱护有加。和我的命一样。”
这句话,恐怕倒是真的诛了苏佩清的心了吧。他神色越发冷冽,握着手表的那只手越发有力了起来。凉若玖看在眼中,知道苏佩清疼在心里头。她将眼神移开,落在了她身上,倒是笑了声,看着她,言道:“一块手表而已。自然不足以挂念。可若是这手表里头有故事,那自然就非比寻常了。”
她微微颔首,赞同着凉若玖的话,言道:“这位小姐说的极是。若只是一块手表,自然不足以挂怀。可若这手表里头有故事,就难以割舍了。”
苏佩清眉头微微松了下,整理整理了情绪,问道:“你等了他那么多年,难道还想再等下去吗?你明明就知道这样等没有结果,可你为何还要在等?”
她一脸坚定,答言道:“他说过他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苏佩清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赚钱,每月的钱都寄给他。可就连一封回信都看不到,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去等。我奉劝你一句,别等了。”
“值得。”
她虽只说了这二字,可眼中坚定清晰可见。
苏佩清也没有再说什么,将手表还给了她。她道了声谢,就急匆匆要离开。忽然听苏佩清道:“外头冷,我送你过去。”
她停下步子,谢道:“那就苏大帅了。”
凉若玖也跟着出了行辕,上车的时候,她才言道:“我要去一趟陆府,苏大帅捎我一程吧。”
苏佩清一听,即刻蹙眉道:“不许去。”
“为何?”凉若玖挑眉问。
苏佩清一脸担忧沉声道:“你现在去陆家,会被赶出来的。还会被人嗤之以鼻。”
凉若玖冷笑了声,漠然道:“苏佩清。我如果怕那些,早就去死了。又何必苦苦挣扎到现在?”
“可是,”苏佩清还想阻止,被凉若玖一言打断,“我要做的,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了。即便是表叔也不可以。”
话落,凉若玖就打开车门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吩咐道:“白副官,先去陆府。”
白唤之应声道:“是,凉小姐。”
苏佩清对凉若玖的固执也没辙,只好答应。走了一段路程后,她忽然问道:“凉小姐?你是凉若玖?”
凉若玖答言:“是我。”
“你现在去陆家会被骂死的。”她紧蹙眉头,似乎是在提醒着凉若玖。
凉若玖闻言,觉得可笑,反问道:“为何要骂我?”
她答言道:“听说,是你和陆父因为凉家的过节,之前也有过争执,所以才杀了陆父的。”
“哦?”
凉若玖挑眉,却又是一脸的风轻云淡,看来,凉清韵也真的是会编借口。正好,这个借口陆生会信。那天的确是同陆衍之起过争执,但是从未想过,要去杀了陆衍之。那个想法,根本就连想都没有想过,也只不过是责怪和怨恨而已。没想到,竟成了她人栽赃嫁祸的利器。
她点了点头,又好心提醒道:“凉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吧。不然,真的会被赶出来的。”
凉若玖神色依旧,道:“我既然敢去,就没有人会将我赶出来。”
她见凉若玖执意如此,便不再多言什么。
“你是倚花楼的花魁?”
“是。”
“叫什么?”
“珠帘。”
凉若玖一听,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好名字。”
她低了低眉,没有话。不知是在逃避,还是习惯。因为凉若玖总看她一直低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