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拐,给根烟?”
林丹扬斜靠在四行仓库内侧的墙壁上,焦黑的墙壁上血迹斑斑。
只是一眼,便能知道这个地方曾经的战斗,到底是有多么的激烈。
此时,离最终决战开启,不过两个多小时。
就连林丹扬也不知道,此行的结果到底会是怎样。
“老子额看着你,从一个不抽烟的娃儿,变成了一个老烟鬼,战争总是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羊拐笑了几声,他将手头的那支香烟,一把扔给了林丹扬。
这些天,羊拐把从方记者手中搜刮过来的香烟,也是抽了个七七八八。
擦燃洋火,林丹扬将手上额香烟点燃。
贪婪的抽了一口香烟,吐出了一个烟圈。
林丹扬感觉自己全身的神经,在这一刻都放松了下来。
“羊拐,你家在哪里?”
林丹扬突然开口问道,和他们并肩作战这么久。
似乎难得有这个空闲时间,能够和坐在一起像现在一样平静的聊天。
“额屋是杉西晋阳县张口村石姓木匠家,额屋里只有一个老娘勒!”
“要不是突然打起这仗,额应该是会继承额爹的手艺,做一个木匠!”
“额的手艺可好捏,比打枪准!”
说到这里,羊拐将手头的烟放在嘴边,狠狠的吸了一口。
“额娘年纪不小了……”
林丹扬看向羊拐,这个老兵油子没有流泪。
可是他能从羊拐的语气之中,听到彻骨的哀伤。
人生最大的悲剧。
或许就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家中尚有牵挂。
林丹扬起身拍了拍羊拐的肩膀,只是说道:“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你们带回家!”
说完,林丹扬走到不远处,他扯下了一块巨大的白布。
“弟兄们,你们的家都住在哪里,有什么想说的,都过来,我给你们写在这里!”
“给家里人留给念想!”
林丹扬将白布铺展开来,放在地面上。
很快就有人涌了上来。
“俺是安东市八道里沟,老铁,给俺儿捎句话,他爹不怕死,活着都是为了他!”
“额是胡北省黄时市黄家庄的……”
“还有额,额是川蜀省宜冰的……”
战友们一个个向前,他们并不怕死,却唯一割舍不住心头的这点念想。
即便是死,也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家人,能够收到自己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哪怕这最后一点念想,都可能无法真正到达自己家人的手中。
羊拐将自己画的那幅画,交给了林丹扬,他抱着自己手中的步枪,睡的很香甜。
他梦到了自己的家,家中的老母亲看到自己平安归来,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许久没下厨的老母亲,从邻居家买了一只鸡,从张屠夫的铺面上买了一斤肉。
羊拐吃着老母亲做的饭,夹着自己最喜欢的饭菜。
只觉得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即便他在梦里已经知道,这只不过是个梦。
但却迟迟不肯醒过来。
他是多么、多么的想,再吃自己娘亲做过的饭菜!
只是或许再也吃不到了!
泪水划过这个刚毅汉子的脸颊,他伸出手想去抓什么。
去发现自己的眼前,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幻影。
战争,夺走了他的一切,就连最为平凡的幸福,也成了奢望。
林丹扬没忍心叫醒羊拐,他抽了根烟。
然后将那块写满字迹、和这种符号的布块,交给了还没有从四行仓库撤离的申报记者方兴文。
“最后的战争打响之前,我把你送回租界,记得把这些东西送回他们的家中。”
“这应该是他们在将死之前,留给自己家人的最后念想。”
“谢谢你了!”
说完,林丹扬对方兴文记者,敬了一个军礼。
在战火之中逐渐成长起来的这个记者,眼眶之中早已满是泪水。
“侬放心,我答应过你的!”
“我就是死了,也会让我的兄弟、朋友们,把侬们的遗书,都给送回家!”
方文兴记者对林丹扬,回了一个军礼。
……
夜色越来越深,在送申报记者们回到鹰国租界之后。
距离最后的决战时间,已经是越来越近。
林丹扬将仓库之中的最后一瓶酒,一口饮尽。
不远处有个小娃儿,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这酒啥滋味?”小胡北看向林丹扬,开口问道。
“酒,当然是好滋味!”
“能让人忘记痛苦,麻痹神经的好滋味!”
林丹扬一笑,望蘇州河南岸天堂一般的景象,他的眼角流露出一股莫名的哀伤。
“额能不能喝一口,额不想快死了,还不知道这酒,是啥滋味!”
小胡北看向林丹扬开口问道。
那一瞬间,林丹扬愣了愣。
自己像小胡北这般年纪的时候,应该是还在读初中。
而现在这个年纪才十二、三岁的娃儿,已经是做好和自己赴死的准备。
烈酒入喉,直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小胡北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像是完成了从孩子到成年男人的蜕变一样。
酒瓶刚放下,四行仓库之中传来了团附谢敬元的声音。
林丹扬知道,最后的决战,终于是要降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