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夜鸾开镜,迎冬雉献裘。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
这是唐代李商隐所做一首绝句,讲的是深秋初冬交接之际,陈朝后宫里的景象。若看这字面意思,倒是一片君臣同乐、太平安详的景色,但若多读几遍,颓败和萧瑟之气便生了出来。
正是深秋时节,月落景山,枫叶红尽。宫灯之下,一个小太监使劲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袍子,自言自语道:“昨日下的还是露水,今天怎么就变成霜了。也不知道今年的过冬钱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须赶紧在这夹袄中加些棉花了。”
边说边狠狠的跺了几下脚,又伸长脖子听有没有打更声。偌大一个宫廷,白日里看见金碧辉煌人来人往的,到现在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小太监冻的熬不住了,原地跑了几圈,想要发发热,谁知这不跑还好,一跑起来差点跌倒,好几天没吃饱饭,哪还有力气奔跑啊。
如此又熬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更声响起,四更天到了。小太监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收拾了下衣服,等待来接他值班的人。他因身材羸弱、家境穷酸,主事的说有失天子威仪,因此白天时只能干些粗重的活,晚上才能当值。
不知怎么回事,早过了换班的时候,那高大的太监却一直没有过来,他也不敢离开。眼看天上星星黯淡下来,怕是马上五更天了,阁老和总管们应该马上到了。
远远的宫门打开,一盏灯笼出现在他眼前。近看时似是一个太监搀扶着一个瘦弱的老者,却不是来替他值班的,他有些失望。那老者虽然瘦弱,但精神却是很好,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天色还暗,但仍能看到让人胆寒的光芒。
打着灯笼的公公朝老者说道:“宋大人,我说您每次都来这么早,在这里干等着。为了啥啊?”
那老者不是别人,却是内阁首辅宋之濂。他抬头看了看天光,慢慢说道:“二十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当年皇上精力旺盛,每日四更天就要找我们几个议事。时候长了,便落下个病根,到了三更便睡不着了。早来些也好,万一皇上有事情急招,我直接就过去了。”
那宫人道:“是啊。不过,我都很久没见过皇上了。这几年,天下太平啊,皇上有时间静下心来修道。我也不打扰您了。一会还有别的大人到了,我得去迎着。”
宋之濂拱手将那宫人送走。那小太监方才弯腰向宋之濂道:“给宋大人请安。”宋之濂看了看这瘦弱的小太监,道:“天这么冷,你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小太监道:“今年的过冬钱还没发下来,棉衣也已经几年没发了。我本不该值早班,因此也没有借齐整衣裳穿。大人千万别怪罪小的。”
宋之濂道:“哦,原来这样。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且拿上,置办些棉衣吧。”
小太监本以为要受罚了,却不想这宋大人如此的心善,登时不知道怎么说话。连忙跪下深深磕了几个头。宋之濂道:“罢了,罢了。赶快起来。我却有话问你呢。”
那小太监站起身来,宋之濂继续说道:“你在这中极殿里当差,可曾见过皇上出外活动,或者批阅司礼监送过来的奏折吗?”
小太监挠挠头道:“皇上今年修道似乎进入要紧时候,平时是不出来的。至于奏折吗,我却是很久没有看到老祖宗们送来了。”
宋之濂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你万不可与旁人说。以后别人问你话,你只说不知道即可,千万记得。你先走吧,等下司礼监魏公公到来,我自与他说。”
那小太监还有所犹豫,宋之濂又道:“放心走便是。”那小太监方离开了。而后片刻,那本该接替小太监值班的胖大太监衣着干净整洁的来到殿前,看到宋之濂赶忙跪下说道:“小的拜见宋大人!”
宋之濂笑呵呵的搀起那太监说道:“何公公不必多礼。”何姓太监正待多寒暄几句,却听见一阵急促声音,而后殿门打开,一大队侍卫和太监挑着灯笼鱼贯而入,分两侧站定。
几个衣着鲜明的太监踱着步走了进来。为首那位正是司礼监总管太监魏奉朝,也就是人人口中的“内相”。后面紧跟着的是掌印太监郭不若,以及其他几位司礼监总管太监。
几人早知道宋之濂会早道,进门便向他拱手道:“宋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早啊。若是我大明所有官员都像宋大人一般,那皇上便不必日夜操劳这国家大事了。”
宋之濂道:“哪里哪里。我这把老骨头不过是一个站着的皮囊而已,除了能早点来,向皇上表表忠心,也没什么用了。倒是几位大人,既要照顾皇上龙体,还要协理各种朝廷事务,当真是辛苦异常了。”
那几位太监纷纷摇头,道:“岂敢岂敢,太祖皇帝明令,宫人不得干政。我们这几个只是大家给皇上递递折子,若是皇上有什么旨意要传达,碰巧几位大人不在,便安排我们代传了。以后这样的话,宋大人还是不要再提,要杀头的。”
宋之濂哈哈一笑道:“玩笑话,哈哈,玩笑话。天气转凉,几位公公要照顾好皇上,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郭不若冷哼一声道:“多谢宋大人体恤我们的难处。可不像某些人,表面上天天祝我们长命百岁,背地里不知诅咒我们早死多少遍了。”
宋之濂正待要答话,却听见外面有人先应了起来:“是啊,偏偏好人不长久,祸害留千年。”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剑眉朗目、棱角分明的中年武官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心中一喜,道:“熊大人回来了?”。来人正是他日夜思盼的辽东经略熊廷。
郭不若一见熊廷,立即堵在前头:“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英雄回来了。熊大人不是在辽东督战么?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熊廷看都不看那郭不若,径直走到魏奉朝面前,极慢又充满愤怒的说道:“我从辽东传来的十几道军情奏折,为什么没有回信。”
魏奉朝似是努力的睁了睁眼看了看,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慢慢说道:“熊大人,太祖定下规矩,宫人不得干政,你难道不知道吗,却要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