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遽然之间, 变得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俞鹿眯起了眼,顽劣地一笑, 收回了那只戳他心口上的手,退坐回了沙发上, 娇声催促:“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呀。”
日光透过贴了模糊的窗纸照入室内,桌椅床都蒙了一层暧昧暗色的影子。时间流动也黏腻了起来。沙发上的女孩似笑非笑, 微微后仰,高高翘起了一条腿, 优雅而跋扈,半张俏脸隐匿在了黑暗中,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弃械投降。
美而自知的人都是手握妙曼利刃的战士。知晓该如何将魅力化作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武器, 使得要攻克的一方无法抗拒,成为她的傀儡。
阿恪望了一眼,便如同被烫着了似的, 移开了视线,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种不敢直视另一个人的笑容的感觉。喉舌发烫,腠理蒸开,热汗自后背爬渗而出,在肌肤上虫爬似的, 蜿蜒出了让他心痒的幽幽路径。
俞鹿弯了弯嘴唇, 抬起手腕, 将腕上的那只淡金色的精致手表在少年面前晃了晃:“只给你十分钟。还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
十分钟后。
狭小的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停下来了。
里头一片寂静,门也没有打开。里面的人,仿佛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俞鹿想象到了阿恪在门板后面那副窘迫的样子, 就暗中发笑。低头看手表,数着秒数。
足足过了两分钟,她故意咳了一声。
里面的人才忽然惊醒,有了动静。
片刻后,门被推开了。
阿恪闷着头,耳根通红地出现在了门后。
这天气还怪冷的,他四周却没有热乎乎的水蒸气飘出。难道这家伙刚才冲了很冷的水?
也因此俞鹿能清晰看见少年□□着的那矫健结实的上半身。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流畅修韧猛地收窄的腰,上面遗留着子弹取出手术的疤痕,那块肉都是淡粉色的。两道人鱼线,从裤头延伸出来,充斥着少年向青年过渡的野性和性感。
等一下……
裤头?
俞鹿不满地望着阿恪还穿着的裤子,抱着手臂:“我让你全脱了,你是没听见吗?”
阿恪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裤头,声线微微有些嘶哑,仿佛无地自容,在向她求饶了:“俞小姐……”
“脱了。”俞鹿微微笑了一下,加重了声音:“一件,也不许穿。”
难堪而发闷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阿恪的喉结仿佛干渴似的,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别开头,终于,无奈地松开了手。
余下的衣物,一件件地落了地。
人的身体是天地之间最美丽的艺术品。少年羞赧地闷着头,毫无遮挡地站在了她的面前,接受她的检视。年轻的身躯仿佛天地初开时浑然天成的神祗,粗犷,天然,野生。
许是因为空气寒冷,也因为她的目光一直在上方游走。少年那火热而黝黑的肌肤,有鸡皮疙瘩一丁一点地冒了出来,表皮窜过了战栗的滋味。
“这就对了。”他听见了俞鹿轻轻一笑,说:“过来坐下。”
阿恪原本以为她还要戏弄自己,没想到俞鹿起了身,指了指窗边的沙发,让他半躺下去。
也是现在,阿恪才发现,这张沙发,跟俞鹿进门的时候相比,位置有了微妙的移动,迎合了作画的光线。
他忍着羞意,闷不吭声地按照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你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和表情别动,不用屏住呼吸,自然地做你自己就好。”俞鹿并没有戏耍他,坐到对面,摆好了画具,目光忽然掠过了他的心口:“你脖子上的项链……”
是的,阿恪刚才脱衣服时,并未摘下脖子的项链。
这条项链,上一次俞鹿也见过了,悬着一枚有些像狼牙形状的挂坠。她第一次见到时,以为那是昆西的饰品。但眼下近距离看,才发现这不是昆西饰物的常备材质,看起来是从外面带来的……
阿恪迟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要,摘下来吗?”
俞鹿用笔杆轻轻地划了划下颌,想了想,说:“算了。这个不用了,戴着也挺好看的。”
铅笔的尖尖悉索着,在画纸上细细地动着,勾勒出了人体的轮廓、日光的阴影。她坐在画板之后,秀丽的面容是罕见的认真和专注,没有平日可见的半点娇蛮和戏谑。那双漆黑的眼眸,时不时地就透过了画板,在少年的身上巡逻。
画到难处时,她的眉毛会微微蹙起,用笔杆的顶端轻轻地支着自己的下颌,偶尔会将那饱满的下唇瓣顶出一个小坑。
这不过是她衣冠楚楚地坐在画架后的一次绘图。可对阿恪来说,却堪比是酷刑——心理上的酷刑。
越是希望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描淡写,越是心跳不止,手足无措,事与愿违。他深呼吸着,掩盖着自己心脏在神经质地抖搐的事实,表面看起来,仅是有些苦闷和隐忍而已。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正午时明亮的光线,在午后很快就暗淡了。俞鹿本来只挽起了一半的窗帘,现在不行了。她揉了揉酸了的肩,起了身。
阿恪似乎也忍无可忍,想跟着坐起来了。却被她一眼横过来阻止了:“你不许动。我去弄一下窗帘。”
窗户就在沙发的斜后方。俞鹿的手扶着沙发背,一只膝盖抵在了沙发上,努力地探身去够它。她今天披了一件呢子外套,没有拉紧,一颗颗纽扣,冰冷光滑。她的表情是那么地认真,全然没留意自己弯腰时,衣服的那道粗糙又飘着细腻丝线的腰带,不经意间地垂在了少年的下腹处,搔过了肌肤。
那一瞬间,阿恪的脑海是空白的。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弓起了身。那种无地自容所致的炙热的羞愧感,一刹那淹没过了他的头顶,扼住了咽喉,只能粗重地用力地呼吸。
只是俞鹿眼下还单膝跪在沙发上,相当于将他困住了。
没有遮挡物,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任何的异象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对上女孩那惊讶的目光时,阿恪整张脸都快熟了,捏紧拳头,闷着头不吭声。下一刻,他就听见了头顶上传来了一声揶揄的轻笑声。阿恪心慌,呼吸骤乱,就感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
俞鹿站在水池前,冲洗着双手。
这种天气,水管里的水都是冰凉凉的。她擦干净水珠,打开浴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穿上衣服的阿恪还坐在沙发上。
四目相对,他的嘴唇轻微哆嗦了一下,几乎可以说是手足无措站了起来,耳根红得好像要滴血,眼圈亦是红润的。
就像不是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而是被她欺负了。
“水冷死了,我的手都红了。”俞鹿大步走到了他面前,将双手伸了出去,兴师问罪:“你自己看。”
阿恪伸出了温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两只小手,红着脸,低声说:“……抱歉。”
俞鹿得寸进尺,侧身挤到了沙发上,将两只冻手塞进了他的外套里,暖了一会儿,想到刚才的画,又气不过,将手抽了回来,把被冷落了的画板拿过来给他看:“都怪你!不然我今天肯定能画完的。”
画纸上,是一张素描画的半成品。能看出画面中央躺着的是一个成年男子,头发、肌肉线条和姿态都成型了,连心口的那条项链也画出来了。唯有面部,只有几道模糊的铅笔痕,定出了五官的位置,却没有细化,以至于看不出这是什么人。
这种绘画顺序是俞鹿的个人习惯,她喜欢最后才画五官。眼下因为模特的位置变化,这张画也只能作废了。
阿恪充满歉意,闷声道:“抱歉。”
“算了,这次原谅你,下次再画吧。”俞鹿拿起了她绘画前摘下放到一旁的手表,定睛一看,顿时惊叫:“这,怎么都四点二十了!”
她跟司机说了自己四点左右就会出来,这都拖了二十分钟了。本来今天就是偷偷过来的,没人知道她来找阿恪,万一司机耐不住了,进来找她,岂不是更惹人注意了。
“我要走了。司机在外面等我。”俞鹿飞快跳了起来,捡着东西,警告他道:“不许跟人说我今天来过。”
阿恪本来要扶她的手在空中微微一凝,慢慢收了回去。
俞鹿没留意阿恪什么表情,收拾好东西,就匆匆离开了。经过门房时,俞鹿发现那间屋子没人。
系统:“门房换班了。等会儿就会有人过来。”
而那本登记的册子,就放在了桌子上。
回忆起方才的事,俞鹿的脚步有些动不了了。
瞧着四处无人,她的心里忽然一动。
这个地方毕竟是庄文光的地盘,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让庄家有机会分出额外的注意力到这儿,给阿恪带来麻烦。
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态,她悄悄上前,将写过自己名字的那一页给撕掉了。
本来她就是这一页的第一个登记的访客,纸页上没有页码,边缘弄得干干净净,就仿佛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不得不说,她今天这个神差鬼使的举动,确实是有保护的意义的。
可惜,因今日之事而起的祸根,一旦种下,就再也没办法拔除了。
将那团纸撕碎、处理掉了,俞鹿才跑向了停车的地方。
那会儿,时间已走到了四点半。
司机都从车子里出来了,站在路边翘首以盼。看到了她的身影,松了口气:“小姐,您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哦,我没有进去,想了想,里面的风景我都和庄公子逛过了,没什么意思。反倒是这外面的风景不错,我就在周围逛了逛。”
司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躬身给她开了车门:“那该多远啊。小姐,你下次要去别的地方可以让我送你。”
俞鹿敷衍地嗯了一声,坐进车中,抓紧了画板,望着窗外景色飞逝。
今天她是为了画画,顺便探清“敌情”而去的。下一回,她就要付诸行动了。
偷偷给阿恪喝泻药也好,用自己拖着他也行,一定不能让他通过庄文光的考验。
现在启程回市中心的话,回去以后肯定是饭点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她的邪恶念头,车子行驶到了半路,竟然抛锚了。司机下车弄了半天,满头是汗,仍没有结果。
这是回泉州的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周荒草萋萋,见不到一辆车子经过。
俞鹿也着急,不过,这会儿急也没用了。
越是天黑,外面的寒风就越大,吹得她发丝凌乱。
司机挽着袖子,从车前盖上起来,说:“小姐,要不然你在车子里锁好门等我。我记得刚才经过的地方有人居住,我跑过去,应该有电话可以借用。”
俞鹿无奈地点了点头。可以的话她真不想一个人坐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哪怕有车子保护也瘆得慌。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扶着车门,正要坐回去,两人就忽然看见了远方有车灯闪烁。
那车子里的人远远看到他们,大概也觉得他们这辆车一直停在路边很奇怪,就在两人身边停下了。
车窗摇下,俞鹿微惊,看到了后座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庄文光的妻子庄夫人。她的身旁是西装革履的庄永年。
未等俞鹿开口,庄夫人将身子前探,惊道:“鹿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外出写生,可车子坏掉了。”俞鹿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庄夫人立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车,说在这种荒郊野岭,就算坐在车子里也未必安全。等人回到城里了,再叫人来拖车也不迟。
正好,余下的空位坐得下俞鹿和司机。
俞鹿乖巧地点头道了谢,就跟着庄夫人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嘿哟!(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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