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村寨的山路是最原始的泥路, 坑坑洼洼的,在炙热的阳光底下,飘出了一股泥土独有的腥味。可以想象, 若是下了雨, 这条小路该有多么泥泞和难走。
阿齐跟在后方, 眼睛一直望着前方那位高贵的小姐摇曳着的裙摆,神思有些恍惚。
常年生活在高原上, 昆西人的体魄都惊人地好。阿齐这么一个看着不太强壮的小子,双手各提一个大行李箱也走得稳稳当当。右边的臂弯内, 还夹着俞鹿那只浅青色的小藤箱子。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 轻得不得了, 摇晃时传来了沙沙的摩擦声,不太像是女人家的细软东西。
洪伯拄着拐杖,在前方为俞鹿引路, 颇为恭敬地向她介绍起了昆西村寨的情况。
这地方是偏僻了点, 沿途风景倒是不错。他们行于山路上,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悬崖。澄蓝明媚的天空犹如宝石。青翠开阔的草原上, 牛羊成群。在更加遥远的山巅上,飘着烟圈似的云雾, 凝结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走了快二十分钟, 还是看不到村寨影子,俞鹿有些许不满:“怎么这么远啊。你确定是走这条路?”
“哦哦, 已经快到了,前面就是。”洪伯忙道:“俞小姐,您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荒山野岭的,你要我上哪休息, 想让我坐地上吗?”俞鹿抱着手臂,哼了一声:“继续走。”
洪伯笑道:“好的,快到了,您放心。”
其实,在西洋学画的三年间,俞鹿也时常要跟着大部队外出写生,到旷野、山上、河边去。不过,那时候的她是自己心甘情愿想去的。这次,则是被她的父亲无情地“发配边疆”。二者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自然也没心情去欣赏美景了。
况且,她也是真的有点不舒服。昆西海拔高于泉州,哪怕已经提前服了药,在太阳下走久了,还是会有种心慌又胸闷的感觉。
不像洪伯和阿齐,明显就是昆西的原住民。走着陡峭山路,前者的嘴巴就没停过,后者提着那么重的东西都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当然,俞鹿是不愿承认自己的体力比不过一个老人的。否则也太失面子了。
好在,又上了两道坡,转过几道弯,一片陌生的村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这片古老的昆西村寨,伫立在一片茂密的树木之中,依山而建,外圈用暗青色的竹子建成了墙。
里头的面积,比俞鹿想象的要广阔许多,白墙黑顶的民居皆以石木所建,古朴粗粝地平铺在了蓝天高山之中。有的民居旁还修了石围栏与马棚,马鹏里拴着一两匹悠悠休息的小马。房子与房子的间距很近。路中间,时不时就能看到晒干了的马粪。
有脸色黑红的昆西女人坐在门槛上,抱着孩子在哄。时不时便会有背着山货、穿着当地袍子的年轻村民迎面走来。看见俞鹿时,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讶,直勾勾地在她的脸上逡巡。
俞鹿微微皱了皱眉。有了一种自己被当成了珍稀动物在围观的感觉。
洪伯担心这位大小姐会感觉到冒犯,忙解释道:“俞小姐,希望您莫要见怪。这里的村民很少和外界打交道,所以对陌生人很好奇,有些人还只会说昆西土话,听不懂您的意思。不过,您且放心,他们知道您是谁,都是很守礼、很尊敬您的。”
不多说,他们终于步行到了俞鹿要住的地方。
眼前这座院子,显然比一路走来的民居更安静,私密性更好,雪白的院墙砌得很高。屋一共两层,是典型是中式架构,格局方方正正的。
一楼是厅堂,中间摆了吃饭的桌椅,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书桌,桌上有一个花瓶。墙边还放了一个木书架,稀稀落落地放了十几本书。木头上没看到落尘,应该是有人打扫过了。
二楼则是卧室,那张木床上也铺好了干净的被褥,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在昆西,这样的条件已算是非常好了。但对于住惯了城中豪宅、睡惯了弹簧床垫的俞鹿而言,这个地方,只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俞鹿坐了下去,伸手按了按床板,没有一点儿弹性。即使铺了床垫,手感也是硬邦邦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嫌弃。
阿齐将她的行李放在了一楼,就不敢跟上去了。
洪叔带着一个小姑娘上了二楼,介绍道:“俞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们。或者告诉小恩也可以,她会说汉语,是我们叫来照顾您的。”
俞鹿抬眼,看向对方。
这个名叫小恩的小姑娘,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生了一张讨喜的圆脸,穿着一袭粗布衣裳,两只小手非常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的。
被眼前这个陌生美丽的小姐看着,小恩似乎有点儿害羞了,捏着手,小声地说:“俞小姐,您叫我小恩就可以了。”
即使心中不满,俞鹿也没有打算为难这些人,就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等洪伯和阿齐离开后,小恩主动地说:“俞小姐,您走了那么远的路,已经很累了吧。我帮您收拾一下行李,将衣服什么的都放进衣柜里,您看行吗?”
“去吧。”
小恩高兴了起来,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
待卧室空下来后,俞鹿弯腰,小心地脱掉了鞋袜。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一直觉得鞋子磨得她的脚有些疼。此刻一看,原来她的双足,都因为来了高原而出现了水肿。秀颀起伏的骨节线条,变成了白馒头一样的模样。原本尺寸合适的皮鞋,因而变挤了,磨得嫩生生的足跟与脚趾,都起了水泡。
简直就是猪蹄。
俞鹿负气地往床上一倒,趴在了棉被上,内心涌出了浓浓的委屈和怨怼。
不得不说,就这么一点儿小伤,她竟是真的感到了委屈。可见从小到大被家里娇生惯养成了什么样子。
一想到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真的要她在这个破地方呆上大半年,俞鹿就气得想咬人。
也不知道那个系统说的话准不准确,说不定她还要住不止大半年呢。
“宿主,我很高兴你终于开始接受我的说法了。”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不如趁此机会聊一聊吧。”
俞鹿用被子蒙着头,闷闷地不吭声,但显然这阻隔不了系统继续说话。
前几日的梦中,清晰地为她预示出了未来的事——在昆西的这大半年里,她因为无聊,勾上了一个名叫阿恪的少年。
阿恪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昆西人,少女时候离开了昆西,在外面结了婚。后来,丈夫在战火中死去,成了寡妇的她挺着大肚子,回到了昆西,生下了阿恪。第二年,因为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生活有诸多不便,她就带着儿子,改嫁给了村寨里的一个男人,几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梦境对阿恪的描绘,少得匮乏,唯有只言片语。俞鹿甚至都没有看清这个少年长什么模样,面容是一团雾。
系统告诉她,阿恪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若将这个世界比作故事,那么,故事里唯一的主人公,就是阿恪。
阿恪的父亲,实际上并没有死去。在十多年后,还成为了势力可震一方的北地军阀。
在阿恪二十岁那年,他的亲生父亲终于找到了他的音讯,来昆西接走了他,还恢复了阿恪原本的名字——徐恪之。
一位将来会刻在华国近代史上的传奇将军的名字。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本该有的人生脉络。
然而,俞鹿的出现,扭曲了徐恪之的命运。
“宿主,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实际上,你已经来过这个世界一次了。”系统说:“在第一次的穿越里,你用阿恪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大半年后,又毫不留恋地一走了之,回到了繁华的泉州,并渐渐地将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露水情缘给抛到了脑后。也即是俗称的——撩完就跑。”
俞鹿:“……”
系统:“阿恪并非不懂得身份的差距,但他还是忘不掉你,于是,他离开了昆西,去了泉州找你。从而偏离了自己的人物轨道,一步错,步步错。”
在与世隔绝的昆西待了大半年,俞鹿回到泉州后,就发现华国的局势已进一步失控,泉州也不再安逸了。
在这一时期,俞家迎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俞家的长子,俞鹿最亲的兄长,在一次出海中遇难了。她的父母一夜白头。为了在动荡中找到家族的着力点,俞老爷开始做转移家族产业、带着家小离开华国躲避战火的准备。
但是,在那种环境下,钱财远没有权势好使。很多手续都卡得很严,重重关卡,都需要手握政权的上位者去审批、放行。
为此,俞老爷打破了俞家多年没有沾过政治的习惯,与控制着西南地区,包括泉州几个港口的军阀——庄文光走得颇近。
庄文光的膝下有一位公子,也曾经留过洋,在艺术方面颇有造诣,自诩跟俞鹿有不少共同话题。即使知道了俞家很快要移民,他还是摆出了一副追求俞鹿的架势,还替俞鹿解决了她那个前未婚夫的纠缠。
经历了兄长突然过世、家道中落的打击,又见到了满头白发、脸色憔悴的父亲在求庄元帅办事,俞鹿再也没有做出过像泼未婚夫红酒一样过激又任性的举动了。况且,那位庄公子还是挺有绅士风度的,和他看几场电影也无妨。
剧情进行到这个时候,俞鹿的灵魂就安养好了,被系统带到了下个世界。
从这一刻开始,这具身体,便装入了剧情的意志,变成了剧情的傀儡。
在这不久之后,与庄公子一次外出约会途中,傀儡版的俞鹿在电影院的门口,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阿恪。
阿恪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包,站在了灯下,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与庄公子谈着笑,再一步步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仿佛从来不认识自己。
没想到死神的脚步来得突然。大半个小时后,电影院的影厅里,就发生了一桩抓捕逃犯的枪击案,还诱发了踩踏事故,死伤无数。
在彼时已是傀儡的俞鹿,却是唯一毫发无损的观众。
因为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阿恪冲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被乱枪打成了血筛子。
后来,在确定尸体的身份时,殡仪馆的人打开了他的背包。里兜已经被血染黑了。除了一套衣服,就是满满的一袋晒干了的山货。都是俞鹿在昆西的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系统:“在电影院里被乱枪打死,是你这个角色原定的结局。而阿恪应该一直在昆西活得好好的,直到恢复身份为止。但是,在剧情扭曲后,阿恪提早离开了昆西,代了你去死,也就无从触发之后的‘被亲生父亲认回’的剧情了,剧情线因此全线崩坏。所以,我将你送回了你来到昆西的第一天。”
俞鹿听得入了神,忽然拧起了秀气的眉:“按你的意思,我实际上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被送到昆西住大半年’这件事了吧?”
系统:“不错。”
“那为什么我连阿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别说阿恪,未来半年会经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哪里像是第二次经历了?”
系统:“哦,那是因为我将你在昆西这大半年的记忆清空了。其实你是经历过的,只不过都不记得了而已。”
俞鹿:“……”
“我将你送到了刚来昆西的第一天,那么,按道理说,想改变徐恪之的命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今天起,别去招惹他。那么,在大半年后,他自然也不会为了你离开昆西,剧情也就不会歪掉。”系统说:“可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你是他离开昆西的动力之一,如果你们两个什么故事也没发生,那么,当阿恪的生父寻来时,他很可能是不会抓住那个机会,离开昆西的。”
俞鹿听得有点迷糊了:“那你的意思是?”
系统:“这就是我消除你的记忆细节的原因——爱情是凭借本能的,一旦知道得太多,就会开始做作,顺其自然才有结果。不过,我也将大方向告诉你了。总结来说,就是:你不仅要撩他,更要在离开的时候,处理好你俩的关系。别让他跟出昆西就行了。”
就在这时,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小恩抱着那个小藤箱上来了。
这个小藤箱很轻,小恩心说应该是轻软衣物,就没有打开,直接提了上楼。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还端着一壶热茶。
“俞小姐!”看到俞鹿面朝里躺在床上,小恩的声音立刻就低了八度:“您在休息吗?”
俞鹿慢慢地坐了起来,衣鬓散落,赤着两只脚,看起来娇而懒:“没有……你继续吧。”
“好的。这个衣柜已经提前擦干净了,我现在给您挂衣服,您可以看看位置有没有不合心的,顺便喝点热茶。”小恩将茶壶放在了桌上,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小藤箱的暗扣。
俞鹿一愣,这才注意到她居然将藤箱拿了上来,就说:“等一等,那个不是……”
但来不及了,小恩已经开了箱。
才看见里头放的并不是衣服手帕之类的玩意儿,而是画笔、颜料、厚厚的画纸,和一叠装订在夹子里的画册。听见了俞鹿阻止的声音,小恩一慌,手蓦然一抖,画册就落了地,哗啦啦地翻了开来。
小恩下意识地一看,瞬间就闹了个大红脸。
画本上皆是栩栩如生的黑白色人体素描,男女老少的模特皆有。其中不少页面,都是身上没有任何衣物遮挡的人物。肌肉的沟壑与阴影、隐秘处的褶皱与毛发,都纤毫毕现。
这种画在华国大部分人看来,都是过于孟浪的东西,更不用说是昆西这地方。小恩的耳朵烫得都要滋滋冒烟了。
俞鹿却是倒吸了一口气,立即跳了下床,鞋子也没穿,快步跑过去,心疼地拾起了画册,吹了吹灰,抚平了画纸的角角。
“对不住,俞小姐,我不是故意弄掉你的画的……”
俞鹿蹙眉,将画册放回小藤箱,重新合上了它:“算了,这些都是我的画具,你将它们放到楼下的书桌上。”
小恩点了点头,就继续给俞鹿收拾东西了。
到底是小地方的姑娘。好一会儿,小恩似乎都还没从刚才的刺激里回过神来,红着耳朵,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见她那么尴尬,俞鹿抿了了口热茶,难得起了恻隐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恩聊了几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小恩是个没有心机的,俞鹿问什么就说什么。
原来昆西人是以放牧为生的。古时候,也曾有过打猎为生的猎户。不过,这一行纯粹是看天吃饭。若想养活一家老小,显然不够稳定,因此都渐渐转去放牧了。现在,大家上山也不会往有野兽出没的山坳里去,只会去半山腰采一些山货,晒干后,卖给专门收这个的商人。
就这样一代接着一代,祖祖辈辈,一直繁衍到了今天。当年,阿恪的母亲离开了昆西出去闯荡,倒是挺罕见的。
也是从小恩口中,俞鹿才得知,这个房子居然是没有浴室的。
昆西人不会天天洗澡。若要沐浴,需要亲自去后山打水回来烧热。
而且,昆西人平时没什么消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人有时会玩玩摔跤骑马,女人大多就在家里带孩子做饭。连一家商店也没有。
俞鹿顿时两眼一黑。好不容易被系统分散走的注意力,再度聚集到了自己眼下的悲惨状况上去。扁了扁嘴,又委屈上了。
这种无聊的鬼地方,居然要她住上大半年时间。
虽然不会受苦、受奴役,也不用去放牧……可也太无聊了。她的父亲未免太懂她的弱点。
只是,如果不来这里,她就要回去嫁给那个讨嫌的未婚夫了。
俞鹿磨牙。就冲着这一点,哪怕没有系统出现,她也不可能服软。
选择昆西,顶多就熬个大半年。嫁给那个人,可就一辈子都要搭进去了。那还是在这里熬熬吧。
光顾着气恼,她都没注意到小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俞鹿又生了一会儿闷气,才坐了起来,换上了放在床边的舒服的拖鞋。来到窗前,撑着窗台,往外眺望。
这间屋子的方位相当不错。远眺出去,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树冠绿的,黄的,逐渐分层。清澈溪流犹如游龙,在林中若隐若现,闪着光。那里大概会是一个写生的好地方。
幸亏来之前带了画具。这大半年,估计只能借此解闷了。
现在的时间还早,与其闷在这里,还不如周围逛逛,物色一些风景优美的写生地点。
俞鹿拎起了画具,换了一双宽松些的鞋子,就下楼去了。
村寨里都是民房,俞鹿直接掠过。来到了寨外的山林里。远离人烟后,四周安静了下来,金灿灿的阳光犹如金子,落满了草地,让人心情愉快多了。
那个叫洪伯的村长说过,寨子附近还是很安全的。深山里的猛兽,不会往人聚居的地方来。偶尔碰到的小型野生动物,人还没看清它是什么,它就已经被人吓跑了。
俞鹿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刚才看到的溪水处,踩一下点。
她的屋子位于高地,望得也很远。那条小溪看起来近在咫尺,谁知实际上却远得很,一直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就是怎么也走不到地方。
好不容易,俞鹿才找到了地方,顿时双眼一亮。
这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夏意甚浓,流水潺潺,幽静美丽,气温适宜,虫蚁也很少。
俞鹿来了兴致,踩着露在溪水上的石头,来到了对岸,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将颜料依次摆开,俞鹿拨着长发,弯下了腰,用小桶装了一点儿水,就低头,刷刷刷地在画纸上,勾画起了这幅风景。
待完成了画作,俞鹿揉着酸酸的脖子,拿起旁边的手表一看,才发现居然已经快到夜里八点钟了。因为天空还很明亮,她都没注意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不能再待下去了。俞鹿匆匆晾干了画,将它夹回画板中,收拾好了散落的东西,往村寨的方向走去。
时间越晚,天空暗下来的速度就越快。走了二分之一的路程,俞鹿望着林间白雾,有些心慌,想看看时间,一摸衣兜,才发现手表不见了。
她一愣,回忆了一下,顿时气得跺了跺脚——是了,刚才画画时为了不硌手,她将饰物都除了下来。离开时顾着收拾画具,似乎是将那块手表随手放在石头上了。
那块手表是她的心头好,实在舍不下它,反正天空还有一点儿余晖,俞鹿还是夹着画具,往回跑了。
回到溪边,四周已笼罩在了一层阴郁的暮色之中。阳光正好时一眼能看到底的澄澈溪水仿佛也暗沉了下来,湍急地撞击着岸边,溪水中央那几块凸起的小石头已经不见踪影了。对案有个东西在隐隐约约地闪着光,果然是她的手表。但不知道它是不是被什么小动物推过,已经快要掉下去了。
俞鹿心急,就没有多想,有点莽撞地提起裙摆,踩进了溪水里。
没想到下午时深浅只到她脚踝的溪水,此时已经涨高到了小腿的三分之一高的位置。瞬间浸湿了鞋袜,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一刻,俞鹿已经有点后悔了。不过,下都下来了,鞋子也湿了,没有收获,怎么能甘心,就微微弯下了腰,颤巍巍地横着湍急的溪水过去。
猛然间,鞋跟踩到了一块石头,某种冰冷滑腻、仿佛是鱼鳞的东西,贴着她的小腿滑了过去,俞鹿的心脏遽然收缩,“啊”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就要往前栽倒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听见了水声,有人也踩到了溪水中,一只手臂从后方伸来,勒紧了她的腰。那劲儿太大了,加上身体往下的冲势,俞鹿五脏六腑仿佛要被这粗鲁的动作弄得移位,呕意上冲。
紧接着,她的身体已重获了平衡,甚至还往后撞了过去,撞进了一片平坦的胸膛里。
俞鹿瞪大眼睛。那种超过了社交礼仪范围、来自于陌生人的火热体温——很明显后方是一个比她高很多的男人,令她浑身发麻, “啊”地尖声大叫,一手肘猛地往后击去,狠狠地顶中了那人的腰。
那人似乎僵了僵,却没有松手。下一瞬俞鹿的双脚就腾空了,被他一声不吭地箍着腰,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弄回了岸上。她在用力挣扎,可这人的动作,轻松得仿佛她是一只没有重量的小鸡崽。
双脚触地以后,俞鹿又惊又怒,慌忙挣开了他,忽然感觉心口凉飕飕的。原来是刚才挣扎得太剧烈,她洋装的宽领歪掉了,大半边雪白的胸口与肩膀赫然暴露在了月光下。
俞鹿顿时又惊又羞,瞬间将湿了的衣领用力地拉了上去,瞪向了来人。
定睛一看,却愣了一下。
这人不是她以为的面目可憎的好色登徒子,而是一个少年。
这人正沉默地看着她。他的身形高大,挺拔,颀长,充满了野生与原始的粗粝感,穿着一袭昆西人的暗蓝色粗布袍子,衣襟前缀着暗红色的珠子。仅仅是站在跟前,就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与她熟知的那些活跃在上流社会的清瘦优雅的贵公子,完全不一样。
剪得短短的碎发,暗色肌肤,浓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眼皮的褶皱很深。
俞鹿看到这双眼睛的一瞬间,就有种被魇了的感觉。
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陌生的眼神——
直勾勾的,带着点野性与天然的,深黑色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余兽性的眼。
在那里面倒映出了她的面容。
狼一样的少年。
方才,她衣服掉下来的全过程,这少年应该也看到了。仿佛有些无所适从,微微垂下了目光,低声道:“夜晚水深,不要下水。”
说的是汉文。
有些生疏,发音奇怪,但可以辨清说的是什么。
俞鹿眼睛一瞪。意识到这个少年不是蛮子,而是可以和她交流的之后,她胸口那股当着陌生人出丑的恼羞的火焰,轰地上冲,不管不顾就发起了脾气:“我哪里知道嘛!要不是想拿回我的手表,我才不会下去!”
少年侧头,看了后方一眼,大步踩过了溪水,眼疾手快地捞起了那块摇摇欲坠的表,递回给了俞鹿,双目依然直直看着她:“还给你。”
俞鹿一把将手表夺了过来,却还是不解恨意。忽然看见了溪水中有东西在浮沉,原来她夹在画板里的画也落进水里了,不由更气了,怒道:“捡回我的手表了又怎么样?我的画都泡水了。都是因为你吓我!要是你在岸上发出点声音叫我,就不会这样了!”
少年沉默着,等她撒完气,才低声说:“抱歉。”
俞鹿恶狠狠地喘着气,觉着那股堵着的火稍微消解了一点儿了。可忽然之间,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皱眉,高大的身形蹲了下来,抓住了她的一只脚踝。
他的手很大,指腹的皮肤十分粗粝,一手就圈住了她的脚踝。
“你做什么!”俞鹿惊怒交加,猛地用画板打他的肩。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一点都不客气,想做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简直是野蛮人。
月光在这时,悄悄从云层后露出了一角。俞鹿这才看见,自己被拎起来的脚,鞋子已经掉了,估计是被溪水冲走了。脚背的皮肤,浮出了一小片的淤青,衬着那水肿的外形,比白天时更难看了。
俞鹿呆住了。
自尊心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委屈与恼怒,成倍地冲上了缺氧的脑海,寻找着出口,最终抵达了泪腺。
俞鹿捏紧拳头,眼睛忽然热了。鼻头也红了起来。
等那少年放下她的脚,站起身来,就看到这女孩的小脸憋红了,含着两泡眼泪,瞪着自己,瞬间人就懵了。眼都不眨,僵着看她,似乎不知所措。
俞鹿的视野被泪水染得朦胧,死命憋着气,不想让鼻涕流出来。
憋着憋着,她忽然听见了这少年迟疑着开了口:“你,别难过了,我赔你……鞋子,还有画。”
作者有话要说: 徐恪(ke四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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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睡不惯木板床没关系啊,以后睡觉可以趴在小狼狗的身上。:d
这个世界的俞鹿是被家里人宠坏了的渣渣的小作精。
我可太喜欢小狼狗被作精千金小姐折磨/撩得死去活来还不给吃到的戏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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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到了最后一分钟,嘿嘿赶上了,今天的我不是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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