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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源

    “我们别无选择。”

    “但是依然要相信,黑暗之后,光明永驻。”

    ——《丹特法案》

    -

    四月,哥谭市沉浸在雨中。

    总有雾弥漫在远方。

    布鲁斯望向湖泊中央,感觉到细雨轻轻地落在他背上,浸湿布料轻触他浑身的伤口。

    岸边有绿色翅膀的小虫。

    枝叶伸过来,轻轻搭在他肩头。

    不远处的小屋内,隔着雨幕传来一点模糊的歌声。

    似乎是在唱心碎。

    阿尔弗雷德好不容易找到他,举着黑色的伞走过来,将伞移到布鲁斯头顶上遮着,声音放得很轻:“少爷,该走了。”

    布鲁斯站起身,临走前回过头去看着湖中央的小浮岛。

    韦恩庄园重新修建了起来,扩大了规模。

    到处都是崭新的模样,和记忆中的画面几乎一点也对不上号——尽管的确是按照旧的庄园原封不动地重建,可是看上去还是差点什么。

    差的大概是那段回忆。

    坐在车上的布鲁斯看着窗外迅速**的各种风景,忽然想起来,原来已经过去了八年。

    希德离开八年了。

    下车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将布鲁斯的手杖递过去。

    布鲁斯撑着手杖,瘸着腿慢慢往前走。

    阿尔弗雷德曾经问他,这就是你重回宁静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布鲁斯回答他说,是的。

    八年前,小丑事件中最后的丑闻,成为了蝙蝠侠在这世间最后的掠影。

    而如今,哥谭也已经不再需要蝙蝠侠。

    哥谭有它的光明骑士,有哈维·丹特,有吹熄了犯罪之恶火的《丹特法案》。

    它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带着面具的义警。

    “少爷,还有一件事——警察局那边有人明天回过来……说有些事想问问您。”

    “不见。”

    布鲁斯慢慢地上了楼梯,闻言烦躁地皱起眉说道:“又是找我去查****?”

    “好像不是。”

    阿尔弗雷德跟在他身后,也慢慢地上楼去。

    “像是有什么案件要询问您似的。”

    “我都已经八年没有出去了,我能和什么案件有关系?”

    “……”

    阿尔弗雷德沮丧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点哀求:“您就见一见吧,韦恩庄园已经很久没有客人到访了。”

    布鲁斯站在台阶上,转过身来。

    “只能来一个人。”

    “听您的,少爷。”

    “……”

    韦恩庄园特地派车去警局接的布莱克。

    同事们都开始调侃他,说他工作才几年就已经坐上豪车了。

    布莱克在他们的调笑声中下楼。

    司机站在车门前等候,见他走过来,礼貌地问道:“是约翰·布莱克先生吗?”

    “啊,我是。”

    布莱克忍不住站直身子,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请上车吧。”

    “……”

    车子开出去没一会,就下起了大雨。

    哥谭这鬼天气。

    韦恩庄园在郊区,周边都是树林,很安静,没有市区那样的热闹。

    像是一座巨大的孤坟。

    只葬了两个人。

    布鲁斯还是像往常那样,从湖岸回来,半路下了大雨,身上淋湿了一半。

    湿气密密麻麻地钻进骨头里。

    布鲁斯疼得额头冒汗。

    “赶紧换身衣服吧少爷。”

    站在门口,阿尔弗雷德忧心地催促道。

    布莱克就是在这时被司机带进来的。

    他看见布鲁斯,心中隐隐确定了什么。

    “抱歉,我的主人不小心淋湿了,要去换一件衣服,您稍等片刻——合咖啡还是热茶?”

    阿尔弗雷德迅速走过来笑着和布莱克客套,领着他往会客厅走去。而布鲁斯只是淡淡地撇了布莱克一眼,上楼去了。

    布莱克在会客厅坐了十几分钟后,布鲁斯终于拄着手杖走了下来。

    他急忙站起身,对布鲁斯说道:“您好,韦恩先生,久仰大名。”

    布鲁斯冲他笑了笑。

    “不用这么紧张,坐吧。”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一时无言。

    “你想说什么?”

    最后是布鲁斯先开的口。

    布莱克两手交握,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您和丹特先生是好友,您还为他举办过筹款晚会是吧?”

    布鲁斯坦然地点点头。

    “是。”

    阿尔弗雷德这时静悄悄地走过来,将一只暖水袋放在布鲁斯膝上。

    布莱克暗暗观察着布鲁斯的腿。

    “那您也应该知道蝙蝠侠咯?”

    “知道。”

    “您对他怎么看?”

    “……”

    布鲁斯眯起眼睛,向后微微一仰,问道:“你是警察吗?”

    “当然是。”

    布莱克掏出自己的证件展示给布鲁斯看。

    “呵……”布鲁斯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骗了个警察的头衔混来这里采访我呢。”

    布莱克沉默。

    的确,他问的那些问题都不太像是警察该问的——不过布鲁斯这一番嘲讽倒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点以往那个“花花公子”布鲁斯的感觉。

    “啊,这是一个……嗯,重要的问题,不是什么记者采访,请您回答。”

    “……”

    布鲁斯撑着脸,指尖轻轻点着下唇。

    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布莱克想——那样沉默忧郁的旧贵族气质,以及眉骨下的那一片灰色的阴影。

    让人不禁想到,被禁锢在玻璃橱窗内,入鞘的利剑。

    “我记得我也说过——他不过是个……带着面具的疯子,更何况他杀了哈维·丹特,他是个残忍的刽子手……”

    “他的消失让我感到愉快。”

    布莱克似乎是没想到布鲁斯真的这样说。

    他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微微倾着身子,直视着布鲁斯问道:“那你见过他吗?”

    “我,当然没有。”

    布鲁斯摇头。

    “那……”

    布莱克拿出一份文件翻开。

    “你如何解释八年前,在你给哈维·丹特先生举办的筹款晚会那一天,小丑突然出现并对场内进行袭击,而蝙蝠侠在不到十分钟内就赶到了现场?”

    “这么点时间,连报警出警的时间都不够,那么蝙蝠侠又是怎样迅速得到消息并赶到现场进行阻止的呢?”

    “……”

    布鲁斯看着布莱克,布莱克也并不躲闪,坦然地与布鲁斯对视。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布鲁斯摆了摆手,说道:“更何况,他本来不就神出鬼没的吗?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

    “那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非常感兴趣。”

    布莱克冲布鲁斯笑了笑。

    “八年前那个试图揭穿蝙蝠侠真面目的里斯·科尔曼。”

    “我找到他,跟他聊了一会儿。”

    “……”

    布鲁斯依然是笑着的,但是气氛却逐渐冷凝了下去。

    “布鲁斯,不要再解释了。”

    布莱克看着他。

    “你就是蝙蝠侠,对吗?”

    布鲁斯却没有说什么,依然是那个撑着头的懒散姿势,默默地眨了眨眼,棕色的眼睫上下颤抖着。

    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似乎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相信你会杀了哈维。”布莱克情绪却有点激动,“我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鬼话,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我?”

    布鲁斯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你曾救过我。”

    布莱克深呼吸了一下,道:“我都对你非常的感激,于是一直关注你的行动。”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不相信。”

    布鲁斯笑了一下。

    “你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可惜就是眼光吧不怎么样——回家去吧。”布鲁斯说完,撑着手杖站起身,似乎是打算离开。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布莱克站起身,质问道:“你是因为哥谭的平静所以选择了沉默吗?”

    “……”

    布莱克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的,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说完他急切地从文件里翻出一张资料表,大声地说道:“你是因为他对不对,因为这个叫做希德·安德利特的男人,所以才选择了退出对不对?”

    “你是因为私心对不对?”

    “你别不敢承认!”

    他不敢承认。

    “够了!”

    布鲁斯回过头来。

    “你还想说什么?给我离开这里!”

    “布鲁斯!哥谭需要你。”

    “不,哥谭已经不需要我了,他需要的是我们的光明骑士,需要的是《丹特法案》。”

    “不!”

    布莱克大步走上来。

    “布鲁斯,哥谭需要的是你,只有你——”

    布鲁斯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忽然心底涌出一股悲哀来。

    “我?为什么?”

    布莱克深呼吸了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令布鲁斯万分熟悉的扑克纸牌。

    “他没有死。”

    布莱克嗓音到这时有点颤抖。

    “他回来了。”

    -

    阿尔弗雷德没想到布鲁斯居然在这里——

    新的蝙蝠洞。

    他沉默地看着布鲁斯的背影。

    “您在想什么?”

    咖啡杯轻轻搁置在桌面上的声音。

    “您告诉了那个警察您的身份,会不会有些不妥?万一他……”

    阿尔弗雷德担忧地说道。

    “我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布鲁斯却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尔弗雷德只好略过这个话题。

    他看着布鲁斯面前的装甲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您想再次穿上它吗?”

    布鲁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说,小丑没有死。”

    “……”

    阿尔弗雷德这时不太敢说什么。

    如果小丑没有死。

    那么希德就白**。

    但布鲁斯却并没有阿尔弗雷德想象中的那样愤怒。

    他很平静。

    甚至在平静中寻找到了一丝宿命感。

    希德离开了,但是他还在。

    这个世界依旧是属于他的,他怎样都会留在这个世界,等待着希德,一直等到死,也会等待着。

    这就是他的归宿。

    “少爷,我曾劝过你很多次。”

    阿尔弗雷德摇着头说道:“我告诉过你,他们并不值得你这样,你为他们浪费的这些时光与年华,他们并不在意。”

    “还是有人在意的不是吗?”

    布鲁斯反驳道。

    他指的是布莱克。

    “就这么一个人?”

    “……”

    “少爷,你应该知道,你在这世上实际上是孤身一人,能够理解你的人已经死去了。”

    “我不能理解你,因为我希望你能不要再去浪费自己的生命,去做这些伤害自己却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情。”

    “你第一次离开哥谭,就走了七年——在那七年里,我每一年都会去度假。”

    “在异国他乡时,每当我置身人群中,我就会忍不住地四下张望,我想找到你,哪怕与你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我找到你,看见你过得幸福,我就非常地满足了。”

    “少爷,我就这一个愿望而已。”

    “……”

    布鲁斯沉默地看着阿尔弗雷德,最终却还是摇头。

    “就像那七年后我还是会回来那样——”

    “阿弗,我还是想要成为蝙蝠侠,这已经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为它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为了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布鲁斯撑着桌子站起来。

    阿尔弗雷德这才发现他没有带他的手杖。

    “我为了这座城市,放弃了蝙蝠侠,为了希德,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可是我不该。”

    “不该在正好的年纪就放弃这一切,我明明仍然还可以燃烧,可是却早早地自己就熄灭了自己的火。”

    “我父亲,曾经教会过我一首诗,是狄兰·托马斯的诗。”

    “到如今我依旧记得。”

    “……”

    阿尔弗雷德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布鲁斯忽然蓬勃燃烧起来的烈火之下,衰老的他只能轻轻后退半步。

    “那么,少爷——该治治腿了。”

    -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狄兰·托马斯

    -

    雨停了。

    路上深深浅浅的水洼被布鲁斯的双脚踩过。

    他给自己的腿装上了辅助器。

    他每天都会在这时来到这里。

    像是一种仪式。

    那片温柔宁静的湖泊默默地注视他。

    他默默地注视它。

    软湿的泥地里,色彩斑斓的小蛙叫着跳过,深绿的水草无力地躺倒,最后成为这片土地的养料。

    布鲁斯今天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他从小屋内拖出那艘小船,将它推向湖泊。

    湖面上隐约还有一点雾气。

    渐渐靠近那片小浮岛。

    那儿立着一块墓碑。

    墓碑下的土地上长满了一种蓝色的小花,花贴着地面,蓝得奇异。

    “Fet-me-not.”

    (勿忘我)

    布鲁斯站在这里,感到难以呼吸。

    他已经等了整整八年。

    等来一地不知从何处长来的勿忘我。

    他根本就忘不掉,又何必特意提醒?

    又或者说,这些花儿,是在替布鲁斯向希德轻声地说:“勿忘我。”

    不要忘记我。

    回来找我。

    我在这里等着你。

    期限将会是永远。

    布鲁斯蹲下身,轻轻抚过那蓝色的花瓣。

    就像是希德的眼睛。

    美丽,令人沉醉。

    再次起身,布鲁斯往碑前走去。

    他看见碑前的泥土里插着一张被雨水浸湿的纸牌。

    布鲁斯弯下腰捡起。

    翻到正面。

    小丑狰狞的微笑和一段模糊的文字。

    “一生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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