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从宁＆范飞白（十一）
自打?意中从关氏那里得知内情后,姜从宁对范飞白的感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她既没有办法像先前那样，毫无负担地用耍??机用手段，也没办法全然信任,??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
明明在不久前，那个左右为难的人还是范飞白。
只不过从范飞白因着孩子的事情释然,不再去细究她的感情，试图索取，而是心?旁骛地对她好开始,这个左右为难的处境就落在了她身上。
朝中的事务告一段落，范飞白得??空,留在家中陪她的时间便愈发地多??。姜从宁面上未曾表露出来，??中却是挣扎得?，一时是这个想法占??上风，一时又是另一个。
她为此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便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适逢长公主府送来了请帖,邀众人去品鉴府中伶人新排的胡旋舞，姜从宁忙不迭地应??下来,如期赴约。
然而她才与傅瑶凑在一处,聊??没多久,长公主府的仆从传??话来，说是范大人与谢太傅一?来了,请她在宴席之后一同回家。
傅瑶是全心全意地高兴，姜从宁却是目瞪口呆,磨了磨牙?：“麻烦。”
诚然此举可以理解为夫妻感情深厚，可姜从宁却莫名觉着，范飞白极有可能是看出自己想要躲,所以见缝插针地黏上来。
因自小就面对家中的烂摊子，姜从宁从不信什么感情，也不大看得起男人。
嫁过来前，她想过如何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好笼络住夫君，?下孩子稳固地位。但却压根没想过，如果夫君上赶着贴上来，该怎么办？
而事??就是，没法办，只能听之任之。
从前范飞白同她争吵，问她为何不在乎自己去青楼时，姜从宁可以口若悬河地驳回去，尖刻地告诉他“别做梦了”。而如今，她只能隔三差五地提醒自己，别被一时的好给蒙蔽了。
两人就这么隔??层窗户纸，谁也不去捅破，??照不宣、你来我往地拉锯着。
上元节是傅瑶的?辰，姜从宁早就备好了?辰礼，一早让人给送??过去，还打算着等到天际转暖?后，再约她一?出门踏青。
可没过几日，范飞白便替谢迟捎了句话，请她到傅家去看看傅瑶，开解一?。
姜从宁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妙，变??脸色，范飞白想着替谢太傅解释几句，见她真动了气?后，立时偃旗息鼓。
他掂量得?清楚，义气跟夫人?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姜从宁第二日一早便往傅家去??，见??病中的傅瑶，得知来龙去脉?后，??中是又气又??疼，斟酌着措辞开解。
当着傅瑶的面，她并没说谢迟任何不是，等回到家中，却是忍不住向范飞白抱怨了一通。
“瑶瑶这样好的姑娘，他却不懂得珍惜，如今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姜从宁一想到傅瑶那病恹恹的模样就难受，恨恨道，“……都说谢太傅天纵奇才，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不如怜取眼前人’吗？”
就连当初姜宏那事上，范飞白都没见她这般生气过，算是意识到傅瑶这个手帕交在她??中的地位，也彻底歇??给谢太傅说情的??思，面不改色地听着夫人指点自己的顶头上司。
只不过听了最后一句后，幽幽地说??句：“是啊，怜取眼前人。”
姜从宁：“……”
她莫名听懂??范飞白的意思，噎了下，原本的怒气也霎时散去不??。
“感情这种事情，向来说不准。”范飞白倒??杯茶，放到她手边，“有时是当局者迷，有时是失去之后才知道懊悔，有朝夕相处还面和??不和的，也有兜兜转转到了一处的……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你也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姜从宁长叹了口气，捧起那茶盏小口地喝着，慢慢平复??情。
范飞白专注地看着姜从宁，略一犹豫，还是问出了自己好奇许久的事情：“你为何那么喜欢谢夫人呢？”
他一度觉着，傅瑶在姜从宁??中的地位，?可能比她亲弟弟姜宏都要高?。故而?想知道，傅瑶究竟有什么讨她喜欢的地方？
以便比照参考一番。
“我同瑶瑶自幼相识，这?年来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姜从宁并没认真考虑，只随口给??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回答。
范飞白对这个敷衍的答案?不满意，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大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姜从宁同他对视??片刻，认输似的放下茶盏思考??一番，而后慢慢说?：“因为，同她相处起来很轻松。”
“兴许是家中环境使然吧，瑶瑶这个人自小就是单纯又温柔，??中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压根不用你费心去猜。”姜从宁?声地笑??笑，继续?，“同她相处时，永远不会担??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更不用担忧她会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翻脸记恨……”
“你难过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地哄你高兴，绝不会面上宽慰，背地幸灾乐祸……”
“这样的人，长久相处下来，谁能不喜欢呢？”
她先前是不愿说，但一旦开??这个夸傅瑶的头，就仿佛停不下来似的。
范飞白起初还在琢磨着，有没有自己可学的地方？听到后来，??底却已经泛起丝丝酸意来。
“早些年，我曾有一段时日很希望自己是个男子，这样就不必为了后院的事情焦头烂额，可以考取功名，凭借自己的才学闯出一番天地。而后再娶个瑶瑶那样的夫人，便算是圆满了。”姜从宁想起这事来，止不住地笑。
她平时笑起来时，总是端庄持?，??有这样乐不可支的情形，带着?姑娘家的天真。范飞白不自觉地看得入神。
姜从宁兀自笑??会儿，揉??揉脸颊：“说了这么多，你总算是能满意了吧？”
范飞白微微颔首，总结?：“你喜欢傅瑶，是因为她给??你安全感。”
姜从宁愣住??。
从头到尾，她都未曾提过这个词，没想到范飞白竟精准地从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中捕捉到了最?要的精髓。
这话乍一听是很没道理的，毕竟姜从宁与傅瑶之间，怎么看都是她护着傅瑶更多，可事??却的确如此，是傅瑶给??她安全感。
姜从宁向来厌恶脱离掌控的事情，也恐惧被亲近的人伤害，所以宁愿从最初就不去信任旁人。
这么?年来，能让她毫?保留托付的，只有?母赵氏，再有就是傅瑶了。兄弟兴许也曾算是其中?一，可红袖阁?事后，哪怕姜宏曾专程同她道歉，也已经是覆水难收。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大都想要寻一个如意郎君，憧憬向往着所谓的爱情，姜从宁却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因为她始终觉着，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最靠不住的玩意。
相较而言，与傅瑶的友情更能让她安??。
因为知道倾注在傅瑶身上的感情会有同等的回报，也永远不必担??被背叛。
这就是傅瑶给予她的安全感。
范飞白能说出这句话来，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已经将她的性情摸得一清?楚??。
姜从宁脸上残存的笑意彻底褪去，有?不安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宁宁，”范飞白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他这?日子已经觉察到姜从宁有意躲避，也一直想要寻个合适的时机，剖白心迹，让她不必如此。
姜从宁停住了脚步，却压根没有回头，只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感情?事上的名声不好，有?话便显得不那么可信……”范飞白有??奈，也有?懊恼。
他当初年少轻狂，沉溺声色犬马以及给亲爹添堵，并没想过长久，直到切身体会?后，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像信任傅瑶一样，信任我。你我能够相互扶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姜从宁垂眼想了会儿，回过头去看向范飞白，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范飞白原本想要笑着反问一句“不然呢”来缓解一下气氛，但话到嘴边，对上姜从宁认真的目光后，还是正色道：“千真万确。”
他这话说得郑?其事，仿佛立誓一般。
姜从宁后退两步，坐回??原位，手依旧被他握在掌??。
片刻之间，她心中已经想过好几种回答，最先浮上??头的，是驾轻就熟的“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套路，但转念间想到年前吴氏的那番话后，又改了主意。
眼下虽做不到信任范飞白，但还是应当诚恳一?。
“你这算是……浪子回头？”姜从宁打量着他。
虽说范飞白的神情、话语都分外诚恳，可她却还是不大信什么“浪子回头”。
范飞白早就猜到她的想法，也没泄气，只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姜从宁并不怀疑他此时的认真，但仍旧没松口，只说?：“你方才拿瑶瑶来说，可要知道，我与她是十几年的交情，并不是朝夕?间就托付信任的……所以我没有办法立时给你想要的承诺，如果真说了，那也是骗你的罢了。”
这话虽不大中听，但范飞白却很是满足。他并没奢求姜从宁立时就能改了主意，只求不要逃避，能坦诚相见就好。
“除夕那夜你曾说，今后还有许多年，”范飞白道，“所以我等得起。”
“再有，我也只能担保——今后你给我五分，我还你三分；你给我十分，我还你八分。”明明是极不平等的事情，可姜从宁却说得理直气壮，“若是辜负??我的信任，我便悉数收回，?论如何都不会回??转意。”
姜从宁将条件讲明，审视着他：“就算这样，你也情愿等吗？”
“自然。”范飞白答应得?是顺遂，压根没见犹豫，随后又笑?，“我早就想好??。”
从当初得知姜从宁有孕，随后不由自主地回府，又大包大揽地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开始，他就已经做好准备??。
姜从宁沉默??会儿，?奈地摇??摇头，忍不住感慨道：“你若是做?意，怕是只能赔得血本无归??。”
要不然，怎么连这种明摆着吃亏的事情都答应？
这句话，正好是对上当初范飞白那句打趣，说她是个做?意的好料子。
范飞白还记得当初的情形，低低地笑??声，半是无奈半是纵容道：“这也没办法，毕竟——愿者上钩。”
姜从宁被他这句惹得??中一动，忽而想起??时的事来，轻轻地勾着他的小指，??血来潮?：“来。既然答应下来，那就谁都不准反悔??。”
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当真的事情，仿佛拉个钩，就真一辈子都不变??似的。
许多年前，姜从宁曾经因为先被庶妹抢了东西后被父亲斥责而难过不已，傅瑶知道后，将自己最??爱的几个玩物都拿了过来，让她挑选。
那时两人在花园之中，煞有介事地拉钩，约定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最好的朋友。
一转眼这么多?年，也的确做到了。
哪怕她仍旧不信所谓的爱情能这般，但也不可避免地，希望能够长久。
范飞白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勾住??她的小指，大拇指紧紧地贴在了一处，许诺?：“绝不反悔。”
这事做得??在是太幼稚??，姜从宁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眼眸之中似有星辰。
“除夕那晚，我其实有句话想同你说……”范飞白见她想要将手收回，又及时握住??。
姜从宁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什么话？”
“往后的许多年，我会陪着你一起走。”范飞白含笑?，“哦对，还有我们的孩子。等到再过除夕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就更热闹了。”
范飞白虽未说明，但姜从宁还是立时就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家”并不包括侯府其他人。只有他，和她，以及在不久的将来会见到的，他和她的孩子。
感情?事虚?缥缈，谁也说不准，但若要为此瞻前顾后，未免有?因噎废食。
就如今范飞白所描绘的未来，姜从宁自觉算是满意。
所以愿意去信一次。
“好啊，”姜从宁拉着他的手，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小腹，眉眼一弯，“我们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