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头顶水流,热气腾腾,顺颊进嘴,味苦而臭,白闹忽得睁开眼来。
四周光弱,勉强辨物,身靠墙瘫坐,水淹至脖。墙有尖枪丛生,致背处处作痛,水是冰凉恶臭,使头昏涨晕眩。
处境自是恶劣无比,难以适应,偏偏瞬间又有无数零碎记忆涌上:
同样是水牢,不同的是,那墙壁是洁白的冰块,那脚下是密布的细针,动则扎得流血,静则冻得麻木。
白闹还小,不过成人膝盖高,他骑坐在一妇人的肩膀上,双手抱胸,牙齿止不住的颤抖道:“娘亲,好冷啊!”
妇人听到,也不管自己硬邦邦的上衣和结霜的眉,赶忙双手交替搓着白闹的脚丫子,说道:“娘亲知道你冷,不过你可不能睡着哦!要是睡着了,这关可就过不了了,你之前吃的所有苦都白费了,你爹也不会承认你长大了,更不会带你去看妖族了噢。”
一提到心心念念的妖族,白闹立刻来了精神,他抖了抖身子,暂时将寒意驱散,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娘亲放心,我一定不会睡着的!”
说是这么说的,可毕竟年幼,那掉着的一口志气用完,需要身体的强度来支撑时,白闹就焉了,偏偏又倔强的不愿开口,直到眼皮耷拉下来。
妇人看不到状态,等白闹揪着她头发的手劲越来越轻时,她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他从脖间取下,抱在怀中。
看着孩子紧闭的双眼,妇人内心焦虑,手足无措,只能不断的摇晃,不停的呼嚎:“儿啊,醒醒,醒醒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你马上就能向你爹证明你是男子汉啦!”
没有回应,白闹的上下嘴唇像是钉铆结合,抿得很严实。
妇人不敢懈怠,要知道这一睡可就天人永隔了,当下也顾不上什么脚底的针,抱着白闹在这冰凉的水里就跳了起来。
身体一动,血液也少了点停滞,白闹的脸色浮现出一点红润,妇人看见大喜,跳动的身子更是欢跃!
“娘亲,我…我…没睡着…”
“好吧,我睡了一小会…”
白闹想为自己狡辩,但对上妇人真挚而发光的眼,又实在编不下去,只得承认事实,他正准备为自己的撒谎说声对不起呢,不料还未出口,就迎上了妇人一个热烈的拥抱。
或许是抱的太紧了吧,除了冷汗淋漓,妇人的鼻子还被白闹的脸庞压出了两道鼻涕来。
生死攸关的温情太腻人,母子两谁都没有去注意浮在水面的那滩血。
“行了,行了,
该我了!”一声粗壮的吼叫将白闹拉回了现实,还没有来得及去寻找声源,头上又有一股热气腾腾的水柱袭来,同样顺着脸颊,同样流进嘴里,同样的味苦而臭!
借着微弱的光看过去,白闹不禁大怒,原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壮汉正在对着他解手,恶臭的尿液顺着可恶的器官直奔他的头顶源源不断的冲来!
怒火中烧,白闹当下就捏紧了拳头要捶上去,然而,他没能站起来。
又试了一次,依旧没站起来!捆绑着腿脚的铁链发不出声响,只是在冰凉的水中搅出一连串气泡来。
白闹这才开始打量自身,和其他人行动自如不同,他已经全然被钉在了牢中,唯一能好一点的双手,也只能堪堪伸到自己的胸前,这样说吧,现在的白闹,延伸最远的器官,就剩下眼和鼻了。
“吆喝!醒了哎,来来来,哥们们快来看看,这人醒了哎!”
白闹气势汹汹的举动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吓得面前的这人后退了好几步,同时,也吸引了别的囚犯纷纷凑过头来。
“你看,还是咱这琼浆玉液好使吧,为了让他尽快恢复身子,来,大家再来贡献点吧!”
两次说话的是同一个人,声音尖如太监,很有辨识度了,双手又爱跟着摆动,白闹一眼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奈何不能动,只能投射出杀人的目光。
“呀!凶我!你这可就有点看不清形势啦,大家伙儿,开尿,滋他一脸!”
随着这人的命令,呼啦一下子,身前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愤怒没有任何作用,不能将因上火而发黄的尿液变得清澈,也不能将因肠道腐烂而发臭的尿液变得清香,眼神制止不了暴动,那只能躲避了,白闹将自己的头一下扎入水中,再不愿意抬起来,直到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猴子,让人散了!”
这一声,白闹听着比先前的阴阳怪气的声音舒坦多了,也许是因为解了他的围吧。紧接着,那名叫猴子的一面扯着嗓门喊着,一面抬脚就向人踢去,帮忙刹车。
“猴子!”白闹心里重复一声,不为别的,就叫喊的那一嗓子一嗓子的,白闹就确定,这人就是之前指点江山的那人,心里暗暗将名字和样貌对上,铭记在心。
不得不提,猴子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片刻四周就水花四溅,一片“哗啦”声由强变弱,白闹这才敢把头抬起。
“老子在这牢里呆的也有年头了,你还是第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钉这儿的。”从暗到
亮,一个赤裸着上身,腰间只缠一个三角裤的虎背熊腰的壮汉慢慢移步到台前来,搭肩的发遮住了脸,直到蹲在白闹面前也看不清,倒是胸口的恶虎纹身搭配着茂盛的胸毛让白闹着实恶心了一把。这人也不是善茬,他一把将白闹的头揪到面前,四目相对,带着残忍的笑,继续说道:“老子就好奇呀,你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若是真的促膝长谈,白闹还有可能和盘托出,可若是来硬的,白闹自然不理,只是冷笑一声,闭上了眼。
当事人还没有表态,旁边那个猴子就跳了出来,他一脚蹬向了白闹,让后背再插入了尖枪,恶狠狠的说道:“我大哥和你说话,你这什么态度!欠教育是吧!”
常听村里老人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以前听不懂话语间的无奈,白闹这次感受到了,可奈何刚直的骨不会弯,所以他直接强势的回应道:“都是一个牢里的,你配问我干什么勾当?”
“我他妈!”说着,猴子起身又是一脚,骂骂咧咧道:“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大哥比?我大哥可是沛城响当当的人物,说起红刀子樊争天,黑白两道哪个不给面子!”
听着猴子的自吹自擂,樊争天是受用,还露出享受的表情,白闹可不买账,直接打断道:“挺给面子的,给的都呆这儿了!”
“你快闭嘴吧你,我大哥是一怒之下宰了一个强奸女孩的杂种,得罪了国教,才落魄至此,你这个烧杀掳掠的玩意…”
“才一个?呵,我杀的都快成一个编制了!”
对于樊争天入狱的原因,是真是假,白闹无从探究,相反,他更愿意将事实理解为樊争天强奸被撞,恼怒杀人,于是继续出言驳斥猴子的无脑崇拜。
这句话从一个半大小子嘴里出来,换谁都不信,樊争天直接一个巴掌将白闹拍的脑壳嗡鸣,气极反笑的说道:“一个编制?你可是真能吹!”
白闹的话确实是事实,下意识的就要反驳,却被旁边的人给抢了:“吹?还真不一定?这位兄弟,你是不是白闹?”
被人叫出名字,白闹多少有点意外,他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嘴小,眼窄,眉长,鼻高挺,身处乱境,可发型不乱,旁人邋遢,可衣衫整齐,看上去还有点富家公子的样。
“是我!”既然认识,白闹也不作扭捏,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
此人听得,眉开眼笑,将樊争天拉到身边,说道:“樊大当家的,这小兄弟可还真没吹。你知道他师承何处吗?他师承巨武赵之丰啊!国教和赵之丰的
梁子天下谁人不知呀,前段时间,国教兴兵闻道武馆,这小兄弟一个人,是七进七出,左冲右突,杀了不少殿清,就连那国教特使也没落得个好!”
虽说是有了佐证,但白闹的年龄和个头在那摆着呢,樊争天还是心存疑虑,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叫骂道:“你他娘的不是个托吧你!你谁呀你?”
此人对樊争天的无礼也不恼怒,正了正发型,直了直腰杆,一拱手,朗声说道:“在下,万金行金甘露!”
听得家门报,樊争天一脸鄙夷的说道:“金比露都甘,渍渍渍,好一个铜臭味的名字啊!”
作为沛城乃至邳州的第一大商行,万金行的名头在这个地头可是很响亮的,其背后的金主金家也是一度被平头百姓们猜测为富可敌国的存在,也就白闹这样的山小子不明所以,樊争天作为老沛城人,心里可是无比清楚万金行的影响力,当下就质疑道:“想不到我们这小小的牢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巨武的门徒金家的崽啊!就是不知道你金大公子咋下的大狱啊,这沛城还有敢锁你的人?”
金甘露听得出樊争天话里的酸,年少轻狂的心有发作的意思,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还是耐住了性子,带着一贯的假笑,又透露出几分真的腼腆,回应说:“说来忏愧,我们万金行沛城分部去年收益不高,为了达到总行定的业绩,我就扮成山匪,铤而走险的带人去抢了国教的神赐。本来呀,一切策划的挺周密的,可我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活口,不仅没死透,甚至还看到了我的脸。这不,就这哥们对峙国教的时候,我一时兴起,去凑了凑热闹,结果好死不死的撞上了那名人,这顺带手着就给我抓了!当然了,我们总行也是没脸保我,就任我自生自灭了。”
“狠人,狠人,你们都是狠人。一个杀国教的人,一个断国教的补给,老子这都半辈子了,还真没你们这两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过的精彩!”
说着,樊争天一把揪住猴子的耳朵,顺带脚踢着旁边几个人的屁股,将他们赶到白闹跟前,说道:“给这小兄弟赔罪,快点的!”
猴子当先,也不知是惧怕樊争天,还真是被白闹折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正打算开口,突然水牢里有几声杂乱的脚步响起。
一行人在这牢里呆的久了,连飞虫都给起了自己的名字,更不用提是外来人了,那敏感的神经跟着牢内的响动,纷纷四散开来,装着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不消片刻,就有五个衙役走了进来,个个都是手持刑具,也不停留,也不打量,直冲白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