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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百鬼夜行_9 出生入死异体成

    一把翠绿纸伞盖顶,随之一双淡粉色丝绸面布鞋在身旁逗留,白闹知来人,于是声音嘶哑着说:“小姐,何必日夜牵挂我这条贱命。”

    赵素雅已经没有第一次来时咿呀的着急声音,也没有蹲在面前比划的举动,单纯的她找了自己的父亲急赤白脸的一顿争辩无果后,现在只是简单的揪了揪白闹的衣服,发现依旧没有反应时,便默默的陪在身旁。

    无言,伞上滴雨声清脆。

    就在赵素雅脆弱的身体将要倾倒时,赵宽适时的出现。五天的时间,足够大家形成这一种默契了。赵宽抱起赵素雅直冲赵院而去,途中手上内劲齐聚,然后丝丝缕缕的注入她体内将寒气一一化解,这才恢复了她脸上那可爱的红晕。

    一切依旧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也依旧激起白闹的自责和愧疚。赵宽压抑着火气,来回的速度很快,当他再站在白闹身前张嘴出声时,表达能力居然有了质的提升,言简意赅的好言相劝道:“老爷本就担忧你心魔过重,授你武艺恐成杀人技,而今你长跪不起,不更是成了佐证,你觉得老爷还能收你吗?”

    ...

    白闹辗转反侧,膝盖的伤已经愈合,但蚁噬的苦还时时刻刻存在,更让人费神的,则是回来的路上赵宽又唠叨的那几句话:

    “老爷有老爷的打算,你这两日大可先养你的伤。要是当真闲的发闷,就早起跟着武馆里的那些个毛头小子去城外透透气,平日里呢,可以多和我们小姐聊聊天,这丫头母亲没得早,又一身病,从小沉默寡言的,就好看书,我们武馆里那点书啊她是倒背如流啊...”

    听起来像是无心之言,细细揣摩又发现暗含深意,白闹不免对赵宽再加好感,当下也不敢睡觉,一溜烟跑出屋子坐在台阶上,眼巴巴的盯着对面闻道武馆的大门。

    这边翘首以待,那边风谲云诡。赵之丰端坐在书桌后,斜眼盯着旁边安分乖巧的赵宽,好久方才怒声道:“你还挺聪明呀?”

    赵宽忙摆出一副惶恐的摸样,回应:“没没没,老奴就这点计量哪比得上老爷兼顾天下!”

    “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你觉得这小子可以?”

    这样纠结的问题下,赵宽终于露出了认真的摸样,沉思默想,方才答道:“可以。他那心魔无非就是带了点血嘛,引导的好自是可以规避。您想想,两股血脉啊,若真是成长起来,怕是您的心魔也会随之破除吧!”【@…爱奇文学<a></a> @…免费阅读】

    “恨意滔天,怨念裂地,这可不是你嘴里的带了点。引导不好,生出祸端,怕是我心又有蒙尘。你先下去吧,我再看看。”赵之丰起身走到窗前,凛冽的目光直穿过千山和万水射

    向圣城,心里暗叹:“武不如道,武不如道,当真武不如道吗?”

    赵之丰的决断是怎样,还有待考究,好在白闹有了赵宽的指点,也不会满腔热血全都扑到赵之丰的身上了。

    长夜漫漫,天上月每移动一分,白闹的眼神就会亮一分,而当那扇大门后面开始传出嬉闹的声音时,他的眼神彻底被激活,麻利的爬到街道旁的树上,依靠点点的绿芽和错乱的树枝遮挡,也亏得日未启,夜未离,昏暗的天色将他包围,倒还不至于露出马脚。

    五天的跪候,白闹对武馆里的人已有认识,当先出来的正是大弟子卓一新,身后人自入门顺序整齐的排列开来。各家各户刚有炊烟起,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显得冷清,这样一支队伍穿梭其间,颇有种诡异逼人的感觉。白闹怕跟得太紧被发现,所幸站的高,也不心急,待确定了他们的方向后才慢吞吞的下了树跟上去。

    出城门沿官道而进山,至此,白闹彻底放松,没想到武馆这一行人的目的地居然是在他自小摸爬滚打的雾始山中。

    为了保险起见,也是胸有成竹,白闹的脚步又放缓了许多,待得入口处摇动的草木平静下来,他才一闪而入。

    弯腰,看草,抬头,观树,一点点勘察而过,一瞬间白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狩猎的日子,脑海里不由得荡漾出白父的教导:“在山里面,唯有痕迹是诚实的。它是人,是兽,是好,是坏,只要你用心看了,都有个结果。”很快,白闹就找到了这行人的去处,收起悲哀,带着愤懑,拽紧了拳头直奔过去。

    痕迹一直延伸到山里深处,期间毒虫野兽常有出没,不同于卓一新他们横杀而过,白闹凭借出色的感官和意识,静悄悄的绕开,不闹出一点声响。

    “奇怪,如此大的血腥味必然会吸引更多的野兽,他们不会来这个都不知道吧?”眼看着沿途的尸体越来越多,深知雾始山凶险的白闹不免担忧。

    越往后,腥味越刺鼻,眼尖的他甚至发现其中还有不少人血夹杂,疑惑,焦虑,白闹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此路行至头乃是一条浅溪,浅溪之上则是一幕瀑布。待得白闹到此,卓一新一行人也是刚刚到达,只见他们个个浑身是血,或垂臂,或拉腿,一副狼狈的模样,但他们未作停歇,直接走到瀑布水流最为湍急的地方,仍由侵蚀。

    身体健康尚不能立足,更何况都是伤体。一个个不断的被冲下,不断的爬上去,浑身血渍去除,一路上的伤口显露出来,或是外翻,或是内卷,惨不忍睹。如此往复数十次,渐渐的开始有人站定,白闹依稀记得此人名叫王铮,入馆两年。初时王铮摇摆不定

    ,如啸海扁舟,渐渐入佳境,纹丝不动,但白闹偏偏感觉到他每一寸肌肤都在随着水流滚动。再细致的观察,白闹更是发现这人的气息也跟着这个节奏。

    力量,气息,反应无一不是武者的追求,如若能长此以往的保持这种能力,战斗中该是多么可怕:有条不紊的气息,监视八方的反应。白闹这才意识到赵之丰那“巨武”名头的含金量。

    惊讶远远没有停止,王铮又有变化。一股雄浑的气浪从他体内激射而出,刹那间周遭人翻,瀑布倒流,草树摆头,一道黄色波纹流淌全身,而后,所有波动回收于体内,一切安静下来。

    “恭喜师弟修出内劲!”

    这边卓一新带头祝贺,另一边白闹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人体可以激发出来的力量,内心自然坚定了从师赵之丰的念头。

    日头爬上来,与瀑布齐平,卓一新带着大家嘻嘻哈哈的回城去了。白闹长舒一口气,酸麻加疼痛直攻心脏,若是卓一新他们再勤奋一点,恐怕就要暴露了。跳下树来,简单的活动了一下身体,白闹盘坐在河边,盯着还未冲刷干净的石上血,开始了自己的打算:

    自残式的修炼需要一个野兽实力相当的区域,还有湍急瀑布,这个对熟悉雾始山的白闹来说并不难寻,难得是功法。赵宽虽然透漏可以去找赵素雅,只是赵素雅不会说话,交流自然艰难,这就要求自己必须识得手语。

    念及此,白闹从怀里掏出赵宽不小心“遗落”的<手语集>,自言自语道:“现在先去找个地儿。以后早晨就先试试练体,反正我这身体也愈合的挺快,中午学学手语,然后尝试去和赵小姐沟通一下。”

    “哎,我这两天三番四次的辜负赵小姐的好意,不知道她对我有没有反感啊!”

    自恼的拍了拍头,白闹唉声叹气的向雾始山更深处走去。

    毫无疑问,白闹是只不羁的兽,在丛林里欢脱的上下奔走,或是荡在藤蔓,或是蹲于树枝,精神随之抖擞,连那时刻侵袭的痛好像也薄弱了些。他本属于天地,圈养只会让他衰老。

    本来觉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待被几条凶猛的水蛇惊吓之后,白闹方才明白赵之丰选址的目光之狠辣,那条瀑布地处偏远,猛兽不屑盘踞,周围比较安静,上游又有黑王蛇出没,流水自带其气味,寻常水蛇不敢打扰,这才能保得卓一新这帮遍体鳞伤的弟子修行安全,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境完全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

    苦苦搜寻不见宝地,白闹只能黯然的重新调整他的时间安排。要错开时间,那只能中午前来练体,早知道晚上的雾始山可是出了名的可怕,这样一来无疑

    又损失了大把时间,白闹惆怅的打量着漫天碧叶,心中恼怒,不自觉得一拳捶向旁边的树干,岂料动作幅度太大,怀中没有收好的<手语集>随着掉落下去,待他回过神来时,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了。

    也顾不得什么高度了,白闹纵身一跃直直的坠下去,眼珠跟着活跃起来,一路上不知折了多少条树枝,沾了多少片叶子。所幸那本书没有被半空拦截,所幸白闹落地更早,待将<手语集>稳稳当当的接住时,前后仔细翻看了一下,确定无损后安心的舒了一口气。

    “啪”,整洁的封面上突然接上一大堆绿色的粘液,腥臭扑鼻,白闹毛骨悚然,忙跳脱开来,就在这一瞬间,又一声连绵的“哗啦”传来,更多的粘液倾泻到地上,草叶桔黄,黄土焦黑,凡所触及,灰飞烟灭。

    眼皮慢慢上抬,眼球缓缓上转,终于是看清了这粘液的来源,那是一只蜘蛛,体如壮牛,十六足,浑身黝黑,四只獠牙左右两两分布,朝天。最吸睛的头顶那撮白毛以及腹部绿红相间的花纹彰显着它的身份,斑纹毒蛛!

    白村的汉子们早有言“斑纹毒下,阎王不收”,这并不是夸大,凡人沾染一丝,蔓延全身,血肉腐蚀,白骨消亡,彻底抹杀了存在过的痕迹。

    听上去是无懈可击,其实也不然,尤其是在白村代代以折损壮士为代价将雾始山里这些野兽给摸了个透的今天。这斑纹毒蛛胜在毒,败在眼神,它可以敏锐的捕捉到动态的猎物,而一旦对方保持静止就成了睁眼瞎。

    白闹规规矩矩的站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有飞禽天降鸟屎,端落于鼻,其味干臭,熏得白闹晕头转向,心里不禁暗骂到:“你个天杀的赤足鸟,我今天要是逃过这一劫,以后我见一只吃一只。”精神一松懈,被压制在大脑皮层下的身体的痛楚怦然爆发,白闹负隅顽抗,死死咬牙保持最后一秒的纹丝不动。

    终究还是动了,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白闹猛然弯腰一手紧紧捂着胸口,一手揪了一把草叶迅速将鼻子上的鸟屎擦干。与此同时,面前的斑纹毒蛛骤然出动,带着那满嘴的哈喇子直冲白闹而来。感受到风声的白闹只能下意识的向后滚去,企图躲过这份袭击,虽然心知无用。

    伴随“轰”一声猛烈的撞击,粗壮的树枝,厚实的叶子全都砸了下来。白闹错愕的摸着头顶正在鼓起的包,仅仅这点小痛,毫无任何其他受创的感觉,甚至于脚底还触及到了一丝柔软。他诧异的透过树叶的缝隙看上去,原来在头顶上方正有一条黑王蛇张着血盆大嘴。

    黑王蛇以赤足鸟为食,想来也是被那坨鸟屎的气味吸引,误打误撞的救了

    白闹一命。当下白闹就收回了对赤足鸟所有的诅咒,甚至于感激涕零。

    斑纹毒蛛吐丝缠绕黑王蛇,黑王蛇半截身躯围着斑纹毒蛛,势均力敌,可怜白闹依旧躲在树枝下瑟瑟发抖,不敢妄动,但他深知这不是个办法,两兽都是剧毒,力量较量不下,难免会有毒液的互动,彼此倒都是天赋异禀毫无畏惧,可他一个小小凡人自然容易被波及,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借着树枝的掩护向外爬去。

    然而,风波比白闹预估的来得更快。

    先是斑纹毒蛛一口浓液唾出,接着黑王蛇不慌不忙的喷出绿色蛇毒,虽说是一粗一细,一浓一稀,但两者相遇居然是互相无可奈何的相拥落地。白闹正匍匐前行,耳边都是树叶树枝纠缠的声音,那弥漫在空中的时有时无的互相侵蚀的声音本就弱不可闻,此刻更不入耳,直到有大量毒液透过缝隙打湿了左边大腿衣服的料子,白闹才注意到四周树叶极速枯萎的样子。

    “啊!”白闹一声惊恐的呼号。

    先是衣料开始慢慢化灰,接着大腿的血肉被慢慢侵蚀,肉眼可见的,它一圈圈的萎缩,继而沿着身体的脉络向上爬,很快就占据了半面胸膛和半边脖子。

    恐怖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斑纹毒蛛眼看引以为傲的毒没了威慑力,只能将嘴下的丝缠得更紧了一分,其实已经是外强中干,黑王蛇性本刚烈,遇此挑衅自更是恼怒,脖子稍微往前一神,尾巴稍后往外一拉,斑纹毒蛛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毒,毒不死;勒,勒不过,斑纹毒蛛像个小孩一样开始了撒泼打浑,罕见的张嘴去咬,居然撕下几片鳞片来。黑王蛇轻敌吃痛,沾沾自喜全然没有,一改调戏的模样认真起来,后尾一扫,狠狠的向斑纹毒蛛抽了过去。

    白闹一心盯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对两兽的战斗毫无关注,就这样没有一点防备的被抽飞了出去。

    随风飘荡,白闹半边身体已经麻木,根本控制不了方向,且不说后面的未知,光现在身上的毒就能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命,明知凶多吉少,又偏偏渴望一丝奇迹,脑海里不断的回想小半生的遭遇:父亲,母亲,兄长,赵宽,赵之丰以及赵素雅,带着满满的愧疚和些许的温情不忍得闭上了双眼…

    这一闭,想要睁开就显困难了,因为他落地的,是一片湛蓝的湖,一个方圆百里鲜见走兽的湖。除了入水时能激起一点水花外,再没有其他湖的特征,更像是一片泥泞的沼泽,以至于都沉入水了,白闹倒栽进去的样子还保持不变。

    喜忧参半。忧的是这湖水的诡异。先是四面八方的湖水挤压而来,逼得他胳膊紧贴胳膊,大腿紧贴大腿,头发紧贴膝

    盖,脚跟紧贴屁股,活生生要让他变成一个球,甚至变成一个点,不仅如此,随着挤压过来的还有透体的寒冷,一种相近但远胜于鬼兵的寒冷。躯体已经毫无知觉,那些冷气很细,细到可以轻易的穿透毛孔直击脆弱的神经,然而变成无数把飞针,频繁且不断的扎着,它是在折磨,也是在挑衅。不过,令白闹喜的也正是这份冷。躯体结冰正好冻住了毒液,虽然已经有大半个身子惨遭荼毒,所幸保住了一命。

    白闹的呼吸越发艰难,因为是闭着眼,所以他注意不到身体的变化,随着这份压迫越发严重,没被毒液侵蚀的那半个身子的心脏位置开始有微弱的金光闪烁,并逐渐强烈起来,待到这份光明亮到湖水的黑不能掩盖时,它骤然冲出,肆无忌惮漫游在这半个身子上,于是神经可以传递回一丝温暖,肢体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到最后正常的体温上来,身上的冰终于碎裂。

    白闹迫不及待的想要活动一下身子,摆动着双手双腿准备开始遨游,却听得如衣服扯破的一声“嘶”声,原是他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半身子不能动弹,毒液将其内的骨骼和血肉侵蚀的七七八八,自是无法挣脱的,很轻松的,白闹就把自己撕成了两半。

    待回头看见自己的另一半时,白闹这才有一波痛苦感觉袭头,当下惊恐的尖叫出来。四面八方的湖水立马涌了上来,直往嗓子眼里钻,那一声尖叫被活生生的压了回去。

    身体失去平衡,白闹手忙脚乱的扑腾着,金色的光有感再次冲出来想要弥补那份缺失。有这温暖的再一次传达,白闹多少镇定了一下慌乱的心神,开始细细打量这神奇的变化。

    不过,这份新奇马上就会被惊慌所覆盖。这伟大的工程伊始就受到了阻挠,之前那条恐怖的血龙从伤口处猛然冲出,先以无上威能遏制了金色的光的动作,接着收敛四散的能量,盘踞在白闹那半个身子上,腿是腿,腰是腰,倒也逼真,紧接着里面有一根通红的骨直通下来连接全身,里面夹杂着些许白闹本身完好的骨粉,正是那条血龙的躯体,龙头则耷拉在手心上。大概血龙也觉得在透明的背景下没有丝毫的隐私,于是它抬头看了一眼四遭,整个身体表面开始出现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鳞片,整齐的排列着。

    其内有阵阵痒,那是肌肉重生。白闹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倒也是自如,便甩开膀子向上游去。

    上岸,白闹先是拉了几根藤蔓和叶子将整个身体缠住,尤其是那血红色的鳞片,接着把<手语集>掏出来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晾干,这才开始凝视自己的身体。

    终于找到了疼痛的病因,借着湖水和毒液的奇遇,

    白闹整个身子沿着毒液最后的痕迹划分成红黄鲜明的两界,原本全身的蚁噬之苦也都汇聚到这条界限上来。

    “怪不得自小找了多少医师都无法好转,这样的病怎可能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治好的。”白闹呢喃着。

    从小就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对于身体的变化白闹并没有过多纠结,毕竟这好像也给他增加了不少力量。待得<手语集>微微烘干,白闹将其收起,然后看了这湖一眼,诡异的一笑:此行的目的,至少达到了。

    这诡异的笑,从心而发,白闹也只是随心而为,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笑容是从未浮现过在他的脸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