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华醒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身体发虚，嗓子干枯，竟有些像是宿醉初醒的感觉。
身体下，铺垫着柔软厚实的褥子。身体上，盖着宝蓝色绣百花齐放蚕丝棉被，微微一动，被面好似荡漾起水波一般，发出蓝莹莹的光芒。
床顶上挂着竹青色悬帐，帐子一侧挂着扇面形鹅黄色绣剑兰香囊，香囊的底部接了一个如意结，连着一串红色的络子。
床的里侧，是一个不太大的红木架子，上头摆着几部书。
沉睡时的梦境，裴若华知道，是原主的告别。对她这个陌生人，也是对曾经的自己。
原主彻底离开之后，这具身体和她的神魂，才算是真正地融合。
裴若华撩开蚕丝被，探着身子左右看看，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光着脚踩在床踏板上，凉意从下而上直冲胸臆，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若华连忙弯下腰，穿上棉鞋，又拿了件棉袄披在身上，她转了转脖子伸了个懒腰，觉得这屋子里气闷得厉害，便向着菱花窗那头走去。
推开明净的窗，天蒙蒙亮。
带着雾气的风不急不缓地落到脸上，寒寒凉凉的感觉，直沁心脾，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似乎胸臆间的那股郁气也被风一吹而散了。
水芹手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盆，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里屋。
见裴若华已经起来了，水芹连忙将铜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盯着裴若华左看右看，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您歇息得可好？”
裴若华眸中笑意浅浅。
“很好。”
水芹不太放心，又问：
“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若华笑着：
“我很好啊，倒是你，怎么神神道道的。”
水芹松了口气。
“姑娘您没事就好，昨儿您晕倒的时候可真把我吓坏了，海嬷嬷说了，神仙离开之后，您感到体虚无力是正常的，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
姑娘，您昨儿降妖伏魔使出来的手段，真的好厉害啊……”
水芹的絮絮叨叨，让裴若华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事先和甘蓝通过气，不过水芹是全然不知，真以为是有仙人下凡附身的。
当然，裴若华也没有想过要向水芹解释什么，这姑娘和甘蓝不同，她太单纯，知道太多对她反而是一种负担。
水芹取过一支洁净的柳枝，沾上青盐，递给裴若华。
“姑娘，洗漱吧。甘蓝姐姐已经去大厨房领早饭了。
您昨儿回来时候一直昏睡着，大太太吩咐不许打扰，所以没喊您起来吃晚饭，如今一定是饿了。”
待裴若华洁口之后，水芹又交给裴若华一方温热的帕子，是净面用的。
裴若华穿上一身水蓝色银丝绣木兰棉绫长褙子，云白色挑线裙，水芹为她挽了个垂挂髻，在发髻两侧各缀了一支金梅花簪。
黄铜镜倒影着两人的身姿，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水芹笑眯眯的道：
“姑娘真好看。”
裴若华微仰着头看她，眸光闪闪，亮如星子。
“是水芹的手艺好。”
水芹抿唇，赧然地笑笑。
“姑娘，昨儿大太太派人送来了不少东西。”
“有一盒子银子五十两，蚕丝被褥两套，锦缎两匹，各色绒线两匣，宝石耳饰两对，宝石花钗两对，玛瑙镯子一对，桂花油一瓶，胭脂膏一盒。”
见裴若华不说话，水芹继续道：
“大太太还说了，您这屋子太素净了些，又命人送来了花石松鹤笔筒，兽头黄铜香炉，翡翠瓷观音瓶……”
“好了，我知道了。”
裴若华打断了水芹的话，她并不是一个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
“将大太太送来的摆件放什锦架上摆着就是了，其余的，收起来吧。”
“知道了。”
水芹应了一声。
她亲眼所见裴若华那仙风傲骨，风华绝代的模样，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既震撼又崇拜，尤其是大太太对待三姑娘的态度热络了许多，更让她有些小激动。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她蹙了蹙眉，长叹了一口气。
裴若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她，问道：
“才刚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又叹气了呢？”
水芹垂下头，轻轻抚了抚裴若华鬓边的梅花簪，眼眶微红。
“姑娘，您说，神仙会庇护我们么？”
她深深地记得李嬷嬷那衰败苍老的脸庞，那无奈痛苦的叹息——
三姑娘一天天大了，眼看着就要到议亲的时候，谁会为她打算？
万一嫁了个品质不好的男人，又该怎么办？
如果木姨娘还在就好了，可是……
裴若华笑着，柳眉如烟，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会的。神仙一定会庇护我们。”
其实，裴若华更相信一句话：
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而后天助之。
很多时候，生活的苦难，命运的多舛，人情的淡薄，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妥协，以至于忘记了最重要的根本，就是不能丧失信念。
但，有了希望才会有坚持下去的信念，裴若华不愿连水芹心中小小的憧憬也扼杀掉。
既然姑娘说会，那就一定会。
水芹的眼睛眨了眨，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唇边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就好，这就好。姑娘终于熬出头了，就像是李嬷嬷说的那样，苦尽甘来。”
这时，甘蓝提着食盒回来了。
外屋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便将食盒放在一旁，向里屋走去。
一见甘蓝，水芹有些不好意思，扭过身去，飞快地抬起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
甘蓝眼尖，却是早就瞧见了，她浅浅一笑，也不点破，朝裴若华道：
“姑娘，该吃早饭了，再耽搁一会儿，早饭就该冷了。”
裴若华点点头。
“正好我也饿了。”
“今儿有鸡茸粥，小炒玫瑰咸菜，猪肉馅的包子，鸭肉馅的蒸饺，白糖发糕和芝麻馅饼。”
甘蓝笑着说道。
裴若华挑了挑眉。
“这么多？”
甘蓝意味深长的道：
“大厨房给的食盒，奴婢也没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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