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忙着伺候田地,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关心别人的事。刘家人上秦家大闹,掀起的小水花很快就归于平静。
不过第二天,村长就把各家的主事人叫到家里,希望每家拿出十文钱给驴蛋儿治伤,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驴蛋儿的伤势恶化下去,指不定会出人命。
刘家拿不出钱给驴蛋儿治伤是事实,就算他们在村子里的人缘不怎么样,也没人想看到驴蛋儿被屁股上的伤口拖死。加上十文钱确实不多,大多数人不反对掏这笔钱。
有少数几个人不愿意给,村长也没有勉强,只道以后他们家有啥急事,不要求到他这个村长跟前就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几个人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的跑回家拿来十文钱交给村长,少不得还要说两句好话哄着,免得哪天自家真有个啥事,村长不肯帮忙。
全村五十多户人家,不出半个时辰就给驴蛋儿凑到了五百多文钱。村长一文不少的把这笔钱交给刘老头,让他拿着给驴蛋儿治伤。
不提刘家人对村长如何感恩戴德,村长从刘家出来就绕到秦家,对正在逗小孙女玩的秦老爷子说了几句话,才笑着离开了。
秦老爷子把村长送出门,回头就看到小孙女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这下开心了?”
秦笑笑扑过来抱紧爷爷的大腿,仰着小脸儿两眼晶亮:“开心!”
秦老爷子笑问道:“为啥开心?”
秦笑笑挠了挠头,大眼睛里闪烁着疑惑:“不知道呢,驴蛋儿不好,他的爷爷奶奶也不好,可是他的屁屁好疼好可怜,大家掏钱帮他治屁屁,我就很开心,太奇怪了!”
秦老爷子没有解释原因,揉着小孙女的脑瓜让她自己慢慢想。
秦笑笑想不明白,就把这个疑惑抛到一边,反过来问秦老爷子:“爷爷,那你为啥不让村长老爷爷跟人说,是你出主意让大家一起掏钱,给驴蛋儿治伤呀?”
秦老爷子指着小孙女的头绳,打了个比方:“有个小妹妹没头绳戴,有个大人就把你的头绳抢走送给她,小姑娘很开心,你会不会开心?”
秦笑笑想象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开心,我可以自己送头绳给小妹妹,大人不能抢我的,她想送头绳给小妹妹,应该送自己的。”
秦老爷子微微颔首,认真的告诉小孙女:“咱们家的钱很宝贝,别人家的钱也很宝贝,有人不愿意出钱给驴蛋儿治伤,也有人不愿意让爷爷得好名声,就会恼恨爷爷出这种主意……落人记恨可不是好事!”
如果一开始秦老爷子这么说,小丫头不一定会理解。有送头绳的比方在先,她琢磨了一下竟然明白了一些:“爷爷,你好聪明呀!”
秦老爷子哈哈大笑,难得自夸:“爷爷不聪明,能是你爷爷?”
说起来这跟聪不聪明没有关系,只能说秦老爷子活了几十年,在人情世故方面比很多人通透罢了。
秦笑笑不知道这一点,万分敬仰的看着秦老爷子:“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爷爷这样聪明!”
秦老爷子笑的更大声了:“好,好,爷爷等着!”
其他人听到秦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就知道是秦笑笑又说了哄人的话,也只有她能让秦老爷子高兴成这样。
屋子里,赵草儿郁闷看着木桩子似的雪丫,没好气的说道:“都是吃一锅饭长大的姑娘,咋笑笑就嘴甜伶俐会说话,你就跟锯了嘴子的葫芦一样,半点不讨喜!”
自从过年时被秦笑笑无意中“提点”后,雪丫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傻愣愣的讨好赵草儿了。听得赵草儿的话,她面无表情的反击:“你跟伯娘都是当娘的,也没见你这娘当的比伯娘好!”
赵草儿一听,瞬间炸了:“啥?你说啥?你给老娘再说一遍!”
雪丫看着竖眉瞪眼的赵草儿,心里积压的不满也爆发出来:“你天天挑我刺,我干啥你都不满意,从来不会夸我一句!你嫌我没有笑笑嘴甜伶俐,我还嫌你没有伯娘的慈祥温柔,活该咱俩是母女!”
这是雪丫长这么大,第一如此尖锐的讽刺赵草儿,赵草儿整个人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想也不想一巴掌重重的甩在雪丫的脸上:“死丫头,你反天了!”
雪丫捂着剧痛过后变得麻木的脸,愈发冷漠的看着赵草儿:“只准你对我挑刺,就不兴我挑你的毛病?就因为你是我娘?”
赵草儿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哆嗦着嘴骂道:“你这个死丫头,我是你娘,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你非要把老娘气死是不是?”
雪丫拿开手,露出已经红肿的脸颊:“笑笑再调皮,伯娘也不会这样打她,她还不是伯娘亲生的;我倒是你亲生的,一句话不中听你就能把我打成这样,有你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
赵草儿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抬起手打在雪丫身上:“你给老娘闭嘴,笑笑就是你伯娘生的,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娘打死你!”
母女俩的争吵声不小,很快惊动了其他人,连秦笑笑也拉着秦老爷子走了进来,想知道发生了啥事。
看到雪丫红肿的脸颊,苗老太心疼坏了,罕见的斥责起赵草儿:“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值得你把孩子打成这样!”
林秋娘也不认同赵草儿教训孩子就往脸上招呼的举动,只是她作为妯娌不好说什么,便上前查看雪丫的伤势。
见脸颊没有破皮,就是内里磕在牙齿上磕出血了,愈发觉得赵草儿心狠,对才七岁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被婆婆和妯娌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赵草儿不认为自己有错,一脸委屈的解释道:“娘,不是我要打这死丫头,是这死丫头太不像话了……”
她略去了雪丫说秦笑笑不是林秋娘亲生的话,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倒是没有添油加醋。
听完事情的经过,秦老爷子皱起眉头没有说话,秦山也不方便说什么。作为父亲的秦川则是气的不行,瞪着雪丫训斥道:“你娘打的没错,你这死丫头就是反天了!”
雪丫对秦川也有不满,她又是个犟脾气,红着眼睛没有辩解,只是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秦川愈发生气,抬起手恐吓道:“咋地,你还不认错是不是?”
秦笑笑误以为他要打人,急忙跑出来挡在雪丫面前:“二叔,雪丫姐姐没有错,你为啥要让雪丫姐姐认错?”
雪丫低头看着个子小小,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没有错的小堂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下巴一颗颗砸在地上,无声的渗入泥面,晕染成一个个圆点。
“笑笑,你让开!”秦川不觉得小侄女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死丫头忤逆你二婶,是大不孝,二叔得好好教训她!”
“我不让,雪丫姐姐就是没错!”秦笑笑不知道啥是忤逆,啥是不孝,她只知道雪丫姐姐说的话没有错,不能白白挨二叔的打。
她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秦川,又看了看同样不高兴的赵草儿,认真的说道:“雪丫姐姐会烧饭,会洗衣裳,会扫地,会干很多很多活儿,可是我就没有听见二婶夸雪丫姐姐,还总听到二婶说雪丫姐姐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赵草儿面子上挂不住,干笑道:“笑笑,二婶不夸你堂姐,是怕你堂姐骄傲,说她这不好那不好,是想让她改正,变成像你这样讨喜的孩子。”
秦笑笑眼睛一亮,立即说道:“那雪丫姐姐说二婶做娘没有我娘做的好,也是怕二婶骄傲,想让二婶改掉不好,变成像我娘一样讨喜的娘!”
这话一出,秦老爷子等人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尤其是被闺女夸的林秋娘,差点就把闺女拉到怀里狠狠地揉搓一番。
一帮大人冷静下来后,一面感叹小丫头反应快,一面不得不承认说出来的话不全是歪理。
秦川和赵草儿却是涨红了脸,他们同样没法儿说小侄女的话有错,因为那些话是出自他们的嘴巴。
“笑笑,话不能这么说,我是雪丫的娘,我能这样说她,她不能这样说我,这是忤逆,是大不孝!”赵草儿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换个角度跟秦笑笑证明她没错,错的就是雪丫。
“二婶,我知道你是雪丫姐姐的娘~”秦笑笑倒是把赵草儿的这番话听了进去,在赵草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一锤子把人砸懵了:“要是二婶多夸夸雪丫姐姐,就像我娘夸我一样,雪丫姐姐就不会说二婶没有我娘好对不对?”
“不,不对,不是这样……”赵草儿一个头两个大,竭力反驳小侄女的话:“不管我这个娘当的有没有你娘好,这丫头都不能说我不好。”
秦笑笑挠了挠头,困惑不已:“雪丫姐姐不好,二婶能说;二婶当不好娘,谁来说呢?没人说二婶,二婶就当不好娘,二婶当不好娘,才让雪丫姐姐说了不能说二婶的话,这样还是二婶没有当个好娘的错,不能怪雪丫姐姐!”
赵草儿彻底懵了,完全不知道从何处反驳。好像不管从哪里说,都是她这个娘的错,是她没有当个好娘,才害得雪丫说了忤逆的话!
懵的人不止一个,包括秦老爷子在内,同样想不出驳斥秦笑笑的话来。既然想不出来,就只能承认秦笑笑的话是对的。
最后,还是秦老爷子发话,让秦川和赵草儿自己反省反省,免得再在教导孩子上出差错。
至于雪丫……似乎有错,又似乎没错,秦老爷子也头疼的很,就把她交给了苗老太和林秋娘,让她们好好开解,并不想看到这个孙女对自己的爹娘心怀怨恨。
这场母女矛盾,追根究底是赵草儿没怎么把雪丫放在心上罢了。她生育了四个儿女,把大半的母爱分给了大宝二宝,留给雪丫和三宝少的可怜。
雪丫又不是傻子,在看出赵草儿对自己的爱比一张纸还薄的时候,心里不可能不怨。
三宝倒是比她好一点,在襁褓中的时候,被苗老太和林秋娘照顾的最多。等他大点能走能跑,又得到最喜欢的小堂姐全心的呵护。因此,他对赵草儿的感情比较淡漠,对母爱的要求远远没有雪丫高。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思过,之后赵草儿很少对雪丫挑三挑四,可是感情上她还是对雪丫亲近不起来,可能永远不会像秦笑笑和林秋娘这对母女一样,有亲密无间的一天。
雪丫心里期待着赵草儿的母爱,却跟之前一样依然不会处处讨好赵草儿。只要赵草儿不挑刺不故意找茬,她也愿意尊重赵草儿,维持表面的平和。
作为平息这场母女矛盾的大功臣,没过几日秦笑笑就把这事淡忘了,整个秦家最快活的依然是她和三宝,以及整日跟着他们胡闹的大黄和咩咩。
直到六月初,两个差役敲锣打鼓来到青山村报喜,恭贺秦河连夺小三元成为秀才公后,整个青山村都沸腾了。
此时,双抢已过,田地的农事不多,差役刚离开,得到消息的村民们就络绎不绝的上门道喜,闹着让秦老爷子摆酒席。
秦老爷子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笑道:“摆,摆,等老三回来,把摆酒席的日子定下来,定会请你们上门喝个痛快!”
村长也在场,提醒道:“等秀才公回来,咱们就开祠堂,让他把这桩喜事告诉列祖列宗!”
说罢,年逾花甲的老村长忍不住落泪:“两百年了,已经两百年了,咱们秦氏一族又有秀才公了!”
村民们听得这话,亦是感慨万分。两百年前的秦氏,是这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氏族,皆因全族供出一个探花郎。
那位探花郎也有本事,一路坐到二品大员的位置,不仅掏钱建祖祠,建学堂供族中的孩子念书,还修了那条通往外界的山道,让秦氏族人受益至今。
可惜,自探花郎故去,又逢战乱,秦氏一族日渐没落,至今只剩下破旧的祖祠和那条不再平整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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