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温弦所言，渊荷句句听在心里。</p>
他认同温弦表述的观点，却始终没有决意要杀七时，并非不忍心，而是他不敢肯定七时之死会给萧尧带来怎样的伤害。</p>
若真如温弦预料那般，仇恨可以激发斗志还好。</p>
可万一七时的死让萧尧从此一蹶不振，届时他该如何唤醒一个万念俱灰的人？</p>
基于此，渊荷刻意在城外望风亭安插人手，待七时与其母离开皇城之后即刻将人按住，暂时藏于隐蔽处且看萧尧反应，再决定七时生死。</p>
渊荷猜到萧尧必会到靖坊去送七时，是以并没有将人手安排在皇城里。</p>
小武打听到送七时走的车夫是靖坊李成，依七时与李成定下的时间，她们应该会在卯时三刻出现在望风亭，现在已是辰时，她们不该不出现。</p>
“再去打探。”渊荷思忖少顷，低声道。</p>
“是！”</p>
待小武出去，渊荷重新捻动手中珠串。</p>
忽然之间！</p>
渊荷身形猛顿，眼中涌起一阵茫然跟震惊。</p>
他低头，缓缓松开捻在指尖的菩提子。</p>
砰！</p>
随着指尖那粒八瓣金刚菩提坠下去，五十四粒菩提子接连脱线掉在矮炕上，弹起，落下，再弹起，再落下。</p>
砰砰声响犹如暮鼓晨钟般落在渊荷耳畔。</p>
反反复复，直至歇止。</p>
无法形容的情绪瞬间萦绕在渊荷心底，渐渐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p>
辰时将过，天边泛白。</p>
墨园内室的软榻上，萧臣缓慢睁开眼睛，昨夜睡的踏实，一身轻松。</p>
然在下一秒，萧臣看到床顶幔帐的颜色时，瞬间又把眼睛闭上。</p>
再睁开时，某位王爷腾的坐起来，身上血都吓凉了！</p>
不幸中的万幸，萧臣目之所及，温宛还在那里呼呼睡。</p>
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背脊被冷汗挞湿的萧臣丝毫犹豫也无，倏然纵身自窗棂翻跃出去。</p>
好死不死的，紫玉正端盆清水从后面小厨房绕过来，刚巧经过窗口。</p>
疾风闪过，紫玉突兀停在窗前，整个人直挺挺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瞪向正前方。</p>
她刚刚，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从……从窗户里面跳出来？</p>
“紫玉？”</p>
“啊－”</p>
温宛也是被一阵‘疾风’给吹醒的。</p>
要说某县主在桌上趴睡整整一晚，别的收获没有，哈喇子淌不少，桌上有，袖子上也有。</p>
这会儿温宛浑身酸痛，坐起来抻抻胳膊，抬抬腿，偏巧扭头时看到紫玉端盆水站在窗口，便唤了一声。</p>
见紫玉脸色煞白，温宛颇为担心，“咋啦？”</p>
“大姑娘，你……你怎么坐在这儿？”紫玉缓过神，忐忑又狐疑看向窗内主子。</p>
温宛可劲儿揉揉肩，“昨晚太热，就想着在这儿凉快凉快没想到睡着了，没睡好，脖子疼落枕了一样。”</p>
“那……那大姑娘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从你屋子里飞出来？”紫玉原不想问，她知道自家主子胆儿小。</p>
可问题是她胆子也不大，镇不住这宅！</p>
万一墨园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得找道士开坛做法，她不怕鬼勾魂，可不能让大姑娘不明不白的被鬼勾魂！</p>
“没有啊！我一直坐在这里，哪有什么东西。”温宛揉着肩头的手慢慢停下来，她看到了披在肩上的长衣。</p>
温宛皱眉，慢慢扯过肩头那件锦缎长衣。</p>
不对……</p>
她清楚记得昨晚她坐到这里时没披衣服，虽说夜里是有些凉爽，可她身上穿的是厚缎衣料，根本不会冷到再披一件。</p>
“紫玉，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温宛慢动作扭头看向窗外紫玉。</p>
紫玉表情悲怆，点点头。</p>
主仆二人，窗里窗外，遥遥相望。</p>
墨园闹鬼了……</p>
自御南侯府离开，萧臣一时没地方呆，便去了金禧楼。</p>
那会儿玉布衣正在用早膳，三脆羹配洗手蟹，五珍脍，还有一道热菜叫三鲜肥鸡。</p>
密道石门开启，萧臣仓皇走进来，绕转过金石玉桌坐到对面，一张脸胀的通红。</p>
玉布衣左手握蟹钳，右手握蟹钳，抬起头上下打量萧臣后又看看两只手里的蟹钳，“让人煮了？”</p>
萧臣目冷。</p>
“咳……” feΙsǖbsp; 玉布衣耸肩，“本食神一直以为皇室无亲情，没想到你竟然会因为萧尧的事气成这个样子。”</p>
萧臣抬眼，“萧尧出事了？”</p>
“你不知道？”玉布衣震惊，“那你脸红成这样不是气的……就是羞的！是不是看哪家姑娘沐浴了？”</p>
见萧臣两把眼刀扔过来，玉布衣撂下手里蟹钳，举杯喝了口果酒。</p>
“据说是七时想要离开皇城，萧尧过去送她，没想到在家门口遇着埋伏，四个身手不错的黑衣人下了死手，杀死七时娘亲和萧尧贴身伺候的太监李淳，萧尧自己也受了重伤，左腕被短钩刺穿，筋脉皆断，那条胳膊算是废了，七时中毒，但不是剧毒，没死成。”</p>
“三皇兄左臂废了？”萧臣愕然。</p>
“听过去诊治的御医说，也就剩下条胳膊，日后恐怕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玉布衣多少有些感慨，“你说这是哪一拨的人，连皇子都敢废！”</p>
萧臣暂时忘掉昨日荒唐，陡然起身大步离开。</p>
“干嘛，才来就走啊！”</p>
玉布衣扭头看向走去密道的萧臣，“不一起吃个早膳？不是我的做的！”</p>
密道石门闭阖，玉布衣转回身，呶呶嘴，“得亏没吃，他吃我还不够了……”</p>
靖坊夜袭，四个黑衣人皆死在萧尧剑下。</p>
待有人发现时直接报官，消息很快传进宫里，德妃带着御医发狂一样赶来靖坊。</p>
可不管德妃如何相劝，萧尧执意要回到七时家里救治，否则就由着那短钩戳在自己手腕上，死都不会叫御医碰一下。</p>
非但如此，萧尧还提出让御医为七时解毒，让德妃厚葬李淳。</p>
德妃救儿心切，统统答应。</p>
此刻七时所住的院子里，德妃哭的撕心裂肺。</p>
即便她是个严厉的母亲，控制欲跟占有欲极强的母亲，可在看到短钩从萧尧手腕里面拔出来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心疼，就像有把刀子在剜她的心。</p>
反倒是萧尧，只皱皱眉，半声未吭。</p>
他担心七时。</p>
自七时回到院子之后，就只抱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堆坐在角落，任谁过去都不说话，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孤独无依。</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