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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神行无影(上)

    严冬的深夜,天干物燥,北风呼啸。

    一栋老式的六层居民楼突然起火,风助火势,迅速蔓延,小楼很快就吞没在大火中。楼边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人,很明显是从熟睡中被惊醒的,很多人只穿着睡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聚成一堆。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不顾一切地要往楼里冲,被几个强壮的中年男人死死地抱住了。妇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放开我,让我进去,宝宝还在里边,我的宝宝还在里边!”

    楼边已经架起几只消防水枪,高压水龙源源不断地向大火扑去。但俗话说“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条条水龙消失在火焰中,火势却丝毫不见减弱,前去救人的消防员也纷纷退了回来,这座枯楼眼看撑不住了。

    妇人已哭得精疲力竭,在寒风中本能地抽噎着,嘴里还在念念叨叨:“我的宝宝!我的宝宝!”

    突然,她觉得手中一沉,多了一个包袱,再仔细查看,竟是自己的女儿,还在沉沉地睡着,对身外的一切恍若不知。

    人们还来不及反应,空地上又出现了一个个居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烟熏晕了,在空地上躺成一排。很快,居民们手中或身上多出了一件件棉衣、棉被,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件一件嗖地一下就变了出来。

    火光映衬下,似乎有个灰影晃过,但没有人能看得清。

    孩子被吓醒了,放声大哭,妇人却已失控,片刻间的大喜大悲恍若梦中,也不知是哭是笑,她泪流满面地抽动着,已经顾不上哄孩子了,只是一口口地亲着自己的宝贝。

    这种感觉可能只有经历过彻底绝望又失而复得的人才能体会。

    第二天,神秘事件引起了公众的注意,记者采访了火中逃生的幸存者。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是被上帝救的,当时自己被烟薰晕了,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在火场中穿行,那个人身披长袍,头顶金色光环,浑身被金光笼罩。

    旁边的一位四十多岁的纹身大哥则不以为然,他坚称救自己的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因为他看到了倒映着火光的秃脑门,上面还有九个戒疤。

    另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声称自己是被齐天大圣救的,女人所说的金光其实是火光照映在大圣的浑身金毛上的效果。

    记者听了大家的话哭笑不得,但是她能理解,与其说是幻觉,倒不如说这是人们在绝境中自然生出的希望,不同的人按照自己的思想、文化、信仰,想象出了不同的救世主。

    “啪”的一声关掉电视,神行微笑着摇摇头,这已经是他第105次被当成上帝,第317次被当成高僧,第196次被当成孙悟空,还有几百次被当成大鸟、骏马、终结者和变形金刚。最离谱的是,有个人事后坚称救自己的是埃及艳后,真是服了他的想象力。

    人们的说法让他哭笑不得,但神行很享受被当成救世主的感觉,比较起来,他更喜欢被人们当成齐天大圣。

    神行年约三十,身材并不是很魁伟高大,但是很结实,英俊的脸庞让人印象深刻,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能放电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而缥缈,一半是忧郁,像海水般糅合了孤独和迷惘,一半是激情,像火焰般燃烧着魅惑人心的力量,把人们轻易灼伤。

    这是被称为“女性杀手”的眼神,她们挥舞着透明的翅膀,扑向这发出诱惑味道的火焰,只想同归于尽,一同升入天堂。

    这种做英雄的感觉让他意犹未尽,他甚至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也挺好,做男人就应该被人们膜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心底的一个小阴影,这是一个阳光永远也照不到的地方,是他一辈子的痛。

    神行的心病源于初中时期,但要说清楚这个人,需要回溯到他的童年。

    神行本名杨过,他一直在想,一定是那个痴迷武侠的酒鬼老爸又喝多了,否则怎么会给儿子起这么个名字,这不明摆着骂自己是卖国求荣、认贼作父的杨康吗?由此杨过又推断,天下那么多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一定都不是由父亲起的名字,除非他们的父亲也是酒鬼。

    他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但酒量却很小,属于那种不喝正好,一喝就高的类型,偏偏顿顿都离不开酒。父亲自称喜欢那种微醺的感觉,他的理论是“小酌怡情,大醉伤身”。每次喝酒前,他都会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只标准的一两酒杯,倒上满满的一杯酒,并信誓旦旦地宣称只此一杯。

    可是,酒渐渐在杯子里降下去的时候,胆量就在他心里升起来,片刻前的誓言也抛到了九宵云外。三杯酒下肚后,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绝世大侠,万杯不倒的酒国英雄。

    和父亲完全相反,杨过的酒量很大,但他很少喝酒,更不会醉酒,他打死也不要做父亲那样的酒鬼和Loser。要不是那晚父亲照例醉得不省人事,杨过的病也不会被耽误,他的腿就不会落下残疾。

    对了,父亲的名字不是杨康,却是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杨二柱。

    杨过三岁时突发高烧,因为耽误了治疗,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下了腿脚残疾。从此,再也没有小伙伴愿意陪他玩,永远是他独自一人,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七岁的那一天,如同往常一样,杨过瘸着腿,独自走在校园里,旁边的几个男孩对他做出夸张的鬼脸,路过的几个女生也像躲怪物似的嘻笑着跑开。

    自从上学以来,他变得更加孤独了,同学们都嫌弃他,嘲笑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没有人理睬他。他多么渴望和同学们一起玩耍呀,可是,每次换来的都是他们鄙夷的神情和讥讽的拒绝。

    黄昏时分,杨过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小朋友们在嬉戏,又看看自己打着固定钢架的腿。他无奈地摇摇头,故意将脸转向别处,却看到山坡的另一边,有蓝色的光在闪动。

    他好奇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摸索着走了过去。

    山沟里,一个形如鹦鹉螺的巨大物体正散发着蓝色的光芒,杨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就是故事中常常讲到的外星飞碟?充满神秘色彩的不明飞行物UFo?许多故事书中都描述过外星飞碟的模样,有的像盘子,有的像雪茄,有的像气球,有的像地球上的飞机,却从来没有人形容过这样的飞船。

    多年后回忆起来,杨过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鹦鹉螺外形的飞行器虽然很炫酷,却一点都不科学。

    一个矮个子外星人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跟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杨过瞿然一惊,却没有叫喊,而是笑着招了招手。他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与外星人的相遇,自己彬彬有礼地向天外来客问候,而外星人们则说着奇怪的话语,被自己吓得不知所措。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特别得意,长大后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意淫。

    那个外星人竟然真的很害怕,被他吓得后退了两步。杨过见外星人就要摔倒了,连忙伸手去拉他,没想到自己反而失去平衡,滚落山坡,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过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一片明亮的光晕,视线一片模糊。他帮过的那个外星人出现在视线里,瞪着一双夸张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从杨过的视角看去,远处还有三个外星人,在用眼神和动作交流,却没有说话。其中一个外星人点了点头,光亮突然加强。

    面前的外星人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另几个外星人面前。这四个外星人很明显是一家四口,他帮的那个外星人应该是姐姐。杨过当然不会分辨外星人的性别,不过从“姐姐”拉着自己的手时脸上飘过的绯红,他断定对方是个女孩子。

    杨过对自己的颜值向来很有信心,看来,他意淫的级别也达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

    外星人一家对他很客气,但杨过认定这是幻觉,因为有两件事不符合事实。第一,是他的腿好了,在里边连蹦带跳。第二,是他一反常态地变成了小话痨,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外星人应该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们理解了他的意思,不但带他参观了飞碟内部,还来了一趟星际之旅。

    飞碟的内部很简洁,简洁到了简陋的地步,一点没有杨过想象中的复杂设备和密密麻麻的按钮,而是一个空空的圆形的空间,除了圆形的内壁,空无一物。需要坐下或躺下的时候,舱壁会自动变形,以适应人体的曲线。

    在这里,人永远不会摔跤,因为一旦倒下,舱壁就会自动将人撑住。所以,想睡觉的时候,你只要躺下,就会有一只床出现,翻身或打滚的时候,床也会自动调整和移动。杨过自幼就以睡觉不老实著称,整夜不停地翻来覆去,据说他在睡梦中做出的高难度动作,曾经一度成为国家体操队的攻关难题。

    杨过偷偷地想,如果自己能有一张这样的床,就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摔到床下,再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了。

    需要起飞的时候,成年外星人面前会浮现出一个纯光感的屏幕,一切操作都在这个屏幕上进行。飞船不是以杨过概念里的传统方式飞来飞去,而是一种点对点传输,瞬间就到达终点。当然,出于猎奇或者观景的目的,飞船也可以用传统的方式飞行。

    最神奇的是,在太空穿梭或漂浮时,飞船的船体能够完全隐形,杨过感觉自己就像浸泡在黑暗虚无的太空中,周围无比地宽敞开放,那种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杨过正沉浸在太空的广阔中,外星人请他躺下来,伸出一只颀长而奇怪的手,泛着半透明的白光,用一根手指轻轻抚摸他的双腿。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杨过又睡了过去。

    起初,杨过认为外星人的一切都不科学,既不符合常识,也不符合逻辑。最后,他却认定是自己掌握的科学还不够科学,根本理解不了人家的科学。

    他非常羡慕外星人,他们不需要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辅以手势和形体动作。也许他们已经进化到了“神交”的地步,自己如果也有这种能力,就可以和学校门口杂货铺的小哑巴交流了。

    有一次他没带钱,想赊一件刚到货的超级魔幻闪光陀螺,带音乐的那种,结果小哑巴折腾了半个小时,也没弄懂他的意思。

    但是,杨过忽略了一件事,外星人只是看上去和哑巴有点相似,但两种手势完全不同,真的让外星人和小哑巴互打手势,也只能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杨过还有很多困惑,比如飞行舱内空无一物,他们都吃什么?已经不用说话了,如果连吃饭都省了,他们的嘴岂非形同虚设?他们怎么洗澡?不用换衣服吗?本来他一直想着问外星人的,后来,视觉奇观实在太多,一激动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仿佛在黑暗中又沉睡了很久,懒洋洋地睁不开眼睛,他多希望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睡在这沉沉无边的黑暗中。

    过了很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外星人都消失了,只有自己孤独地漂浮在虚无缥缈的太空。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腿,猛一低头,发现双腿竟然都没了,腰部以下轻飘飘的空无一物。

    他惊惧地张嘴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整个人向地面坠落下去,不停地坠落,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大地疾速上袭,要将他撞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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