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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镜像空间

    夜已深,冷月高悬。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城市已入眠。

    慕云曦拉着贝勒,急匆匆地赶进电梯。她还穿着工作时的职业套裙和高跟鞋,下班路上接到老师的电话,她来不及回家就赶去了学校。

    慕云曦今年只有三十七岁,可是岁月的痕迹已经非常明显。她的眼睛虽然很明亮,但是眼窝深陷,眼角眉梢镶嵌着细碎的皱纹,青黑色的眼圈浮现在两眼周围,好像戴了一副宽边眼镜。她的脸色灰白暗淡,缺乏血色的嘴唇说明她过于疲累,透着单身母亲的劳碌沧桑。然而她的眼神中却有一种大胆和不服输的光华,和她憔悴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照。

    儿子今天又跟同学打架了,只因同学说了一句父亲的坏话,贝勒硬是将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胖小子摁在地下,足足打了五分钟。对方的家长不依不饶,校长也认定贝勒是个“屡教不改的搅屎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如果不是慕云曦再三恳求,并且赔上了自己三个月的工资,贝勒一定会被开除。

    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了,可是慕云曦实在不忍心责怪孩子,自从三年前父亲去世后,贝勒就变得越来越叛逆,越来越暴力,也越来越倔强。可以想象,七岁丧父,父亲的身份还是畏罪自杀的重刑犯,这会给孩子带来多少歧视和屈辱?尤其对于一个极其要强的孩子,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贝勒今年整整十岁,正是淘气和贪玩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闯的祸,除了脸上的伤口和裤子上的破洞。

    他一刻也闲不住,此时竟对着镜子玩起了石头剪子布。也可以理解,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也几乎是他唯一的娱乐。

    这是一部宽大的电梯,三面都是落地的大镜子,贝勒正对着背面的镜子,开心地玩着“石头剪子布”的游戏。似乎对于每次都平局十分不满,他张牙舞爪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恶狠狠地出着拳。

    慕云曦看着儿子的幼稚举动,不由得摇头苦笑。

    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慕云曦提醒儿子:“贝勒,别闹了,马上到了!”

    贝勒却还是玩得很投入,嘴里不停地喊着:“石头剪子布!石头剪子布!”

    镜子里的贝勒,每次和他出的手势都完全一致。

    母亲看看他,笑着摇摇头说:“这孩子,跟镜子玩儿,能有结果吗?”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母亲一边掏钥匙,一边走出电梯,招呼儿子道:“好了,贝勒!出来吧!”

    贝勒却无动于衷。

    慕云曦也不再理会,自顾自地一边翻出钥匙,一边走了出去。她了解儿子的倔强和叛逆,越催他,他越跟你对着干,别理他,一会儿自己就跟着过来了。

    贝勒看妈妈出去了,顿时呲牙裂嘴挤眉弄眼,口中念念有词,恶狠狠地挥出了拳头。这次他出的是布,镜中的贝勒似乎极不情愿地伸出了手,而镜子中贝勒的手型,赫然竟是石头。

    贝勒得意地笑了,扬起下巴欢呼起来:“耶!我赢了!”

    电梯里的贝勒,无奈地耸耸肩摊开双手,却依然站在那里。左右两边镜子里的贝勒,都转头过来看着现实空间里的贝勒,左边的镜像不屑地白了贝勒一眼,一甩头走了,右边的镜像却像一位仁慈的长者,微笑着看着贝勒,摇摇头叹了口气。

    电梯门动了,贝勒已经来不及转身,他倒着纵身跳了起来,几乎擦着电梯门跳到了外边。就在门合上的瞬间,他看到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垂头丧气,惆然若失,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成年后的贝勒依然倔强,却变得更加坚强。他的坚强源于仇恨,七岁时父亲的冤死,将仇恨深深地埋在他心底。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仇恨之火没有被忘却,却烧得越来越旺。

    在贝勒心目中,父亲贝清炫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科学家,是善良和正义的代表,是一切美好事物的综合体。

    父亲从事生物科学研究,他的课题非常有前瞻性,当年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突破,但因为一点小的实验意外,公司夺走了研究成果,而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父亲,导致父亲锒铛入狱,最终惨死狱中。

    虽然母亲一再解释,父亲确实犯了错误,在狱中也是因为内疚而自杀,但贝勒认定,这只是母亲的息事宁人之举,因为她担心自己为了报仇而吃亏。

    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这个仇一定得报!!!

    贝勒十五岁时就坚定了这个信念,从此他开始疯狂地学习,考上了全国最好的生物系,他要沿袭父亲的足迹,完成父亲未竟的伟业。

    同时,他坚持练习拳击和健身,十几年下来,一身棱角分明起伏有致的肌肉块,有规律地分布在他那倒三角的躯干上,散发着力量的美感。贝勒长得并不是很帅,但是非常mAN,皮肤微黑,两道粗重的眉毛下,一双深不可测的大眼睛,永远燃烧着复仇和战斗的火焰,钢铁般的躯体中,似乎蕴藏着用之不尽的能量。他的样子让人觉得,不管遇到多么强大的对手,他都能一拳将之击倒,不管遇到多么举步维艰的困境,他都能坚持到底将之化解。

    贝勒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不上网,也不交女朋友,那几个对他频抛媚眼,跟他没话找话的女生,他从来也没正眼瞧过。后来,那几个颇具颜值的女孩居然成了好朋友,并且一致认定贝勒是玻璃,多少有点酸葡萄的味道。

    同龄人在闲暇之余,不是出去撩妹泡吧,就是宅在家里上网打游戏,而贝勒除了体能训练外只做两件事,读书和看电影。

    他最爱读的书是《基督山伯爵》、《呼啸山庄》和《哈姆雷特》,对小说中的复仇英雄崇拜得五体投地,对其中的复仇情节心驰神往,跃跃欲试。最爱看的电影是《肖申克的救赎》和《阿郎的故事》,前者看了128遍,后者看了206遍。

    每次看到蒂姆?罗宾斯高举双手站在雨中,他都兴奋得心潮澎湃,激动得热泪盈眶。19年啊,每个在监狱中的漫漫长夜,每次面对暴徒的蹂躏凌辱,黑暗中偶现光明而又转瞬即逝的彻底无望,贝勒不敢想象,安迪是凭借什么样的信念坚持下来的。

    所有人都认为是自由,没错,自由是人类灵魂的终极目标,为了自由,连生命和爱情都可以忽略,又有什么不能舍弃,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坚持?但贝勒认为,除了自由,一定还有仇恨,对那个真凶的仇恨,对鸡奸自己的“姐妹帮”的仇恨,对典狱长杀害汤米的仇恨,甚至是对自己的仇恨。如果不是自己对妻子的忽视,妻子可能就不会出轨,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贝勒坚信,只有仇恨能让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坚持那么多年。安迪就是他的偶像,仇恨就是他的信念,在最黑暗的时候支撑着贝勒走向光明。

    《阿郎的故事》则是另一种情况。与其说是看电影,不如说是在寻找感动,与其说是看周润发,不如说是在想象自己的父亲。阿郎风驰电掣般冲过终点的那一刹那,贝勒每一次都哭得惊天动地,每一次都被银幕上这感人至深的场景击中心灵。

    他相信,如果父亲还活着,也一定会像电影中的那位父亲一样,将爱与梦想注入自己的血液,用余生的努力给自己幸福。

    他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倒像一位历经磨难、信仰坚定的苦行僧。世界上真正能够长久地影响和改变一个人的,不是爱,不是责任,更不是金钱美女和威逼利诱,而是仇恨。贝勒的这一切都源于仇恨,只有仇恨,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坚强,也只有仇恨,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专一。

    十二年磨一剑,贝勒在这十二年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复仇。

    现在,到了行动的时候了,他的方法很原始,也很直接——打入敌人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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