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风此刻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是一种杂糅了懊悔、游移、痛心、侥幸,而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复杂感受。
他虽然下定了复活碧芸的决心,也在老张和所有人面前夸下海口,但他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一点把握。
古往今来,生死都是横亘在人类面前的一座高峰,无人能够逾越,甚至没有人敢于去攀登。个别不自量力者,也都被人们贴上了愚蠢无知、贪生怕死、荒谬绝伦的标签,成为千古笑谈。
虽然表现得不拘小节,不在乎名利,但百里长风内心深处相当自负。他也确实有自负的资本,百里家族的声誉和他个人的成就,都是他自信的来源,自负的基础。
但百里长风敢于挑战生死的极限,不是因为他自负,而是因为他已没有退路。他知道,没有碧芸,他的余生必将生不如死,与其痛苦终生,不如放手一博。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杀手锏,也就是他的“终极大杀器”。
寻找病毒解药时,他就一直犹豫,直到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以身试毒,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也不敢冒险动用终极大杀器。也正是因此,他才将碧芸的死归咎于自己。
现在,四五个小时过去了,天边已经微露曙光,他却一直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瞪着屋里那只硕大的衣橱,一动不动,左右踌躇。
他的一切秘密,他压箱底的绝招,都藏在衣橱里。他的一切未来,一切希望,也都寄托在那里。
是什么样强大的存在,给了百里长风如此的信心?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让他如此地瞻前顾后?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百里长风的少年时代,他十三岁时的一次奇遇。彼时的他,还是个愚钝呆痴的男孩,不但不是什么天才和神童,甚至连最最普通的邻家男孩都不如。
“那美女桂林留绿牙,加盖炕台反革命。那美女桂林留绿牙,……”一个少年的背影摇头晃脑地,高声背诵着稀奇古怪的句子。他一遍遍背得无比投入,别人却听得不知所云。
“长风!长风!”一位老人的喊声将百里长风从陶醉中唤醒,他立刻转过脸来。这是一张浓眉大眼的脸,却绽放着呆头呆脑的笑。
“孩子,你在念叨什么呢?”老人问。
“爷爷,我在背化学元素周期表呢。那美女桂林留绿牙——钠镁铝硅磷硫氯氩,加盖炕台反革命——钾钙钪钛钒铬锰。爷爷你看,我自己编的口诀,好不好?”少年没有私毫的难为情,反倒说得兴高采烈。
“这……”老人顿时无语了。
自己的孙子在一个月前就在背元素周期表了,这么长时间不但没背下来,竟然还发明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口诀?尤其是作为一个获得了诺贝尔奖提名的化学家的儿子,能笨到这种程度,确实令人大开眼界。
老人正是百里长风的爷爷,著名科学家百里谦。
百里谦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件烦心事。他冲百里长风喊道:“快来!快来!你不是很喜欢看仇叔叔工作吗?”
在离百里谦不远的地方,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正趴在地上,似乎在研究土里的什么东西。他是仇三。
百里长风愣了一下,随即捡起地上的背包,迫不及待却颇为笨拙地向仇三跑去。
仇三从沙土中拔出弯曲的铲子,他看了看铲子上带出的泥土,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失望地跌坐在地上。
“百老,看来今天又白搭了!”没等百里谦发问,仇三已经开口。
“别泄气!”百里谦鼓励道,同时递给他一瓶水。
仇三一口气喝完瓶子里的水,双手使劲一捏,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百老,你确定是这一带?”
“依你的感觉呢?”百里谦没有看他,而是望向远方。他们身处雅鲁藏布大峡谷入口附近,远方的南迦巴瓦峰高耸入云,即便是在酷暑的七月,峰顶依然覆盖着盈盈白雪,像一支支诱人的甜筒冰淇淋。
百里谦已年过七旬,灰白的头发,略高于常人的身材,虽然不算伟岸,却显出一种清奇的风骨。金丝边的眼镜,凸显出浓浓的怀旧情怀。最突出的是一双向上舒展的剑眉,眉脚已经有几根斑白,却依然英气逼人。
百里谦时任十六研究所所长,是著名的科学家。
仇三看着百里谦,呲牙咧嘴地说:“反正无论土层、方位、风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地宫的样子……”
说着,仇三也看了看远方。天边的夕阳就要落下去了,他擦了擦汗,看着已经勘查过的土地上插着的小旗子,忍不住地苦笑。
“一个盗墓的,懂什么?”夏逍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满脸不屑地说。夏逍遥是百里谦的学生,一向瞧不起盗墓倒斗这类邪门外道。
“你……”仇三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可是,仇叔叔的方法好玩,而且确实有效呀!”百里长风插话道。他一直觉得仇三的方法特别神秘,尤其喜欢仇三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现在,他就拿起了仇三的旋风刺,在手中不住地把玩。
百里长风是百里谦唯一的孙子,他也是百里谦最难启齿的痛。看着百里长风,百里谦是哀其不幸,却没法怒其不争,因为百里长风不但争,而且很争,真的非常努力,但天性的鲁钝,总是让他事倍功半,成绩平平。可是这孩子颇有一股子韧劲,属于那种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从不轻言放弃的人。所以,百里谦也没有放弃,他始终认为,孙子只是开蒙得晚,总有一天他会绽放光彩,传承家族的衣钵。
百里家族是科学世家,百里谦的造诣自不必说,他的儿子百里泽,也是成绩卓著的化学家,还曾获得诺贝尔奖提名。可是到了百里长风这一代,整个家族就只有百里长风这一个传人,偏偏他丝毫承担不起百里家的传承重担,不但没有一丁点天才的样子,甚至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父亲百里泽为人严厉,对儿子要求极高,却也无可奈何。加上他常年忙于工作,对儿子疏于管教,百里谦就承担起了养育孙子的职责。
这次来西藏,他特意将正在放暑假的百里长风一起带了来。每天,百里长风都会围在仇三身边,兴高采烈地帮着传递样品和工具。他似乎特别喜欢大峡谷里的各种动植物,闲暇时候,还会自己采摘一些夹在故事书里,做成不太专业的标本。这让百里谦很开心,至少这不能算是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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