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溪畔,两道娇小的身影沿着流水逆向而行。
“蹊哥,你说我将来也能如你这般,吊打那个讨人厌的邴易云?”黑小孩郑逢集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问道。
昨晚的战斗历历在目,要不是害怕李成蹊回头收拾他,躲在帐篷内的郑逢集绝对要拍手称快。
“小小年纪,不可逞强好凶。”李成蹊一掌呼在小脑袋瓜上,“学武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而不是恃强凌弱。”
“我才不会像蹊哥这般好说话,等我练了一身好本事,肯定要把某些人好好拾掇拾掇。”不同于李成蹊的平易近人,郑逢集先天性的心向恶念,待人接物从恶近乎随心而动。
“逢集,不可欺凌弱小。”李成蹊再三呵斥。
“好啦好啦,我听蹊哥的话,绝不欺凌手无缚鸡之力、手无寸铁之人和无名鼠辈。”郑逢集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道,但在心底却偷偷地想,“除恶务尽,管他黑白,一律推倒。”
李成蹊揉了揉亮堂堂的小葫芦头,“一战过后,振师依约替我解开双穴束缚,如今的我也是名正言顺的递炤关。日后等你九岁体魄渐全,我也会请振师帮你打通双穴,助你踏入递炤关。”
“届时你我兄弟二人共游天下,岂不美哉?”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
唯有真正打通双穴,气灌百穴,风萦周身,双脚走在这片土地上,才能切身感受到畅快淋漓。
先前的李成蹊打磨肉身,双穴被锁,全身力道只凭一口气,难掌握分寸,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一时不慎打死别人。
递炤,递照,武者入门之关,我李成蹊终于走进来了。
“蹊哥,那我岂不是也要学你的夜猫跳墙、飞燕滑翼、野狗扑食?”郑逢集哭丧着脸,一想到蹊哥的那些动作,满脑子都是委屈,一张小脸像极了苦瓜。
李成蹊哪里想过这些问题,不由得气笑,极为亲昵地揉了揉小脑瓜,“猫之形、燕之翼、犬之动是某种无形间的身体技巧,以你的聪明劲早就谙熟于心,根本不需要学我。”
郑逢集顿时破涕为笑,颇为享受地朝李成蹊手心挠了挠,并从怀中掏出一小块明晃晃的白银,“蹊哥快来瞧瞧,是白银哦。”
李成蹊立马变了脸色,还不等他开口,郑逢集赶紧补救道,“不是我偷的,是振师傅临行前叫我过去,亲手赠予我的。”
说罢,他的小脑瓜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本心向恶的郑逢集打记事起,天性亲近李成蹊。
“既然是振师长赠送,好好藏着,让郑姨娘少替你这混小子劳累些。”李成蹊摸了摸小脑瓜子,忍不住艳羡道,“振师长说你将来是个了不起的读书种子,那你将来就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以后去了学塾,跟随少师修习,一定要谨遵教诲,不可贪玩误事。”
郑逢集撅了撅小嘴,一脸嫌弃,“蹊哥,读书哪里有抓鸟摸鱼来的有趣,你看你不读书不照样过的轻松自在?”
李成蹊破天荒没有神色严肃地训斥他,而是轻声解释,“我若是去了学塾,就没了营生,黄婆也就没了人照顾,那样的我即使读出了学问,也一定不会是个我希望的读书人。”
“为什么读了书还不是读书人?”郑逢集抬头,满脸疑惑。
“现在的我解释不清,但我很清楚舍了黄婆读来的书不是我想求的书。”
郑逢集一脸茫然,也不再追问,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本黑乎乎的书,“振师傅还给了我这本羊皮书,让我九岁入学前,好好看透这本书。”
“读透此书,笑傲童生。”
这一刻的郑逢集锋芒毕露。
“好高骛远的小混球。”李成蹊见着他的笑容,笑意更甚,牵着他的小黑手,“逢集,入了递炤关,意味着生命可以活的更久。普通人用三年去走的路,我可以用三十年去慢慢地走。”
“只要肯坚持,我也可以像振师长那样远游治学。”
“振师长说我学不如你,过于死板,可我哪怕是想一想,也觉得学有所得,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对蹊哥爱好学习的乐天豁达,郑逢集始终报以矢志不渝的鄙视,读书治学想想就觉得枯燥乏味,倒是远游治学充满了乐趣。
想想看,在不远的将来,由我郑逢集带着一堆小王八羔子远游洞溪里,以求学的名义让那群富家子弟一个去山上抓野兔子,一个去树上掏鸟窝,一个去凉飕飕的溪水里摸鱼。
童生无趣,童生有趣!
两个孩童,志向远大?!
不过是知足者常乐!
然而现实却不让他们思绪渐远,先前找过李成蹊的富丽少年岳牧野领着陈护卫再度出现。
“李成蹊,咱们约好的桃花鱼捉到了???”岳牧野居高临下地沉声喝问。
这一声出现,吓得郑逢集一个激灵躲到李成蹊的身后,露个小脑袋叫嚷着,“岳牧野,我劝你好生收敛点,不然我明个就去你家大门口天撒泼打滚,遍地撒尿,扰的你岳姓鸡犬不宁。”
岳牧野饶有深意地看了眼郑逢集,却没有说话。
李成蹊低着头,恭敬地回道,“牧少爷,桃花鱼确实不好抓。”
对李成蹊这副不卑不亢的表情,岳牧野排斥且怨恨,平静的神色陡然一冷,“是不是从振师长那边知道桃花鱼的市价就不肯为我岳牧野效力?”
“桃花鱼的市价,我心中早有计较。和牧少爷合作,是我自己早已有的抉择。”
自信且稳重,岳牧野不知为何,打心底讨厌这个泥腿子,但一想到洞溪里八十公户仅这一人值得青睐有加,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耐着性子,“若你能抓住桃花鱼,本该属于的李户地契和黄婆地契,我在此做主,可悉数赐予。”
赐予,而不是奉还,一姓低劣可见一斑。
岳牧野似乎觉得还不够,额外补充道,“百金市价一分不少,即日可到。”
“蹊哥别答应他,这么好的条件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差事,指不准有多少陷阱坑害我们。”郑逢集的念头就是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决,神色慌张地说,“相比于另外两位公子的名声,他的口碑败露在外。”
就在这时,陈护卫微抖挎刀,哐啷一声响,既是无声地警告,也是不容置疑地拒绝。
要么答应,要么此处埋骨。
而且,那两姓少爷确实是个公平不二的好主顾,可你也得有个上得了台面做生意的地位才行?!
李户如今落魄的仅剩个九岁小屁孩,那郑逢集连个户口都没有,落地在此的私户,连个祖籍都不知在哪里,可怜可悲。
洞溪里的八十公户,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上台做生意。
三姓五家占去七十,其余的七小户名存实亡。
李成蹊低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在犹豫。
佯装知人善用的岳牧野终于撕破了脸皮,勃然大怒道,“小兔崽子,知不知道私户在我洞溪里少个十几户都不算事?”
“逢集年幼,不懂恩惠,还望牧少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一回。”李成蹊适时说道。
见到李成蹊的语气微微变化,岳牧野笑开了花,立马摆出先前的笑脸,“李成蹊,七小户动不得,八十私户可不算个事。”
“桃花鱼确实不好抓,但我相信你这个土生土长的泥腿子,肯定能做到。”
“洞溪里八十公户,我谁也不信,唯独你最让我刮目相看。”
“蹊哥,不要答应。”
下一刻,陈护卫的壮硕身体拔地而起,一步冲到李成蹊的背后,举手握拳重重砸下。
碰!
郑逢集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察觉到自己和李成蹊摔落在溪水中。
“牧少爷,振师长离的此地不算远,若你真打死了逢集,拼着玉石俱焚,我也要让你的封正或者学塾生涯到此为止。”李成蹊强忍着怒意,眼神炽热地盯着陈护卫。
在那一拳递出后,陈护卫分明是不肯罢休,呼吸过后就想砸出第二拳,好在李成蹊本能抱紧郑逢集,佯装不敌倒退十几步,一时不慎跌落水中。
岳牧野玩味地笑着,“你在威胁我???”
“你居然敢威胁我?”
“牧少爷,我会努力去抓桃花鱼。”李成蹊扭头看着岳牧野,眼神清明,“在此之前,请你保持应有的大姓风范,不要叨扰郑家人。”
“不是努力,而是必须。”岳牧野郑重强调,“对我而言,振师长仅仅是过江龙,迟早要离开洞溪里,而你们只能永远待在洞溪里。”
“所以,你认为的威胁对我毫无作用。”
岳牧野开心地笑着,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花,“洞溪里活着的生命,灿若桃花,可惜落了地生了根,反而没了璀璨。”
说完这句话,岳牧野笑的更灿烂,“陈护卫,将鱼篓丢给他们,我们快些去赶早课,可不能耽误了学塾的早读。”
“李成蹊,听说你很想上学塾,若你抓到了桃花鱼,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个举荐名额。”
说罢,岳牧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陈护卫收起拳架,丢下鱼篓,不怀好意地瞥了眼李成蹊,快步追上走远的岳牧野。
“陈护卫,都走了这么远,还不肯说?”
“少爷真是慧眼识珠,明察秋毫。”陈护卫面无表情地恭维了下,“那且容陈某斗胆问上一句,洞溪里可有遗漏在外的递炤关武者?”
“一里之地,递炤即可封名,哪里有人愿意瞒而不报?”
“你且睁眼瞅瞅乌烟瘴气的洞溪里,哪个人不是拼了命地向上爬?”
“别说小小的递炤关,就算是准递炤或者接近递炤关的纯粹凡夫,哪个不是拼了命的依傍我三姓?”
“虽然递炤仍是烂泥中摸爬打滚,武力与凡夫俗子相差无几,但到底是打通双穴的存在,摆脱了肉身的第一层束缚,又有几个人甘愿默默无闻?”
“说来陈护卫的递炤关也只差临门一脚,熬个两年肯定能一飞冲天。”
陈护卫对这种恭维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照少爷这个说法,洞溪里并无递炤关登策在外。”
“那可有根骨奇特,力大无穷的普通人?”
“袁家疯少爷当属此列。”岳牧野回头瞅了一眼陈护卫,不禁问道,“陈护卫怎么会突然有这些个念头?”
陈护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吸口气,走到一棵桃花树前,一拳递出,只听得砰然一声,桃花树应声倒地,震落的桃花四下纷飞。
两个人离去没有多久,一对衣着华丽的翩翩少年联袂走来,可两者相距三步。
“小弟,可需要我拉一把?”其中一位少年见李成蹊与郑逢集跌坐溪水中,好心问道。
郑逢集本就心生怨怼,张口就想开骂,却被李成蹊捂住嘴巴,“多谢公子好意,我和弟弟戏耍打闹,这是故意如此。”
开口说话的少年肤若凝霜,唇色更添几分浅红,眉心点缀一粒朱砂,细细的柳叶眉勾勒如画,尤其是察觉到郑逢集的不敬,柳叶眉掀起,更是平添了几分美色。
落英缤纷,玉人娇艳!
只是美色下,眼眸中的杀意隐约浮现。
“小子,祸从口出知不知?”在他身边的英俊少年一挑剑眉,本就色厉内荏的眼眸更添凶狠,左手一按腰间的剑柄,似乎只要郑逢集敢顶一句话,他就敢拔剑相向。
“贺公子,你我此来只为赏景,何必为了一丝不快,大动肝火,平白少了几分美色与从容?”
玉面少年笑魇如花,只一个笑容便让英俊少年眉开眼笑,细声恭维道,“望公子说的对,我等千金之躯,为蝼蚁小民动了怒气实属不当。”
不管玉面少年是何用意,李成蹊都暗自庆幸两人不曾过多纠缠,于是起身向两位公子作揖,告辞离去。
英俊少年同样回之,任凭二人离去。
玉面少年掩嘴窃笑,眼神玩味,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据说桃花溪的桃花园下埋葬了不可计数的洞溪里先民,这才使得这座桃花园芳菲四月尽花香。”
“桃花灼灼斗春芳,一见如云满目光。”英俊少年另起念头,缓缓说来,“既是桃之夭夭,也是逃之夭夭。”
玉面少年笑意更满,几盛落花,“想不到雷厉风行的贺公子也是个妙人。”
“妙人愧不敢当。”英俊公子连道不敢,“望公子当面,贺上窟怎敢当个妙人。”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游园赏花,一是为了放松身心,有益于修行,二是为了拉进距离,彼此间互有了解,不至于因为小事起了间隙。
比如说方才的一怒之气,贺上窟一言不合要拔刀相向,当然是顺了玉面少年的心意,但是玉面少年才升了念头,又马上转了风向,改为不杀,贺上窟立刻恭敬送别。
一言一行,独尊玉面少年。
此行甚好,此举甚妙。
有我当面,你贺上窟只管做个随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