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二人联手将然然打了,且打赢了,她们就没有吃亏。
更有一种隐约占了上风的满足感。
翌日上完课,梅小姐走在院子里,见月亮门那里,方其凯倚在墙上等人。
忙站定了。
方其凯走过来:“听说你昨日与人打架?”
不问还好,一问梅小姐就觉得委屈,甄香骂她的那些,像针一样戳在她的心上,她抽抽搭搭复述了一遍,然后可怜万分:“本来我是没脸留在这里的,只是你知道的,我忍辱负重,就是想表姑姑能开心一些,我多陪陪她。你知道,她前半生过得很苦……”
她抬眼看了方其凯一眼,使劲绞着手帕:“……你会不会觉得我死皮赖脸……”
“自然不会。”方其凯急忙出声。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支支吾吾道:“梅小姐没事就好,方家,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谁能说得着你!”
梅小姐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对方其凯柔情万种,低着头却又抬眼偷看他:“我叫雪文,梅雪文。”
方其凯脸上一红,稍微愣神,梅小姐已经跑远了,只有她的温婉低声还响在耳边,她说她叫雪文。
心里一阵小鹿乱撞。
前段时间,方宝乾将梅小姐的手帕落在石桌上,他捡起来命人洗干净了,想还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
谁知道压在枕头下面,被方宝乾看到了。这孩子没心没肺的,立时就认了出来,跑到梅小姐面前嚷嚷:“我哥捡了你的帕子,洗干净了藏在枕头底下呢。”
梅小姐当时听了羞也似的跑了。
后来遣了丫鬟来要帕子,他依依不舍,却不好真的霸占,只得还了。
今日一早,听说她跟然然吵架打架,心里就有些担心,特意拦在她放学的路上,想问问究竟。
谁知道,她居然告诉了他她的闺名。
方其凯不淡定了。
何家贤也不淡定了。
丫鬟将方其凯和梅小姐在园子里说话的事情汇报了,说梅小姐是红着脸走得,方其凯是窃笑着跑的。
何家贤想到齐娘子刚过来时提醒的话,这才明白,许是她当时就看出什么来了,但是没有实锤,所以也不好明着说破。
如今瞧着,却是不知道何时,两人情愫暗生了。
她仔细观察了梅小姐,发觉她除了目的不纯之外,知书达理,富有内涵,也知道进退,不会太过骄纵,心里倒是颇为满意。
梅姨娘那面却叫了方其凯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方其凯出来时垂头丧气,再见梅小姐时,却是躲躲闪闪,再不好意思大方说话。
绿尛去了以后,现在伺候梅姨娘的是阿秀,她算不上是何家贤的人,对梅姨娘还忠心,分内之事做的很好,其余的闲杂事情却是一概不理的。
何家贤问方其凯,他也是咬紧了牙关一句不说,压根不承认喜欢梅小姐,只说要好好读书考秀才。
雪梨等方其凯走了之后才说道:“四少爷真是体贴,在您面前还怕说溜了嘴,有损梅小姐名节呢。”
何家贤心念一动,既想成全这对新人,又想膈应膈应梅姨娘,治治她交权了,却又心有不甘,事事想插手的毛病。
方其凯不知道何家贤打的算盘,他比以前更发奋读书,秋季下场,一举上榜,成为秀才。
梅小姐终究是忍不住,绣了一个荷包,恭贺他。
方其凯这些日子也被思念折磨得难受,只是想到梅姨娘那句:“你凭什么喜欢她?不说身份地位,你想想你姨娘做的那些腌臜事儿?骨子里就是下贱的货……”
他愤怒的握紧了拳头,将荷包打掉,一溜烟跑了。
何家贤打算晚上设宴给方其凯庆功,方其凯却不乐意出席,他居然有些生气,跟何家贤说:“看来我真是不配的……”
“什么配不配?”何家贤纳闷。
方其凯又想起那几句话,不吭声。
“你说清楚。”何家贤问道:“你姓方,中了秀才,不说光宗耀祖,也是大气成才了,怎么配不上?”
“我自然是配不上!我没有亲娘,不比宝乾是嫡长孙,不比宝坤有亲爹亲娘疼爱……”方其凯怒吼出声:“二哥中了秀才,爹爹欢天喜地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我一直以为二嫂是最尊重人的,却连你也看不起我……”
何家贤闪神,没想到方其凯居然会这么想。
她只是低调惯了,没有想过张罗这些。
“雪梨,你去张罗,给四少爷也摆上几天的流水席……”何家贤不忍心教方其凯真的这样以为。没爹没娘的孩子,被人看不起,自己觉得不配?
穿越来之前,她不就是这样?
方其凯如今在青春期,敏感又冲动,是该顺着他一点。
自从梅姨娘受伤后,从沸反盈天,喧闹高调变成低调不吭的方家,重新又热闹起来。
方其凯得到消息时吃了一惊,见着何家贤,羞愧的不敢说话,何家贤道:“你是方家的男儿,都已经成年了,是我太懒了,一心想低调,不愿意揽事做。殊不知你是到了出来应酬,认识一些人的时候了。这是个好机会……”
她没说是因为方其凯“不配”的原因改了决定,而是为他“长大成人”进行庆贺。
方其凯没有辩驳,他惊讶于何家贤的精心。这次流水席的排场,比方其瑞那会儿不会差。
而且,不是随吃随喝那样显示方家阔绰的手段,何家贤是费了心思,将他有交情的同窗都请了过来。
大家都真心恭喜他,彬彬有礼,诚心实意,没有一个人因为他耿耿于怀的姨娘的事情,故意刁难——而这,是他看到流水席后,最担心的。
一切顺利而舒心。
认清楚了这一切,方其凯满心的感激之情。
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正是内敛的性格,他什么都没有说。
何家贤又托付方其瑞,让他没事带着方其凯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方其凯如今没爹没娘的,又是几个孩子的长辈,日后只能分家令过,独当一面,必须尽早筹谋,省的日后留人口舌。
方其瑞也觉得正该如此,答应得非常爽快。
商贾人家不像是世家大族,对于家宅阴私和名声看得没有那么重,方其瑞也避免让他与那些刻薄的读书人来往。
久而久之,方其凯也看出名堂,提出异议:“我还是想和同窗们多走动,毕竟,日后我还是要通过读书立身的。”
何家贤面露难色。
先前参加宴席的那些同窗,她在递交帖子的时候,在写了时间地点和名讳几个重要因素之后,为了显得雅致,还特意加上了一句圣贤之言,作为点缀,同时也作为提醒。事实上,那些读书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倒是都给了面子。
“智者不毁谤他人,也不随意轻言”。看似无意间的一句话,读书人又有哪个会看不懂。
于是,宴席上大家可劲儿的恭贺方其凯,并没有人提及一句。
吃人嘴短。
可私底下就说不准了。
何家贤有些不安。
允吧,怕出岔子,打击方其凯这颗自卑敏感的心。
不允吧,难道一辈子将他养在温室?
思来想去,只好把方其凯叫过来叮嘱一通:“人这一生,没有谁能够不受闲言碎语所困扰。有时间嚼舌根的人,必然是生活中的失败者,这样的人,说什么话都不足以让你去思忖,去在意。男子汉大丈夫,立身立世,该当用自己的本事,不管是科考也好,挣银子也罢。绝技不是听那些流言蜚语,沉湎于被人连累的过错中,就能成事的……”
说完,她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方其凯。
咳了两声,又说道:“其实,你姨娘也没法子。现在的制度对女人太过于苛刻了。”她有种同类相伤的难受:“她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你的母亲,才是老爷的姨娘。”沈姨娘的事,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
对方却轻轻笑起来,像一个成年男子,对着何家贤道:“二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又不是那泥捏的木偶,别人几句话就将我震碎了。人生的这条路,总归是我要自己走的。”
何家贤没料到他能这样说,一时有些结巴,还有些准备好的话都堵在口中,说不出来。
“您给我的同窗们发的帖子,我看到过了。”方其凯笑笑:“其实您大可不必这样担心,您平素教然然和宝坤、宝乾他们的话,我都听着呢。您不是经常说,不管什么时候,生命总是第一位的,人格是第二位的。蝼蚁尚且偷生,所以要先活着。既然活着,就要体面,可这体面不是别人的喉舌给你的,而是要靠你自己去挣。就像您说的那个唐太宗李世民,是这个名字没错吧。您说他杀了兄弟谋的皇位,可是后来他开建了一个大唐盛世,这就叫瑕不掩瑜。”
何家贤听得瞠目结舌。
方其凯继续笑着:“我托生在沈姨娘肚子里,这是我的命。除了重回娘胎,怎么都改不掉的。既然是事实,就只能认命了。但是后面的路,我得写得好看些。不然,别人会说,你瞧,果然是那种女人生的孩子,真的被我说中的吧。”
“对!”何家贤一拍椅子的扶手:“就是要狠狠打他们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的脸!”
方其凯笑着:“所以二嫂您放心吧。”
何家贤唏嘘:“你果然是长大了!”
“不是,是二嫂教的好。”方其凯一直对她笑着,十六岁的少年郎,如春风般和煦谦厚:“二嫂做人做事,不看门第身份,只看人品德行。我相信,即便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看家世荣华嫁人的,也必有那么一两个,是看中我这个人,只是世间迟早而已。不然,二嫂私藏的那些话本子,又是说的谁的故事呢。”
何家贤一愣,随即有些尴尬的哈哈大笑:“瞧你……连这都知道。”
话说开了,就没有必要瞒着,何家贤指着方其凯:“你也别妄自菲薄。”
方其凯点头应是,这才告退离开。
“到底是长大了。”何家贤跟雪梨感慨。
雪梨笑着道:“其实四少爷说的没错,是二奶奶教得好。奴婢从前,只想着做好了事情,升一个管事娘子,便有着人前无穷的里面。可是二奶奶,却从来不争管家权。”
雪梨难得跟何家贤推心置腹:“等奴婢有了孩子,二奶奶曾经有一次,跟小小姐说‘人啊,特别是女人,难道不是孩子和终生幸福更重要吗?’奴婢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奴婢都干了什么?若是我再像以前一样处心积虑,想尽各种手段往上爬,到时候东窗事发,惹得主子不喜,或残或死,我的孩子,没有的母亲,就算给他再多荣华富贵,他就会开心吗?”
雪梨敞开心扉:“打那奴婢就想明白了。先做人,后做事。主子只要不瞎,奴婢忠心耿耿做事妥帖,二奶奶一定会看得见的。”她笑着:“如今和气管着那么多事,我再忙着,家里没人顾,那孩子才可怜。孩子没有个好前程,我有再好的前程,有什么用呢。”
何家贤没有想到雪梨居然还有这么一番心里路程,她只是觉得雪梨比以前好用了,没料到还有这番缘故,点着头道:“他们都笑我痴傻,我倒是笑他们都看不穿呢。”
雪梨重重点头:“如今咱们汀兰院,秩序井然,人人各司其职,二奶奶谁也不怠慢,不是很好。以前方家各个院子里勾心斗角,鸡飞狗跳的,累人的很。”
“以前是没有规矩,人人都指望伺候好了主子,主子一句欢心的话,就能飞上枝头呢。如今二奶奶定的晋升的规矩,你做了事情,除了主子说你好,还得其他的丫鬟说你好,谁还敢讨巧卖乖的。”梦梨进来斟茶,顺嘴接话说道。又问雪梨:“你那库房,让给元春管着,你不也挺放心吗?她与你非亲非故,你要回二奶奶身边伺候,选择她接位,可不是看准了她被好几个丫鬟说,捡了东西从来不昧,都是还给了别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