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真的只是听小五唆使,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出这等阴毒的办法,来害二奶奶呀。还求二奶奶明察啊。”阿香痛哭流涕。
“我有说这事跟小五有关系吗?”何家贤冷笑:“我手里握着你的卖身契,想把你卖到哪里就卖到哪里。跟今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看你不顺眼了,换几个银子花花,有问题吗?”
阿香颓然倒地。
到了初夏,何家传来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燕州城。
珊瑚与春娇二人口角,其中一人拿刀把另外一个人捅死了。
何家贤听了后抖如筛糠,将孩子们妥帖安顿后,急忙回了何家。
徐氏躺在床上,枯瘦如柴,竟是连何家贤也不认得了。
何家淑何家慧也急忙赶回来,她一个也认不得。
姐妹们去瞧何儒年,只见他胡子头发花白,何长谨在一旁,吓得胆小如鼠,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现场已经被清理过的,没有留下什么。
据说,那日两个人口角,珊瑚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知道自己小产是春娇从中下的手,便劈头盖脸朝她打去。
情急之下,春娇摸出一把裁纸写大字用的小刀,朝珊瑚腹部捅了十几下。
顿时血流如河。
何儒年和徐氏都在家。
徐氏不怎么管事,只听见凄惨的尖叫和哭诉,珊瑚和春娇经常这样闹,见怪不怪,门都没出,只蒙头躺着。
何儒年听见后去劝架,就见这样一幕。
春娇早已经吓傻,跌坐在床边魂不附体。
何儒年爱惜名声和面子,悄无声息的去衙门报案。
衙差们当时就过来验尸和清理了现场,把春娇绑走了。
春娇被绑走时,满街才哗然惊觉,何家发生了什么。
何儒年闭门不出。
几个女儿回来了,也是立时关上门,大有一副那些事情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一脸漠然。
何家贤本想说些什么,看着何儒年一副水米不进的模样,也冷笑着不理会他。
何家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只怕何老夫人泉下有知都不得安息。
徐氏仍旧是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任由几个女儿如何劝说都不肯走,只让何家贤把何长谨带回去养。
何家贤愣住了。
何家慧瞧出何家贤的难处,对徐氏道:“母亲,二姐从方家搬出来了,再也不复往日的光景,自己家三个孩子都照拂不过来……”
徐氏听见这话,眼里才勉强闪出一抹光亮——之前何家贤不想让她们知道,没有明着说分家的事情。
“搬出来好,自由自在。”许是大半生遭遇让徐氏想明白了,她头一次不再劝何家贤隐忍:“那长谨就由家慧带回去养着吧。”
黄缺中举后,谋了一个师爷的缺,如今一面读书一面做事。
何家慧生了一个女儿。此刻点头答应。
徐氏像是油尽灯枯,想说什么,翕动着嘴唇,有些留恋的望了望三个女儿,突然发觉,竟然过得都还可以。因此只拉着何家慧的手,唠叨道:“……一定要再生个儿子!”
这是她毕生的心病。
何家贤一听就哽咽了,何家慧干脆直接哭了出来,想说什么怕刺激到徐氏,没有再说。
徐氏便摆摆手:“你们先回去,老二留下,伺候我歇息。”
何家淑默不作声留了二十两银子,她如今虽然得了两个孩子,日子好过些,可到底还是低人一等的。
何家慧骂骂咧咧的去领何长谨,嘟哝着埋怨声音很大,何儒年听见了不作声。
何家贤留下来,徐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千多两的银票:“这些银子,是你这些年补贴我的。我都没舍得花。”
何家贤下意识推回去。
徐氏苦笑:“不是给你的。你拿着这些银子,等你父亲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接济一下他吧。他这些年被人伺候惯了,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行。”
何家贤看见徐氏眼角的泪花,心里触动万分。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何儒年这些年再对徐氏不起,徐氏终究是不会忘记了她二人的情分。
只能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含笑闭上眼睛:“你回去吧,别再过来看我。让你父亲也别进来……”
何家贤听着像遗言,大叫一声:“母亲!”
徐氏伸出枯槁的胳膊摸摸她的头:“我没事,若是你父亲做了饭,教他放在门口就是,我不愿意再见她!”
听见徐氏还愿意吃饭,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让红梅过来伺候徐氏,只怕徐氏不会答应。有了一个珊瑚的前车之鉴,她提也不敢提。
见徐氏真的不打算与自己再说话,何家贤小心翼翼收了银票,离开了何家。
何家慧在门口等着,牵着何长谨,问何家贤徐氏说了什么。
何家贤没有说银票的事情,只说教她照拂何儒年。
何家慧冷笑着道:“好好的家被他作成这个样子,还照拂,母亲也就是看你心善罢了。若是换做我,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何家贤不作声。
何家慧知道她是心软的,不然徐氏也不会把这件事情托付给她,问候了一下孩子们,牵着何长谨走了。
没了春娇,她对何长谨一个孩童,也没什么恨意。
翌日晌午,何长青过来敲门,要何家贤回家奔丧。
何家贤一愣,炎热的夏天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呆在当场。
她蹲下身搂着然然:“孩子,娘没有娘了!”嚎啕大哭。
然然也跟着哭起来。
何家在大房的帮助下,早已经缟素一片。何儒年像是被抽了魂魄,木偶人一般走着流程。
何长谨到底是何家的长子,记在了徐氏的名下,回来捧灵摔灵。
姐妹几个哭作一团。
沈姨娘到底是把孩子生下来了,一个女孩儿。瞒得密不透风,话说有个丫鬟背着人嚼了一句舌根,就被方其业下令剪去了舌头。
何家贤听说了,越发庆幸早日脱离了方家,真是泥坑一样的肮脏不堪。
等到又是一年秋季下场时,听说方其凯没有参加。
方其瑞一去又是大半年,回来后去了梅姨娘那里一趟,也跟何家贤想的一样,摇摇头说了四个字:“乌烟瘴气!”
这次回来,方其瑞盘了一个小铺子,开始做起了皮毛生意。
恰好是冬天,开张后生意不错。除了一些以前跟方家有些过节的浑人过来找茬,被方其瑞打发之后,倒是相安无事。
家里有了男人坐镇,何家贤到底底气足些。不像以前怕人家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总是闭门不出,尽量减少纠纷。
也因此,燕州城的人都知道方家老二搬出来住,却很多人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方其宣来到家里,何家贤听说他明年要去京城参加殿试,前途无量,自然是大大恭贺了一番。
方其宣不敢当,提着厚礼欲言又止。
何家贤只微笑看着他:“你如今自立门户,又没有什么顾忌,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方其宣就抱拳:“还是二嫂明理。”说完涨红了脸:“我是见有位姑娘,知书达理。只我家中并没有合适的长辈了,想请二嫂出面……”
何家贤面上一喜,又想到方其宣还在孝中,就听他继续道:“……先定下来,我去参加殿试,若是中的,自然也能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若是等中了再提,多少有些携身要价的意思……”
既然是情投意合,当然是贫苦的时候在一起的好。
若是飞黄腾达,只怕就算姑娘不肯,那姑娘的父母亲眷也会相逼。
方其宣是真喜欢那姑娘,所以考虑的很周到。
何家贤有些感慨,点头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媒,且是方其宣的事情,义不容辞。
问了隔壁善作媒的嫂子一些注意事项,何家贤提着礼上了姑娘家门。
姑娘家姓苏,是燕州城辖下属的一个县城的人家。
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却也是知书达理,诗书传家的。
据方其宣说,不过是他去庙里给四夫人添香油钱,偶然一瞥而已。
姑娘的母亲听说自己脱谱,又无父母和兄弟照拂,很是犹豫。
何家贤便道:“虽无帮扶,却也无拖累。我这个弟弟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才学好。能够在母亲受威逼之际,果断与宗族脱离关系,没有因利委曲求全,品行好。若是他日高中,贵女进门就是夫人,两口子有事便说,又话不瞒。日子过得好,不比什么都强。我您也知道,方家的二奶奶,辗转苦熬这么些年,却是分了家之后最为快活的。”
苏家也是大家族,苏母在其中煎熬的苦楚,略微想一想就明白了。点点头。又去回姑娘父亲。
反倒是父亲是个有眼光的,略微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根本用不着何家贤多费唇舌。
约定好先下定,等两年后出了孝就成亲。
何家贤没想到事情办成的这般容易,一路上回家的时候嘴角全都带着笑意。
方其宣自然也是感激不尽。
待入了冬,天气冷起来,何家贤与红梅熬夜给孩子们赶制冬衣。
这一日正在穿针引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却是几个带着毡帽,身高马大的异族人,跟方其瑞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几个大汉见了何家贤,忙拱手道:“大嫂!”
何家贤吃了一惊,却也收敛了讶异,热情招待起来。
便有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笑着道:“难怪方老哥能过的这般逍遥快活,却原来有一位开明大方的妻子。”
其他人也附和,笑着打趣:“就是,我去别人家,不是见着我躲起来指指点点,就是吓得不敢说话,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烦也烦死了了。”
方其瑞便笑笑,命何家贤温酒做菜来。
然然胆子大,认真瞅了几位叔叔,诧异问道:“你们……是不是娘亲将故事时说的,蛮夷人啊?”
“哈哈哈。”便有一人从怀里掏出五颜六色的宝石,一抓一把,拉过然然的手往她手中一塞:“蛮夷人,是啊,你怕不怕?”
“不怕。”然然接过宝石递了回去:“娘亲说,无功不受禄。”
她看着那个人,记得他友好和善的笑容:“娘亲说,再过一段时间,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的。”
何家贤听到,不禁莞尔。先前方其瑞出门,然然问方其瑞去哪儿了。
何家贤便把边疆的风土人情讲了一遍,说那边都是蛮夷人,不过几千年以后,都会合并成中华民族,不分彼此。
然然现学现用,倒是很得那几个人喜欢。
喝酒吃菜,那些人原来是给方其瑞送皮毛来的,早前就有结交。
方宝乾和方宝坤上学去了,没见着。
然然满了十岁,就不方便再去学堂与一群男丁共学,何家贤在家里教她读书写字,讲一些人情世故和风土人情。
红梅进来斟酒,头上顶着几片白白的雪花,才知道,不知道何时,外间已经扑簌簌下起雪来。
许是长时间不见特别投缘的原因,平素不怎么喝酒的方其瑞也喝得酩酊大醉,由着何家贤伺候安置了,口齿不清:“……兄弟……你说的没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家贤听见此话,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她看来,自己于方其瑞,简直是个拖累。
别的穿越女,进了大户人家,宅斗只是小菜一碟,到最后荣华富贵,手到擒来。
怎么她偏不行。
最后分家出来,可以说是净身出户一般。
好好的一个方家二少爷,如今只靠着一间小店养活全家,手上和脸上经过风霜的摧残,早不复往日的白净。
她是爱好自由,可他呢。
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离了世家大族的庇护,日后的艰辛,还不知道要经历几何?
本来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早就要比一般平民少奋斗终生的。
如今因为她的缘故,全部清零,从头开始。
若是家道中落也就算了,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方家虽然残喘,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手里**银子收点租子,就该他们不吃不喝存上一整年了罢。
如此境地,他还说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