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吴山微雾,东方渐渐露出曙光,和煦的光芒柔和的垂落,穿透树枝树叶,在林间泼墨出一幅斑驳的光影。
树林中都是枝叶茂密的树,还有柔软的草地,带着露珠,新鲜的让人愉快。嫩绿中还点缀着一些色彩鲜艳的小花,为这份充满生机的美更添了一份明媚之色。
林间响起啾啾鸟语,更显得空旷幽静。一群雪球似的胖白兔子安安静静的聚在草地上品尝着沾染着露水的新鲜草叶,慢条斯理的动着自己的三瓣子嘴,在这世外无忧之地,连兔子也过的平和安宁。
其中一只好动的兔子,在这个地方吃两口,那里啃两下,吃腻了就换到下一个地方去。像是打了鸡血,时不时的在同伴身边摸爬滚打,顽皮异常。其余的兔子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也不加以理会。不一会,它就渐渐的远离了兔群。
它寻到一处,草叶生长的更加茂盛,看上去更加鲜嫩可口,可是才吃了两口,它就觉得不太对劲。
本来干净清爽的青草味道,夹杂了浓浓的血腥味。
与生俱来的躲避危机本能驱使它想要离开这里,但是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干瘦的人手闪电般的从草丛探出,抓住了它的后腿。
草丛里露出一张苍白的人脸,一名少年浑身沾染着污泥与血迹,疲惫不堪,狼狈已极,唯一双眼睛仍冰寒锐利,使他看上去仿佛是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他受了重伤,饥寒交迫,身体状况已是糟糕到了极点,强撑着逃到这里已是极限。他已经逃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除了几块树皮和一条蛇,他什么都没有吃。
那条蛇想吃他,却被他吃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谁强谁就能活下来。不过吃蛇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为了活下去,他吃过更恶心的东西。
在生死面前,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在发现这只兔子后,他除了伸出舌头舔几滴离他最近的露水,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做,一动不动的,将自己仅剩不多的力量积蓄起来。
比起毒蛇和饿狼,他才是真正的捕食者。
一击得手,手中毛绒绒的触感与暖热的温感都在告诉他,他捕捉到了这只猎物。接下来,为了活着,他打算咬死它,生吞它的血肉。
他冷冷的看着被自己抓住的兔子,脑海里却泛起了一丝久远到几乎记不清的温情回忆。他在想,为什么又是兔子?
曾经心中存在过的温柔与善良早已葬送在地狱之中,他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将兔子拉到自己嘴边,准备吞噬它的生命。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野兔本就比家兔拥有更强的活力与体力,而且这只兔子本就是群兔中最活泼的那只,力量自然不小,此时它面临生死危机,自然拼命挣扎。
兔子蹬鹰,拼死一搏。即使是柔弱的兔子,面临绝境也会一搏,有时甚至可以凭借机敏与爆发力击败飞鹰。一个已经虚弱至极的人,为了那闪电般的一探手已经耗尽了大半力量,已经无力再降服那只兔子了。
脱离魔掌的兔子惊慌的蹦蹦跳跳的回到同伴身边,于是一群兔子便匆匆逃散。失了手的少年有些沮丧,却没有绝望,他变俯为躺,伸开双臂面对着蔚蓝的天空。
没成功也好,他实在不愿意吃兔子。
如果死在这里是他的天命,他会坦然接受。但是只要还有一丝丝生机,他都要用尽全力的活下去,这是他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教给他的道理。
他躺在微微湿润的草地上,闭上双眼,以内息流转周身经脉探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余毒未清,气血不畅,所幸他吃下去的那条蛇身上的轻微毒素似乎与他身上的毒起了中和反应,以毒攻毒,竟已好转;隔空中了府君一招摧心掌,所幸相距甚远,心脉还没有被摧毁,不过也受到了重创;小腹被那名剑客一剑贯穿,失血过多,所幸没有伤到脏腑,没有生命之危;左腿被打断,行动不便,但是也因此,他才没有死在那疯狂的剑客剑下。
他无语,不知道自己算是倒霉透顶还是幸运至极。
要不是从小受到各种非人的磨炼与锻炼,使他心坚如铁,体魄强横,也许他早就死了。
没有抓到兔子,他便用手在湿润的土壤里挖出了几只虫子,丑陋的虫子还在扭动,然而他想也不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就把它们放进了嘴里。
他机械化的咀嚼,面无表情的将嘴里恶心的食物咽了下去。强烈到迫近死亡的饥饿让他呕吐的本能都几乎消失了,干瘪的肠胃感应到食物的到来,欢喜的迎接吸收,化为己身的养分,缓解了他的痛苦。
他突然觉得那条蛇其实还是挺好吃的。
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他发现虫子比他想象的更顶饱,更有营养。但是如果有选择,他绝不会再吃这玩意了。
虽然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已经稍微缓和,但是更致命的是他身上的伤势和毒素。在他有限的常识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自己的命。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应该不会有人经过,他也完全不认识路,怎么看前方都是绝路。但他必须前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放弃,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只能爬着,显然断腿对他来说是很大的麻烦,他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的眼神坚毅果决,他要活下去。
于是虚弱的他,硬生生的又爬了三个时辰。
因为他隐隐的听到前方似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寺庙的钟声,所以他认定了这个方向,努力的挣扎前行。尽管他并不知道那钟声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临死前的幻听。
可是老天爷似乎铁了心的准备玩死他,山间突然刮过一阵腥风,整个山野似乎都在震动,一声虎啸卷动山林,一时间百鸟惊飞,百兽辟易。风过后,只听得林后一片乱响,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跳出,站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俯瞰着濒死的少年。
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惜少年身上的血腥气太重,老虎循着气味追来,自然不会放过难得的美食。
这少年心中一凉,此时才明白过来,他只顾着逃生,却忽略了自己一路留下的血痕气味会引来山林中嗜血的凶兽。
若他处在全盛时期,他有绝对信心杀死这只老虎。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逃不了打不过,只能乖乖沦为虎口美餐。
据说被虎吃了的人会变成伥鬼,跟在老虎身边不能轮回往生,除非为老虎引来新的活人。
这可真是太惨了。
不过少年的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悲愤。
他只是有些歉疚。
“对不起了哥,我要死了,让你白死了。”
他默默地念了一句,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老虎咆哮一声,尽显山林之王的威风,它以优雅而强悍的嗜血姿态,缓缓走向他的猎物。他打量着这个浑身是血的人类少年,太瘦了,没有多少好肉,不过也算是一顿不错的血食了。
于是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和利齿,伸出利爪,准备开始这一餐。
而这可怜少年和老虎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少年即将葬送虎腹之时,不远处的林中突然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道声音很苍老,也很低沉,却回荡在山林的风中,久久不散。
虎可通灵,那大虫警觉性极高,本能性的灵觉感应到了危险,于是它暂时停下开饭,回头,然后摆出了一个扑杀的架势。
它只看到了一个枯瘦的人类老和尚。
老和尚很枯瘦,浑身都没有几两肉,因为年迈而有些佝偻,像是个被风一吹就能刮跑的身子。
他年轻的时候也许是个威风凛凛的雄壮汉子,只可惜岁月无情,如刀斩天骄。
他只有一条手臂,另一条袖管里空荡荡的,一身陈旧的袈裟被山间的风轻轻吹动。面对着嗜血残暴的百兽之王,他没有丝毫惊恐,看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小猫儿。
“今日老僧既然在此,便不容你这猫儿伤人性命。”
老虎自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本能的觉察到了一种危险。这种山间猛兽的感应最是灵敏,他从这个身上没有几两肉都不够它塞牙缝的人类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容它侵犯的威严气息。
老和尚静静地站在山岗山岚之中,与这老虎对视,像是在等它的回答。
猛虎怒而咆哮,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它觉得自己的兽王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它准备一击扑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老僧皱了皱眉。
伴随着这个极细微的动作,一股霸天绝地的气势自老和尚瘦削的身躯中浮现,散发在山林之间,使腥风停,令树叶静。
在老虎眼中,枯瘦的老和尚似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罗汉金身,金刚怒目,威势滔天,可斩妖除魔,能降龙伏虎。
这股威势实在过于让虎惊骇,于是这大虫低吼了几声,便逃走了。
以威势吓走老虎的老和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霸气瞬间消散。他走到少年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叹了口气。
这么重的伤,难为他还能撑得住。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再看看少年的脸。
还是个孩子啊。
老和尚用单手很轻松的将少年抓起背在身后,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