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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朝廷官员,母亲病逝后,赵宴平便写了一封辞官丁忧的折子。

    本朝武将可以免除丁忧只放百日丧假,文官没有这个规矩,宣和帝准了赵宴平的丁忧折子,并赐下五百两治丧仪金。

    赵宴平叩谢皇恩。

    有些事早在母亲病重的时候赵宴平已经计划好了,赵家的根在江南的武安县城,母亲肯定要与父亲合葬,正逢酷暑,一路南下带着棺木不方便,所以赵宴平为母亲安排的是火葬。

    人活一辈子,几十年哀愁喜乐,最后都在一把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丧礼结束,赵宴平带上母亲的骨灰,正式携家人登船南下。

    京城的新宅、生意都得有人打理照料,阿娇将郭兴、翠娘都留下了,郭兴负责看守宅子,翠娘虽然没有什么事,可她现在是叶家的媳妇,孩子们也都在京城,阿娇不想让翠娘与家人一分就是三年。这次回江南守丧,阿娇便只带了陈敬、巧娘、春竹以及女儿身边的丫鬟双桃。

    行李有很多,主要就是一大家子主仆的衣物、赵宴平爷仨要看的书,赵宴平、赵还好,孟昭再过几年也要下场考科举了,耽误不得。

    这一通忙乱下来,等到上了船,心里激荡的悲伤也沉淀了下去,只剩缅怀与思念。

    六月底出发,赵家一行抵达江南时已是八月初,街头巷尾处处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

    赵宴平决定先回县城的宅子。

    十几年没住人了,老宅院子里长满了荒草,连屋顶墙头都有零零星星的几簇。

    阿娇还在车上就看到了这景象,不禁心生感慨,她十八岁跟随姑母进京,现在都三十二了,一晃十四年过去,没想到还有再回江南的这一天。

    门口到了,几辆马车相继停了下来。

    赵宴平率先跳下车。

    此时将近晌午,街上没什么大人,只有几个孩子趁家里饭菜未熟在门口玩耍。

    赵家隔壁的朱家门前也有两个孩子,两个男娃,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模样依稀能看出阿娇舅舅朱昶的影子。

    两家早就断了来往,来往的那两年也充满了各种不快,赵宴平并未多看那两个孩子,转身,先后扶了孟昭、初锦、阿娇下车,最后再将小赵抱了下来。

    孟昭、初锦、赵不约而同地看着老家破旧的木门,那门板都长青苔了,铜锁上锈迹斑斑,这样的画面,让在狮子巷住过的孟昭、初锦都震惊不已,更不用说生在吉祥胡同先帝御赐新宅的赵了。

    “爹,咱们家以前这么穷吗?”赵不敢相信地问。

    阿娇快速瞪了一眼儿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赵宴平笑了下,摸摸儿子的头,再对孟昭道“初锦是姑娘,不用干活儿,你们兄弟俩今日都得帮忙除草。”

    孩子们都大了,是时候教导兄弟俩吃苦了,免得一直都长在富贵窝,将来稍有不顺便承受不起。

    父亲有命,孟昭立即点头,赵还没有吃过苦,看着墙头绿油油的杂草,还觉得这差事应该挺好玩的。

    就在这个时候,朱家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谦哥儿礼哥儿,进来吃饭了。”

    两个孩子瞅瞅赵家这边,见阿娇盯着他们看,兄弟俩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扭头跑了进去。

    阿娇心情复杂地看着舅舅家的宅子。

    当年沈樱与婆母进京之前给赵宴平写过一封家书,说表哥朱时裕没熬过那场病死了。表哥死前早与董碧青和离,那两个孩子绝非表哥的骨肉,莫非是表妹朱双双招婿入赘后生的?可刚刚院里那道女声,似乎并不是朱双双的声音。

    阿娇不想舅母表妹,却想知道舅舅朱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陪你过去看看?”赵宴平见她盯着朱家门口,走过来道。

    阿娇点点头。

    孩子们先进去参观老宅了,阿娇与赵宴平来到赵家门前,不等夫妻俩叩门,里面朱昶听儿子们说赵家门前有马车,还有一位特别美丽的夫人,朱昶激动地就往外赶,等阿娇夫妻俩过来的时候,朱昶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阿娇记得,舅舅今年该是五十四岁,经历了当年的丧子之痛,舅舅大概会很憔悴,没想到眼前的舅舅一身细布长衫,衣冠齐整,看起来儒雅宽和,虽然发间也有了些许灰白痕迹,但精神竟然很不错。

    阿娇意外地看着舅舅。

    朱昶却不太敢认门外的外甥女,那白皙娇嫩的脸蛋,清澈如昨的杏眼,瞧着仍然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可外甥女明明都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了,京城再富贵,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

    就在这时,朱昶看到了赵宴平。

    四十岁的赵宴平比当捕头的时候瘦了白了,同样看着年轻俊朗,但他脸上的严肃与威严,一下子就让朱昶确定了他的身份。

    “阿娇,真的是你吗?”朱昶激动地问。

    阿娇点头,又哭又笑的“多年不见,舅舅您身子可好?”

    朱昶笑道“好好好,舅舅很好,不劳你挂念,对了,你们不在京城,怎么回来了?”

    为何回来……

    阿娇心疼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已经能够平静地提及母亲的丧事了,垂眸解释道“家母去世,我们回乡守丧。”

    朱昶笑容一僵,他与柳氏没见过几面,没什么交情,只能说些节哀劝慰的话。

    三人站在门前,堂屋里一个三十六七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系着围裙,身旁跟着刚刚那两个孩子。

    阿娇面露惊讶。

    朱昶脸色微红,低声解释道“当年,当年你表哥病逝,你舅母深受打击,没几年也去了,她是我给你娶的新舅母,那俩孩子也都是你表弟,我给他们取名谦、礼,就希望他们谦和守礼,别再长成你表哥那样。”

    阿娇明白了,怪不得舅舅气色这么好,原来是老夫娶了少妻。

    前舅母金氏那样对她,阿娇连虚伪客套一下都没有,直接恭喜舅舅膝下又有了子嗣,远远地朝新舅母行个礼,阿娇出于好奇,打听了下表妹朱双双。

    朱昶叹道“双双啊,我本来是想她招个赘婿的,可她不愿意,闹死恼火非要嫁出去,我也没办法,只好随了她的意。因为你舅母,县城一带没有人想娶她,我托了媒人走动,才在三十里地外为她结了一门亲。你舅母死后,她就很少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阿娇点点头,没有再问。

    朱昶想请外甥女一家来家里吃午饭,阿娇笑着拒绝了,这么多人,舅舅家里的饭菜肯定也不够吃,夫妻俩已经派了巧娘去买些熟食回来,晌午凑合一顿。

    简单地叙了旧,夫妻俩就去自家忙活了。

    一番收拾,再添置新的床被等物,忙到后半晌,这旧宅总算能重新住人了。服丧期间夫妻不能同居一屋,赵宴平就带着孟昭、赵住东屋,阿娇与初锦娘俩睡西屋。一共四个下人,陈敬睡一间倒座房,巧娘、春竹、双桃住一间,挤是挤了些,倒也能凑合。

    翌日,一家人去赵家祖坟安葬母亲。

    赵宴平带着孟昭,亲自在父亲的坟墓旁起了一座新坟。

    赵父、赵老太太的坟有赵家二房帮忙照料,都挺体面的,然而人活着的时候没受过二房的好,现在二房做这些面子活儿,赵宴平毫不领情,二房的人闻讯赶来想要帮忙,也被赵宴平黑着脸撵走了。

    早在妹妹丢失那年,赵宴平已经断了两家的关系,后面能兄妹团聚是妹妹命大,与二房毫无关系。

    闲人们都走了,赵宴平安葬好母亲,带着阿娇与孩子们一起给父母、祖母磕头。

    爹,儿子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看您,娘这几十年过得不容易,您别怪她改嫁,在那边好好待她吧。

    娘,儿子知道您可能更想葬在沈伯身边,可沈家的儿孙不待见您,儿子还是将您葬在父亲身边更放心,以后儿子尽量多带昭哥儿他们过来陪您。

    祖母,您都看见了,往后阿娇就是您正正经经的孙媳妇,您看可还行?不行孙子也没办法,孙子心里就装得下她一人,您要怪就怪孙子,别怨阿娇,多替阿娇祈祈福,保佑她比孙子更长寿,这是对孙子好,不然她若先走了,孙子也活不长。

    那些生离死别之苦,赵宴平真的受够了,长辈们故去他没办法,唯有善待还陪在他身边的人。

    看眼阿娇与她身旁的孩子们,赵宴平依次给爹娘祖母磕了三个头。

    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从今以后,他会继续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竭尽所能庇佑他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