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洞房之夜也注定没有洞房了,赵宴平下了床,从柜子里取出一截深色的旧床单。
这一截床单扯开恰好有床这么长,四尺多宽,两头分别有个小钩子,钩在床头、床尾两侧的纱帐上,便在床中间设下了一层阻隔。床单够厚实,里、外两侧的人只要不站起来往另一侧看,谁也看不见谁在做什么。
“秋冬你睡里面,春夏天热,我睡里面。”赵宴平坐在床外,低声安排道。
他都考虑得这么周全了,阿娇还能说什么呢?
“床上放两床被子,若老太太问起,你就说我喜欢一人盖一床,自在。”
赵宴平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道。
阿娇听着他在对面铺被子,她咬咬唇,拿起床头预备的一张白帕子,缓缓地从旧床单做成的床隔底下塞了出去,蚊呐似地问:“这个,老太太明早肯定要检查的。”
赵宴平看了眼,接过白帕子。
阿娇听见他又下床了,却看不到他做了什么,片刻之后,他将帕子塞了回来,雪白的帕子中间赫然几点血色。
阿娇惊道:“官爷,你……”
“肩头弄了个口子,一点小伤,不碍事。”赵宴平沉声道,“我能做的就这些,以后老太太若找你打听房中细节,还要你自己编造,尽量说的像真一样,否则让老太太知道我没有碰你,她会像使唤翠娘干活一样催你引诱我。”
阿娇忽然意识到,赵老太太才是能决定她以后日子好赖的人。
收好帕子,阿娇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官爷何不将你的心事告诉老太太?你说了,老太太肯定会理解你。”
赵宴平坐在床头,看着对面桌子上的一对儿细烛道:“她辛辛苦苦将我拉扯长大,我那么说,她会误会我在怨恨她。”
他小时候确实恨过祖母,以为是她逼母亲改嫁的,是她配合叔父设计卖了妹妹,但后来赵宴平明白了,祖母并没有那么坏,只是一家人里,祖母将他看得最重要而已。
阿娇更加敬佩外面的男人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用他自己的方式孝敬着老太太。
“睡吧。”
赵宴平躺了下去。
阿娇身上的嫁衣繁琐,穿着睡很不舒服,她原也愿意把身子给官爷,官爷不要,阿娇更不用担心他会掀开床隔偷看什么的,低着头将嫁衣脱了。里面是套宽松的短衫、纱裤,舅舅给她的嫁妆则被阿娇系在肚兜带一端,鼓鼓的袋子塞到两胸中间,挤得牢牢,很难掉出来。
阿娇背对他那边坐着,红着脸将袋子拿下来,攥了攥,阿娇轻轻唤了声“官爷”。
赵宴平应道:“何事?”
阿娇先躺下,再将袋子从床隔底下塞过去,细声道:“这是舅舅偷偷贴补我的嫁妆,里面的首饰是我娘留给我的,银子是舅舅还我的赎身钱,昨晚舅舅嘱咐我一定要让官爷过目,免得官爷家里丢了什么,我拿着这些说不清楚。”
赵宴平觉得她不是那种会偷东西的人,但想到老太太的脾气,他清点了,将来还能当个证人。
“也好。”
赵宴平坐了起来,去书桌上拿了纸笔,再端着油灯回到床上。
布袋子还放在床隔下面,赵宴平拿过来,意外发现布袋子还热乎乎的。
不用猜也知道,这袋子肯定被她藏了身上。
出于一个捕头的习惯,赵宴平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列出了她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与此同时,一缕淡淡的幽香突然从袋子上传了过来,联想他之前听到的她的动作,赵宴平忽然觉得这袋子变得烫手起来。
迅速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赵宴平将袋子放到一旁,仔细清点她的这份嫁妆,再一一记在纸上。
过了一会儿,赵宴平将袋子与纸一起交给了阿娇。
烛光被他高举过床隔,阿娇撑起身子,看到纸上将几样东西写的分明,赵宴平除了将那些聘礼都记在了她名下,银子总记二十二两,明确分为十两聘礼银,十二两她自带的嫁妆,那三样首饰也都归于嫁妆之列。
纸张下面,还有赵宴平的名字做见证。
“这纸你收好,明早将银子首饰都归于一处收起来吧,反正都是你的东西。”赵宴平放下油灯道。
阿娇对聘礼受之有愧:“我在官爷家里白吃白住,怎好再收官爷的聘礼,聘礼还是都交给老太太保管吧。”
赵宴平却道:“你一日没离开赵家,便一日都是我的妾,我用十两银子换你替我安抚老太太,怎是白吃白住?至于那梳妆台、绸缎都是知县大人所赠的添喜之物,自然也都是你的,便是你想孝敬老太太,老太太一把年纪都用不上,你安心用了就是。”
阿娇只好听他的。
赵宴平熄了灯。
阿娇随着他一起躺平,虽然看不到他的人,可听着他规律沉稳的呼吸,阿娇对以后的日子就充满了期待。
不管怎样,她都不用再受舅母、表妹的排挤了。
赵宴平晚上睡觉能保持一个睡姿不变,不像朱双双喜欢翻来覆去,偶尔她起夜的时候还会故意弄醒阿娇。
这晚阿娇仿佛一个人踏踏实实睡了一个舒服无比的觉,直到院子里传来泼水的声音,阿娇才醒了。
她想起来,床隔外突然有人道:“再躺会儿,你我刚在一起,起得早反而令人生疑。”
阿娇直接被赵宴平冷静无比的声音吓得重新躺了回去。
好一会儿,阿娇才记起了她在赵家的处境,她是赵宴平的妾了,赵宴平一心找妹妹不想成家享受,但她必须在赵老太太面前表现得两人已经成了一样。
“官爷,老太太也像你这么聪明吗?”阿娇悄悄地问。
赵宴平想了想,道:“她不会想那么细,不过,婚后女子会有什么表现,她肯定清楚,我却不知,你小心别露破绽。”
阿娇用指尖摸了摸两人中间的床隔,嗫嚅道:“我也不想露破绽,可,可我,我只听过那些妓子如何伺候人,并未见过她们事后的样子。”
阿娇目光如水,藏着她自己的小小心机,既然官爷那么聪明,也该从这句话听出她真的还是清白身。
赵宴平并未怀疑过这点,花月楼那么多妓子,她看捕快们的眼神都与真正的妓子不一样,充满了对未知的可怕,跟着他去搜寻老鸨的路上,好几次远处有什么动静,她都吓得如惊弓之鸟,就差抓住他的袖子求他庇佑了。
“你,随机应变吧。”
也只好这样了。
等赵家众人都起来后,赵宴平才示意阿娇可以起床了。
“劳烦官爷帮我取来那身海棠红的衣裙。”阿娇躺着道,嫁衣太繁琐,这辈子就穿那一次了。
赵宴平走到阿娇带来的箱笼前,里面有两双被子、四套衣裳,秋冬各两套,都是布料。
他将那海棠红的秋装塞给了阿娇,自己站到了看不到床内的位置。
阿娇的衣裳、被子都是她自己缝的,尺寸刚刚好,穿好了,阿娇取下床帐,下了床,就见赵宴平已经穿戴好了,一身深色布衣,头戴方巾,面容冷峻。
他朝她看来,阿娇不敢与其对视,走过去将床隔放到衣柜里藏好,再折回来收拾床铺,两个被团叠得方方正正并排摆在床尾,那方白帕子,阿娇咬咬唇,还是将白帕子放到了枕头下,想来赵老太太一会儿会进来瞧的。
“翠娘在做饭,你去外面舀水端进来洗漱,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赵宴平嘱咐道。
阿娇点点头,打开门栓,出去了。
外面就是堂屋,也是一家人吃饭、说话的地方。
阿娇一出来,就见赵老太太坐在饭桌旁,就她一人,西屋里隐隐传来人语,是官爷的母亲柳氏,以及同母异父的小妹妹沈樱,这些刚刚官爷都给她介绍过了。
赵老太太审视地盯着阿娇。
阿娇被她盯也盯得脸红了,紧张地低下头道:“老太太早,官爷才醒,我去端水服侍官爷洗脸。”
赵老太太暂且也看不出什么,对阿娇知道伺候孙子还算满意:“去吧,等会儿该吃饭了。”
阿娇忙去了前院。
厨房翠娘早烧好了水,阿娇从屋檐下拿了一个洗脸盆,走到厨房,看见翠娘正在炒剩菜,红薯粥已经煮好了。
“小娘子醒啦!”翠娘笑着招呼道。
阿娇虽然没做什么,但也怪难为情的,朝翠娘点点头,她舀了水便进去了。
就一盆水,赵宴平扯了两条巾子同时打湿,递给阿娇一条,一起洗。
阿娇这回将嘴唇擦得干干净净,擦得有点用力,看起来像涂了唇脂一样红,衬得那小脸更加白嫩。
赵宴平收拾好就出去了,阿娇还要梳头打扮。
赵老太太看见孙子出来,同样盯着孙子打量了一番。
赵宴平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对阿娇是否满意。
赵老太太悄悄问:“怎么样,祖母给你挑的妾挑错没?”
赵宴平坐在她身边,微皱眉头道:“还行,就是爱哭。”
赵老太太嗔了孙子一眼,什么叫阿娇爱哭,就孙子这身板,生过孩子的妇人都未必吃得消,何况阿娇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孙子抱怨阿娇别的赵老太太或许会挑阿娇的毛病,唯独这点,赵老太太站阿娇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