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也没想到自己这次能如此大胆,如此勇敢,因为从不得宠,故此她在今上面前始终都小心翼翼的,哪怕当年被害蒙冤她都不敢大声的替自己据理力争,她只能无声的落泪,幽幽宿怨。
许是母爱的本能,许是被压抑太久的一次释放吧,这次宸妃彻底豁出去了,可当话音落地时她的双腿已经软的一塌糊涂,双膝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这个季节穿的衣裳都单薄,膝盖隔着薄薄的衣裳触及地面,有些冷,有些疼。
绕是秦皇后都没有料想到速来唯唯诺诺的宸妃能如此大胆。
而今上先是震惊,然后便是愤怒;“你们给朕滚出去,滚出去,朕不想见到你们。”
盛怒下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紧接着今上便开始大口吐血。
喷出的血溅在了宸妃的身上。
“传淑妃,传淑妃过来。”这个时候秦皇后已经不相信太医院的任何人,而给今上解毒的江荀已经出离宫禁,而今秦皇后唯一能信得过的便是淑妃。
功夫不大淑妃就到了福宁殿。
怕今上再被刺激,秦皇后把端王母子安排到了偏殿。
淑妃再给今上诊脉完毕然后如实向秦皇后禀报道;“官家这是怒火攻心,妾这就给官家开个方子,官家体内的毒虽解了,然而阴阳之气严重亏损,眼下官家不能再受刺激了。”
秦皇后微微颔首;“有劳淑妃了,本后要你亲自去御药房抓药,亲自为官家煎药送过来。”
“妾遵旨!”
旋即,淑妃就按照方子去抓药煎药。
秦皇后一直守在今上龙榻之前,吐血之后今上就不发一言,紧闭双目,安静的躺在那里,纵然他知道秦皇后很是担心自己,可他仍然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她,更不愿意开口跟她说话。
秦皇后没有惊扰今上,她只是坐在那里安静的陪着他。
待李淑妃把药煎好了送过来秦皇后亲自试了一下温度;“官家,妾服侍您吃药。”
见今上仍无反应秦皇后也不恼,继续温柔相劝;“官家,药若是凉了就越发的苦了。妾知道官家心里头不痛快,可在不痛快您也不能拿着自己的龙体开玩笑啊,您的龙体不仅仅是您自己的,您的龙体是大宋的,是天下的,若您龙体不康朝臣不安,百姓不安。”
经过秦皇后一番温柔劝劝导今上总算肯乖乖吃药。
吃过药后今上让侍奉的人都离开,就留下秦皇后一人。
“卿卿,你告诉朕是不是你和端王母子一起串通欺骗朕的,朕知道你不愿意让寿王为储君。”今上看秦皇后的目光变得异常犀利,仿佛要透过那横波目直抵秦皇后内心深处。
他一直觉得他们夫妻速来心心相印,互为知己,他的皇后在自己面前是没有秘密的,世上任何人都可能欺骗他,秦落梅也不会,然而当她同端王母子一唱一和的时候他觉得或许自己错了。
秦皇后从容的迎上那一双让人害怕的眼睛,然后缓缓开口;“官家,妾没有欺骗您,宸妃和端王亦是没有。欺骗官家的是陈玲。官家若是不相信妾不相信宸妃母子大可以亲自彻查,二十一年前陈玲究竟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二十一年前平昌伯的夫人方氏生的究竟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这世上从无天衣无缝。妾的确不希望寿王成为大宋的储君,可妾也不希望端王登上那个位置,妾私心里是希望宁王,成为储君,音儿成为太子妃。官家一心册立寿王为储妾无话可说,妾身为大宋皇后绝对不允许有人混淆皇家血脉,欺君罔上。对了官家,妾和您同时中毒,这几日妾已经派人仔细从宫里揪查过了,并无不妥,反而是长公主赵姝嫌疑颇大。妾相信官家更了解长公主的为人,您不希望她介入储君之争,然她安能听官家的。”
秦皇后的话音落定后今上没有吭声,只是凝视着她,与之一起沉默着。
沉默让殿内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起来,风传树叶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约莫一柱香多的时间过去后今上总算把这让人窒息的沉默打破;“把端王母子传唤过来,朕要见他们。”
功夫不大宸妃母子就到了御前。
宸妃忙不迭的跪地请罪;“官家赎罪,妾适才不该出言冲撞您,妾罪该万死,还请官家宽宥。”
今上微微摆手;“罢了,朕难得看到爱妃勇敢了一回,朕不怪你,平身吧。”
接着今上凌厉的目光就看向神色凝重的端王;“你既揭发贵妃偷梁换柱,寿王非朕亲子,可有确凿证据?”
端王正色道;“若儿臣无确凿证据自然不敢禀明父皇,儿臣有认证,不只一位,这认证里第一位便是御医黄灿,儿臣还寻到了二十一年前在陈夫人方氏身边当差的婢女小环以及曾为方氏接生过的稳婆,除此之外儿臣还寻到了二十一年前侍奉过贵妃的御医孙柏之妻张氏。”
接下来端王提到的这些人依次被传入福宁殿闻讯。
起初御医黄灿还矢口否认,可当孙柏的妻子张氏提起丈夫写给黄灿那封信时他理屈词穷。
为了让黄灿认罪端王把从济州寻回的关于黄灿私产的证据一一呈现在面前。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黄灿知道自己不认罪也不行了。
黄灿就把当年自己接到师兄孙柏密信,然后如何利用这封密信搭上了贵妃和陈家,以及这些年自己如何与之勾结并且讹诈的前前后后一幢幢一件件全招认了。
除了这些外黄灿也招人了自己曾不止一次按照贵妃的指示给今上下毒。
不过这次帝后中毒黄灿再三否认与己无关。
黄灿最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审完了黄灿后开始审当年替方氏接生的刘婆子以及在陈府当过差的小环。
知晓秘密的这二人没有被灭口是有缘故的。
刘婆子是个老江胡,灵敏的很,当自己亲自接生的陈大郎变成了小娘子,与此同时宫里传出贵妃诞下一个皇子后刘婆子就预感到了什么,故此在陈家杀人灭口之前她就提早一步逃之夭夭了。
小环当时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她跟着母亲一起在方氏院子里当差,那个时候小环才七八岁,少不更事,陈家把小环的母亲给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了,当时在方氏身边的丫鬟婆子来了个大换血,唯独漏掉了七八岁的小环。
小环虽然年纪小,可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可她一直都沉默寡言,都以为这丫头不灵光,自然没有人把她当回事。
成年后小环被配给了府上的一个小厮。
这些年小环跟自己的男人过着平静的日子,可那个秘密她从未忘记过。
她不仅记得方氏当年生的是个郎君,她还记得那郎君的左边脚底部有一小块红胎记。
孙柏的亡妻张氏在丈夫死后就带着儿女离开了开封,这些年她到处躲藏,生怕贵妃会赶尽杀绝。
孙氏拿出了丈夫孙柏生前留下的一本脉案,上面清楚的记录了贵妃从有孕到临盆的种种变化,其中就有关于贵妃身孕在五个半月时孙柏诊断出所怀女胎记录。
那是脉案里孙柏第一次记录自己根据脉象断定贵妃所怀的是个女胎,之后类似的记录一个月一回,直至贵妃临盆。
“官家若是还不相信寿王非皇子,大可以滴血认亲。”秦皇后小心翼翼道。
这个时候的今上早已是面沉似水,满眼杀意。
殿内霎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喘息。
“父皇若还不相信儿臣寻的这些证人,大可以把贵妃身边的内侍张晋和大宫女青萍传唤过来一问究竟,这二人乃是贵妃的心腹,亦是当年那场掉包计的亲历者参与者。”端王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格外高亢。
又是短暂沉默后今上依了端王的提议传章华宫首席内侍张晋,一等宫女青萍来福宁殿问话。
路安吉亲自去章华宫宣旨。
福宁殿这边闹的动静如此之大,对于在宫里遍布耳目的贵妃岂会不知道出事了。
当路安吉亲自过来拿张晋和青萍去福宁殿问话的时候贵妃就知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她不要坐以待毙,不坐以待毙那就搏一把好了。
是赢是输就看此局了。
张晋和青萍到了福宁殿后由秦皇后亲自来审,二人是死不承认,装傻充愣。
征得今上允许秦皇后便命人把张晋和青萍压到了内侍司。
这里是专门审讯犯罪宫女太监的地方,到了这个地方不死也得扒层皮。
青萍和张晋是被分开来审的。大刑伺候上张晋就熬不住了,甚至没有怎么用刑他就啥都招了。
青萍虽是个弱女子,但却是赤胆忠心,骨头硬的很。
大刑伺候过青萍几次她都不肯招认。
张晋如此痛快的招除了他骨头软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养在宫外的妻妾和养子受到了威胁。
张晋虽然是个身体不全之人,但骨子里还是有传宗接代的思想。
他从一个小黄门一步步到了今日自然不甘心孑然一身,故此他在宫外置办了田庄,养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和儿子。
那些小娘子是给自己撑门面的,而那些男孩子则就是张晋的希望,亦成了他的软肋。
到了这步田地今上亦是不得不相信自己疼爱了二十一年的儿子竟然与自己毫无关系,自己险些就把大宋的江山传给一个外人。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几个儿子里头他最疼爱的就是次子赵元亨。
他手把手的教他写字,他手把手的教给他骑马射箭,他更是手把手的教给他作画,下棋和抚琴。
虽然无情最是帝王家,然每个帝王看似无情的背后也有柔情。
今上把自己最温柔的父爱都给了次子赵元亨。
他宠爱这个儿子自然是因为他宠爱陈贵妃有关系,可等孩子大一些了后他的这份偏爱真的就是因为赵元亨是几个皇子里头最出类拔萃的。
他最会读书,最是沉稳,老早就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
今上从这个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他是先皇六个儿子里头唯一活下来的,从小就被先皇和刘太后当大宋的储君来培养,相较与统领的孩子而言他多了许多功课,少了很多自由。
虽然他没有特意的去把寿王当储君培养,可这孩子从小的言行举动让他觉得孺子可教,是当储君的材料。
真相大白,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二十多年,自己竟然把和自己好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当成了最得意的儿子,要把老祖宗留下的这片锦绣山河拱手让人。
这一切的一切是何其可笑,又是何其残忍!
受不了真相打击的今上再次吐血,然后就昏了过去。
秦皇后忙又把李淑妃传唤来为今上诊治。
与此同时秦皇后下令封锁章华宫,囚禁贵妃陈玲,不过还是迟了一步。
早有准备的陈贵妃和寿王率领一支精锐把福宁殿给团团包围。
殿前都指挥使早已经归附陈贵妃母子。
福宁殿被围的水泄不通。
帝后,宸妃,端王还有李淑妃全部被围困其中。
贵妃母子这是要造反,也是如今真相大白了若她们不束手一搏的话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万劫不复,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母后,如今贵妃母子围困福宁殿,儿子愿意出去和母子二人谈判,劝他们撤兵。”端王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得挺身而出了。
秦皇后淡淡道;“不必惊慌,本后早就料到贵妃母子会如此,相信很快宁王就会带着援兵过来。”
比起秦皇后的镇定自若来端王明显是底气不足的;“可是母后,三弟手里能有多少兵呢?而今所有的侍卫都掌握在贵妃母子手里了,调动他处兵马那是必须得有父皇手里的虎符才行的。”
秦皇后虽然外表柔弱,可她毕竟是将门之后,她的祖父那可是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的一代名将,她的父亲也曾跟随先皇征过契丹,身为将门之女的秦皇后此刻彰显了她临危不惧的大家风范;“你们在这里守着官家,本后亲自跟他们去谈判。”
旋即,阑珊和红药簇拥着秦皇后到了福宁殿外,这个时候陈贵妃和寿王正准备往里冲,福宁殿的侍卫们正在拼死抵抗。
看到秦皇后从里头出来陈贵妃禁不住微微轻笑出声;“皇后娘娘果然是将门之女,有胆有识。”
秦皇后居高临下的瞥了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陈贵妃一眼,然后不紧不慢道;“陈玲,你明知此举不可违,为何偏要违之?谋反可是要诛灭九族的,你真的要让整个陈家来给你陪葬吗?”
听了秦皇后这番凛然之言后陈贵妃朗声笑道;“只要皇后娘娘和官家还有端王母子都死了,那这个天下就是我们母子的,整个禁中都被我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了,皇后娘娘若是还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秦家,那就请你劝说官家传位给寿王,呈上端王的人头。”
“寿王,虽然官家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世,可官家从没有打算迁怒于你,只要你下令撤兵,本后保证你的身世不会被揭穿,你仍然是官家的儿子,你可以做一个富贵闲散的王爷,逍遥余生不是很好吗?”秦皇后觉得陈贵妃已经失去理智,故此她才把希望落到了寿王身上。
面对秦皇后的劝导寿王无奈一笑;“母后,儿臣已无回头路了。儿臣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儿臣不甘心就此放弃,儿臣不愿意臣服在端王那个蠢材的脚下,儿臣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才会得到儿臣真正想要的。”
稍微顿了顿寿王继续道;“母后,儿臣爱慕音儿,儿臣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得到她。”
秦皇后没想到寿王对妙音竟然如此的执念不悔;“寿王,你就算把本后和官家还有端王困住了又如何,就算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了也是谋权篡位,你觉得满朝文武会服你吗,天下百姓会认你吗?”
“皇后娘娘墨要白费口舌了,既然我们母子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皇后娘娘不必替我们担心。”陈贵妃手里握着一把短剑,明亮的灯光下那一袭红裙的陈贵妃宛如一团愤怒的火焰,谁要靠近就会把谁烧成灰烬。
秦皇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费再多唇舌也都无济于事;“陈玲,赵元亨,你们母子以为把本后和官家困在此处就一定能赢吗?别天真了,你们若是早些撤兵还能给自己留一份余地,否则的话!”
“皇儿,用你手里的弓射死秦落梅,我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死在我眼前。”陈贵妃恨不得亲手啥杀死让她忌惮了二十多年的秦皇后,可是距离太远,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故此才打算让寿王用自己手里的弓箭把秦皇后给射死。
还没有等寿王张弓搭箭秦皇后已经被保护着退到了里头,福宁殿的侍卫继续在厮杀。
与此同时赵元佑已经带着一支兵马来驰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