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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依从记事起家里就全都是满箱满罐的榨菜,每逢周末节假日,父母不放心她们姐妹俩在家,几乎每次出去沿街兜售榨菜时都会把她们带上。

    那时候还没有喇叭,她小小的身体就那样迎着风大声喊着,“榨菜——卖榨菜咯——”

    江依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邻居伙伴,但凡知道她家是卖榨菜的都会取笑她,可她从不会妄自菲薄,更不会觉得自卑和难过,她家卖榨菜,不偷不抢的,有什么好笑的?

    “瞧瞧你穿的那一身,简直就跟乡下的野鸡穿上了裙子一样,不伦不类。”江柔嫌恶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又看向江栩,“傻子你和她很熟吗?还不赶紧过来。”

    江依任凭她数落自己都不卑不亢,唯独听到傻子这个词时,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满地说,“你是她的姐姐,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还要羞辱她?”

    “我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乡下来的村姑管?”江柔翻了个白眼,又冷哼一声,“你要喜欢她,赶紧把她带走,她最适合你们乡下了,一个傻子,一个土包子,绝配。”

    江依气闷地不说话了。

    江柔打了口水胜仗,高傲地像只拔了毛的孔雀,撞了江依的肩膀,随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才往外走了。

    江依揉了揉肩膀,随后冲江栩说,“你以后在家里一定要躲着她走。”

    江栩缓慢地点点头。

    江依有些高兴了,“总算有点反应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不想搭理我。”

    江栩没有说话,她对于突然袭来的热情总是慢热,持着几分怀疑的态度观察着,思量着,最后才给出反应。

    江依拉着她走到了江逸城进去的休息室门口,四九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没有阻拦没有开门,像个忠诚的守护者。

    江依正要敲门,就听见门内传来的怒吼声,“你他妈找死!”

    伴着女人的尖声叫喊,“杀人啦!救命啊!快放开他!你放开他!混蛋!松手啊!啊老公你怎么样啊?”

    江依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眼江栩,不确定地自言自语,“堂哥好像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不会是我认错人了吧?”

    紧接着,里面传来江逸城又一道怒吼声,“那笔钱呢!?是不是在你那?!说话!”

    门板砰地一声响,似是有人被甩在门后,震得门板摇晃。

    王夫人在尖叫哭嚎,王呈正在求饶,江逸城在咆哮怒吼。

    江依赶紧拉着江栩往回走,边走边回头看有没有人追出来,等走了一大段路之后,她才发现,从始至终江栩的表情都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她突然感慨道,“其实像你这样挺好的,不会担惊受怕,也不会有什么烦恼,单纯得像个孩子,不对,你就是个孩子。”

    她说着摸了摸江栩的脑袋,很轻,很轻,像是不敢触碰,又像是怕被拒绝。

    江栩一直没有动,小鹿似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她,眨也不眨。

    江依手一转,探到她脸上,“哎呀,太软了你的脸,真像个娃娃,漂亮极了。”

    “江依!”远处传来喊声,“我们要走了!”

    江依赶紧应声,“好!马上来!”

    她说完有些焦急地拉着江栩往四九站着的休息室门口跑,刚到门口,那扇门就被打开,江逸城气喘吁吁地走了出来,他脖子上被挠出几道血痕,右边脸颊更是一道划伤血淋淋的,整个人面色阴郁气势骇人。

    江依停在他面前不敢动了。

    还是江逸城目光扫过来,看见了江栩,这才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挤出一个温和的笑问,“怎么出来了?”

    江栩眨巴着眼睛看向江依。

    江依这才开口解释,“对不起,是我带她出来找你的,我要回去了,把她送到你跟前我才放心,”说着她冲江栩笑了笑,“我走啦,明年有机会再见吧。”

    江栩看着她走远,脑子里想着明年这张脸就再也看不见了,她忽然转身从江逸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几步追了出去,拉住了江依的手臂。

    江依困惑地回头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笑,“怎么啦?”

    江栩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名片递给她,

    江依接过名片,认出名片上写的是江逸城的手机号,她看向江栩身后的江逸城,表情有些迷茫,“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她们姐妹过来的时候,堂哥江逸城只是微微点个头算是招呼,几乎都不跟她们讲话,今天居然送名片过来,江依太吃惊了,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江逸城虽然不清楚江栩为什么把自己名片送给她,但是想到一种可能,便温和地看着江依说,“以后有需要,打我电话。”

    江依露出惊喜的笑容,“好,谢谢大哥。”

    她十分珍重地把名片放进自己的钱夹里,随后冲江栩和江逸城挥手,“新年快乐,再见!”

    江栩目送她离开,全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如果是平时,江逸城必定会问一问,可现在,他心里装着事,一边是公司税务出了纰漏,一边是母亲王雪华私吞的那笔钱还不知道去向,另一边是那张dNA检测报告单终究在江远山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根本无暇顾及刚刚那个小插曲。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江氏集团的年会继续主持下去,他在长廊上静默了片刻,重新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随后拉着江栩重新回到了厅内。

    路上只是叮嘱她一句,“不要乱跑,就坐在那,等结束了我带你回家。”

    江栩乖巧地点头。

    而另一边,江远山的车子已经到了江氏集团楼下,王雪华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形象全无,眼里还布着几分惊惧的神色。

    原本税务局的人还存着几分江氏搞不好是被别人恶整的心思,结果看见王雪华那张脸顿时心里有了计较。

    江逸城住院期间,几乎是王雪华掌控了江氏集团,而且那段时间江远山难得在家里休息几天,根本不知道王雪华在公司做了些什么。

    当财务把一笔笔漏税单打出来时,江远山才知道,王雪华逃了多少笔的税款。

    何止,燕家枭爷合作的那笔款也被她给吞了。

    “钱呢?!哪去了!”江远山在财务办公室,几乎是咆哮着把王雪华推到了墙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力道太大,王雪华憋得一张脸涨成紫色,语不成句,“……我……钱……她……”

    税务局的人上前拦住他,“江先生,冷静点。”

    江远山愤怒地挥开他们,“冷静?!五百万被她吞了!你让我冷静?!”他又转向王雪华,一张脸恨得咬牙切齿,“钱在哪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话我就报警,我告诉你,王雪华,你别想着我会包庇你!”

    王雪华刚被放开,得以喘上一口气,哪知道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听见这样的话,她立时慌了,“不要!”

    “告诉我,钱在哪儿?!”江远山大概是气狠了,胸口起伏不定的。

    “我做了投资,”王雪华缩着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先听我说完,这个投资没有风险,我这个月都赚了十万了。”

    “好,给你十分钟,我要看到那笔款重新回到账目上。”江远山冷冷看她一眼,随后撂下这句话。

    税务局那边还在核对漏税的单据,财务正在拿着计算器算着,江远山隔着距离看着那串数字不停往上增长,心口跳得太大声,震得脑门都隐隐发晕。

    王雪华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哪知对方一直迟迟不接电话,江远山就站在她边上,眼看着她不停地拨打那个号码,结果那个号码一直传出一道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雪华脸色白了,“不可能啊,怎么会关机,怎么关机了呢?”

    边上税务局的人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号码是骗子吧?”

    王雪华大叫一声,“怎么可能是骗子?!”

    江远山像是站不住了,整个人晃了一下,他使力扶住边上的一张桌子,眼前看见王雪华面色苍白地在解释,“不是骗子,怎么会是骗子呢?我投了五百万啊,怎么会是骗子呢?”

    税务局的人很平静地安抚她,“我之前在一家公司也遇到一个被骗了的,号码和你的这个尾号一样的,应该是一家的吧。”

    王雪华愣愣地问,“所以我的五百万,被骗了了?”

    税务局的人点头,“是的,不过你这数目比较大,可以报警立案。”

    江远山却是心脏跳得太快,他指着王雪华想怒斥什么,却是一口气上不去,眼前骤然一片漆黑,他在一片喊声中猝然倒地不起。

    财务吓了一跳,“江总?!”

    税务局的人也紧张地去扶,“江先生?”

    唯有王雪华几乎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后装作惊慌的样子去扶他,“老公!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救护车的声音乌拉拉呼啸穿过杨市的上空。

    江栩坐在台下,欣赏员工们准备的年会节目,虽然员工走了大半,但仍然有不死心的员工想把自己准备多日的节目表演给大家看,哪怕台下空无一人。

    江逸城坐在她边上,和她的淡定不同,江逸城整张脸都绷着,他的眼睛虽然看着台上,心思显然不在那些人的脸上,江栩十分清楚他在想什么,可却不能说什么,只是倒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

    放在平时,江逸城只要多观察江栩的言行举止,必然会发现她与平时大不一样了,往常都还刻意装傻显得呆愣愣的,可今日,她却显得十分反常。

    在台上的人表演失误时,她没有跟着身后那群人的笑声而放声去笑,明明感受到边上哥哥情绪不佳,她却不闻不问,十分淡漠又冷静,明明那么多员工都指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讨论她的父亲她的继母,她却浑然不觉地啜饮着面前的水。

    江逸城的手机忽然响起,他迅速接起,刚放到耳边,不知听见了什么,立马站了起来,“什么?在哪个医院?”

    江栩正在喝水的手顿住了,她心里掠过不好的预感,果然,她抬头看向江逸城,正对上他低头看过来的忧郁眼神。

    “爸突然晕倒了……”他像是徒步沙漠的旅人一样,嗓音陡然干涩沙哑,“……在市医院。”

    江栩和江逸城两人赶到医院时,急诊室的灯还亮着,王雪华赶紧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冲江逸城哭着道,“逸城啊你总算来了,吓死我了,你爸他……”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江逸城给拽住手腕到了另一边,“妈,是你做的吗?”

    王雪华后脊一凉,却是装傻,“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逃税的事是我的不对,可我不是为了公司吗?公司那时候不正是特别缺钱吗?我做得不对吗?其他公司也这样做啊,”王雪华急切地说,“还有那笔钱,我是拿去做投资了,我刚给那边打了……”

    江逸城却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闭了闭眼,隐忍地问,“爸晕倒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王雪华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做什么让他晕倒了?哦对,那笔钱,是那笔钱让他突然晕倒了,可能是气昏头了……”

    江逸城突然一拳砸在墙上,“妈,别让我发现你说谎,这是最后……”他咬着牙,几乎在齿间咬出血,“最后一次信你。”

    王雪华被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等江逸城走了之后,才轻轻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

    想到江逸城刚刚的眼神,她后脊一寒,当即给江柔打了电话,“把我抽屉最里面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全部丢掉,找个远一点的垃圾桶,别让人发现了……”

    交代完之后,她看了眼远处急诊室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扩大嘴边的笑容。

    提前被他发现了又怎样,现在不还是只能躺在急诊室里抢救?

    等他醒来,整个江氏都是她王雪华的。

    以及那笔五百万。

    王雪华打开手机,通话记录里拨出去的那通电话,是她在网上找来的杨市骗子手机号,她轻轻滑过,手指停在韩菲儿三个字上,轻轻一点,拨了出去。

    准备好的说辞还没开始说出来,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王雪华整个后背冻住了,她不敢置信地又拨了一次,同样是那道机械女声在机械的重复。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拨打,那道女声不厌其烦地说: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王雪华这才慌了,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她摸出江柔的电话又打了过去,几乎是嚎啕着在叫嚣,“小柔,那个人,骗子,骗子!骗子啊!她是骗子!”

    江柔没明白,“什么?”

    王雪华魔怔似地在吼,因为愤怒她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发着抖,“她是骗子啊!骗子!钱!钱被她骗了!没人接电话!电话是空号!空号!我打了十几遍了!没人接!”

    江柔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可能!不可能!我打试试!你别急……”

    那边匆匆挂了电话。

    王雪华握住手机,焦灼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手机响了,她以为是韩菲儿的电话,紧张地看着来电显示,上面写着小柔。

    她心有预感,却还是紧张不安地问,“怎么样?通了吗?”

    江柔哭了,“没有!妈,电话是空号!她骗了我!她居然是骗子!妈,我们得报警!”

    王雪华慌乱中却还有一丝清明,“不能!不能报警!”

    “为什么?”

    “这是公司的钱,如果被警察查出来我是挪用的公司货款……”王雪华想到江远山之前在公司说的那番话,脸色又白了一分,“要坐牢的。”

    “那怎么办?”江柔没了主意,“妈,要怎么办啊?”

    “你让我想想。”王雪华深吸一口气。

    “好。”

    王雪华眼睛忽然看向了急诊室的方向,那边的灯还亮着,江远山还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在那里。“刚刚我让你丢的那些东西呢?你丢了吗?”她急急地问。

    江柔说,“丢了,怎么了?”

    “去拿回来。”王雪华看向急诊室的眼神闪过一抹阴郁之色,“送到市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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