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巧珍的点心总号已经开张,而且临近过年,生意如她预料的那般,极是兴隆。
但她现在的身子已经很重,再有二十几天便会临盆。而生意上的事,她又不想放手。
于是,这段时间,一天四趟都是康豪接送她。
因着生意好,另外又买了个婆子,多一个人料理家里的事情,还能照应她的起居衣食。
馨艺点心总号距离这里不远,因大夫有交代,为了便于生产,让她适当做些走动,所以康豪时不时的,还会陪她走一段路。
结果今日这段路,才走了不多几步,就迎头碰上了秦向儒和周彩兰一行人。
看到秦向儒的同时,连巧珍豁然想起,她前几天看到的那个面熟的女子是谁了。
那是秦家的婢女。
她刚嫁进秦家时,这个半悦,是王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头。
后来渐渐大了,配给了秦家的一个小子。再后来,秦家给了身契,把他们一家人放出府去。
但之后那些年,每当逢年过节,半悦夫妻依然会带些物品去秦家,拜见之前的主家,直至半悦年老。
她对半悦有印象,但印象不深。
而且随着年月增长,她记忆里的半悦已经是个老妇。
所以前几天看到那一闪而过的年轻面容,让她很是恍惚了一阵子,根本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这时有秦向儒在一起,她不但认出了半悦,同时也被秦向儒和周彩兰走在一起的亲昵姿态狠狠地闪了眼。
她又恨又怒。
两个没出息没本事的人凑在一起,难道不应该过得很凄惶、很可悲?
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周彩兰幸福满足的神采?
还有那个木讷到蠢笨的秦向儒,他脸上怎么可能有得意窃喜的灵动神情?
这一刻的愤怒,让连巧珍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半悦认为的异样阴郁的眼神,其实还喷涌着怒火。
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凭什么能活得如此闲适得意?
这一世配给他一个没本事的女人,没人替他做主,他已经木讷涣散过一世的眼神,凭什么反而灵动起来了?!
还有懦弱没本事的周彩兰,在家里,她得躲在男人的阴影之下才能过活。在外面,她要巴着袁冬初才敢正常走动。
这样的她,凭什么会有幸福满足的神采?而且这种神采,还是在通州的繁华街道上展示出来的。
想到这是通州,连巧珍更加不能理解: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那种居家闲逛的姿态走出来的。
连巧珍愤恨的打量着四周,结合上次见到的那辆马车也是在这边出现,最大的可能,秦向儒夫妇就住在这里。
这里住的人家虽然不是豪富,但也都过的富足,这片地府同样被人们视作有钱的居住地。
秦向儒和周彩兰能住在这里,而她已经经营了通州首屈一指的点心铺子,却仍然租住在一个狭窄困窘的院子里,周围也都是活在穷困挣扎中的人家。
为什么?
为什么重活一世,袁冬初和周彩兰依然能活得自在从容?
还有秦向儒……
她恶狠狠的看向秦向儒。
头戴儒巾,身穿浅青色棉袍,腰间束一条绣深蓝色云纹的腰带。脚下的厚底青布靴,同样绣着精致的暗纹,看起来整洁高贵。
本应佝偻着身体,永远都是一副见不得人样子的秦向儒,如今腰背笔直,步伐坚定,竟然很像个有身份的人了。
想到“有身份”这几个字,连巧珍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身边的康豪。
她嫁的这个男人,直到现在,还只是通州府衙一个打杂的。每日里穿着他那身粗布棉袍,一条宽布随便扎在腰间,一看便知这是市井粗鲁之徒。
若非处于无奈,她着实不愿让这样的丈夫走在她身边。
孕期的乏累,和她平日积攒的怨气,在看到轻松愉快的秦向儒和周彩兰之后,一股脑的奔涌出来。
她几乎不过脑子的目露愤然之色,看向康豪。
而她愤然的目光,遇到的却是康豪一双森冷的眸子。
是的,面对面的相遇,康豪当然也看到了秦向儒。
而且,因秦向儒曾经和连巧珍议过亲,后来更是诚运重要的一份子,康豪虽没和秦向儒正面打过交道,却也是照过面的。
看到被连巧珍拒绝的秦向儒,和他船工之家出身的妻子,笑语嫣嫣走来的一瞬间,他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当他下意识的看自己妻子时,心却是更凉了。
连巧珍眼中迸射出的情绪极为复杂,但康豪很清楚,其中绝没有对他这个丈夫的认可和满意。
然后,他便看到连巧珍把那种不甘、不满、怨天恨地的目光看向了他。
康豪不是秦向儒,他原本只是有点心凉,但遇上连巧珍的参杂了各种情绪的目光时,他的眸子也悠然转冷。
他之所以事事让着连巧珍,甚至回到家里,丫鬟婆子只看连巧珍脸色行事,时不时便会慢待于他,他都能容忍。
因为他的父母、弟妹,如今在易水县过得舒心,源自于连巧珍。
但这种容让,却不会没有底线。否则,他就称不起男人这两个字了!
连巧珍在和康豪森冷的目光的触碰中,豁然醒悟过来,她是有秘密的人,不能泄露太多心事。
而且她同样也知道,康豪不是秦向儒。康豪的确在容让她,但那是他愿意,若是触碰到他的逆鳞,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看到秦向儒一行人,连巧珍转了很多心思,但时间上看,却只过了很短时间,双方脚步都未做停留。
连巧珍回过神后,便垂下眼帘,手依然扶着肚子,缓缓向前。
秦向儒这里却没那么多想法,只是略有些尴尬。
再往前走了两步,秦向儒想了想,还是冲着康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康豪知道自己夫妻二人不睦,和人家秦向儒没什么关系,倒也不随便迁怒旁人。
见秦向儒主动示意,便也收敛神色,点了个头,两方人交错而过。
双方渐渐拉开距离,周彩兰才回头看了一眼,问秦向儒道:“是连巧珍和她相公吧?”
秦向儒略有些紧张:“嗯……我其实只是远远见过她,没来往过,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怕自家媳妇会多想。
但周彩兰却一点儿没往别处想,只就事论事的说道:“听说她很中意她相公的,我怎么瞧着他们不太处得来的样子?”
秦向儒心下略松,应道:“是吗?我没怎么注意。”
他光怕周彩兰有想法了,真没注意其他。
周彩兰只是随口一说,还很不经意的给连巧珍夫妇找了个借口:“也许人家太讲规矩,在外面要端着的。”
说着话,还小小的做了个鬼脸,似乎在替自己和相公太随便感到不好意思。
接着便撇开这个插曲,继续糖瓜的问题了:“那就我和半悦分开尝糖瓜好了,尝到好味道的,便多买些。若是比咱家那边还好吃,我便给冬初和秀春她们也带些……”
半悦只是她借来的,而且人很不错,她自己觉着不太好的事,不能都让半悦一人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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