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谢怀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他看了十年。泓泓秋水里的清澈淡静,十年来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就如这双眼的主人一般,任沧桑变迁,她,永远都是当年梨花树下,一笑倾心的人。帝王之路荆棘遍布,她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用她的智慧她的心血辅佐甚至是保护着自己,回首再去望来时路,已是兰泽芳草无限美好。</p>
不由自主,轻轻吻了吻她的血色淡薄的唇:“英芝,朕懂你的意思了。朕答允你,给孩子们选择的权利,也给他们被选择的责任。”他收回抚在刘英芝腹上的手,双手紧紧环住刘英芝的肩,他的胸膛紧紧贴住刘英芝的背,感觉着怀里人的心跳从那单薄的背透过来,一下一下,仿佛就跳在自己的心上:“英芝,其实朕并不在乎孩子。朕在乎的,只有你;朕最想握住的也只是你的手,一生一世,来生来世。”</p>
刘英芝靠在欧阳谢怀的怀里,望向窗外长天,无星无月,暗沉一片。欧阳谢怀的胸口耿耿炽热,但未及温暖她的心,已叫悲哀湮灭。</p>
流年暗转,暑气一日日浅了下去,晴天辽阔,渐渐显出秋日的几分高远来。</p>
这一日,欧阳谢怀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完毕,就往承福殿来。近了内殿,就远远瞧见刘英芝端坐桌前,手中执着卷册正凝神细看,桌上还堆着厚厚一撂的卷册。</p>
此时,天已近暮,夕晖斜铺,将刘英芝一身白衣镀上淡淡的金红颜色,衬着这晕晕暖色,她的容颜愈发显得清丽端妍,美不胜收。</p>
欧阳谢怀却微微皱眉,轻声呵斥侯在外间的张祥:“朕不是叫你看着英芝,要她安心静养,不可操劳?她怎么不是在床上歇着,却是在那看书?多久了?”</p>
张祥满心冤枉,却不敢申辩,只跪着告罪:“奴才不敢违抗圣命。刘大人午后一直在床上歇着。后来尚书来了,又带了这许多策论来。刘大人与他谈了半个多时辰,兴致很高。尚书走后,奴才劝刘大人歇息,但刘大人说精神甚好,非要看那些策论不可。奴才劝说不过,只好——”</p>
欧阳谢怀摆摆手,步入内殿。</p>
刘英芝一向警敏,此刻却仍捧卷细读,唇角笑意微微,微垂的长睫下隐隐可见流光熠熠。</p>
欧阳谢怀走到他身侧,轻轻咳嗽一声。刘英芝这才从文章中醒觉过来,唤了声陛下,忙要站起身来。</p>
欧阳谢怀轻轻按住他肩头:“坐着罢,小心身子。”说着从她手里将卷册抽了过去,随意翻了翻:“什么好文章,叫你看得如此入神?”</p>
“陛下,不仅是好文章,更是好人才!”刘英芝满面笑意,迎着绚丽霞光,无限容华:“这次各州府推荐帝都的官吏,陛下让吏部出的是关于百姓生益的题。这个题出得极好,所以臣私下托了尚书,让他请京中各部官员也就题做些文章上来。尚书方才与臣谈了此事,说其中一人的文章尤令人激赏。臣方才仔细看了,果不其然,有宰辅之才!”</p>
“哦?”欧阳谢怀将手中策论展开,最左下有一行小字:陈知新。“陈知新?可是常州赈灾的那个?”</p>
刘英芝微笑颌首:“正是。臣原先觉得此人性情严明品格勤廉,又长于上下沟通营转调度,所以向陛下荐了他去办常州赈灾的事。臣原是属意让他在吏部顶个缺,陛下却他放在户部,其实并非他的长处。”顿了一顿才接道:“不过他这篇策论做得实在是好,有大贤之风大才之貌。此人才德不下于臣,行事手腕更胜臣良多,陛下当密切留意,不要负了如此能才。”</p>
欧阳谢怀许久不见她如此欢颜,却是为着别人,心下不快,不由冷哼一声,将手中卷册摔在桌上。</p>
刘英芝微微错愕,略一思索心下便有些明白,含笑而言:“陛下,臣曾说过:立国在于黎民,立政在朝臣。陛下可还记得?”</p>
欧阳谢怀听了,明白过来,面色稍霁,也在桌旁坐下来,握住刘英芝的手:“别忘了你现下身子特殊,不要太操劳了,再者说到底,这毕竟是朕的天下。”</p>
刘英芝听得最后一句,心猛地一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再不敢不愿多想,只轻轻道了一声:“臣明白。”</p>
欧阳谢怀笑笑:“朕方才从承福池边来,见满池荷花大多谢去,唯有一枝,依旧皎白娉婷,开得正好,朕瞧着那白荷便似看见你一般。朕这几日都在想给皇儿起什么名字才好,就在刚才却有了主意。”他从案上笔架上取过一支紫毫,蘸饱了墨,在洁白如云的宣纸上写下一个字。</p>
“和?”刘英芝点头:“好名字。”</p>
听到他的称赞,欧阳谢怀更是满面得色志满踌躇:“这和字,与荷谐音;再者,朕希望他兄弟二人能够兄友弟恭,一团和气,那么,天下也就一团和气太太平平了。”</p>
刘英芝微笑颌首,问:“那另一个孩子呢?陛下可有想好?”</p>
“另一个孩子的名字,朕留给英芝起。”欧阳谢怀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双手环着刘英芝的腰,头轻轻枕在她腹上,静静听了一阵,抬头笑道:“你都没有睡,他们却都睡着了。”不过半旬,刘英芝的肚腹又隆起不少,仅容欧阳谢怀张开双臂勉强环抱。若说十月怀胎,现下离临盆还有三个多月,欧阳谢怀抬头看着刘英芝日益削尖的下颌,担忧从心底升起,她是这么单薄清瘦的人啊——</p>
刘英芝微笑:“臣想到一个了。”说罢也提笔在那纸上写下。</p>
欧阳谢怀起身来看:“让?”</p>
刘英芝微微点头:“对,取君子贵忍让之意。”</p>
欧阳谢怀闻言朗笑:“英芝,你自己是个君子,就要孩子学你,也做个君子?”他弯腰在刘英芝鬓边轻轻一吻:“其实是个君子也没甚么不好,只是千万别象他母后一样不解风情爱煞风景。”</p>
他气息灼热,拂在刘英芝耳畔,刘英芝的心不由一乱,这一乱之下只觉得心口处沉沉生出一种凝滞感,仿佛被闷捂住,跳得极缓极倦。不着声色地压住不适,刘英芝淡淡道:“陛下,您以为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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