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孩离不开娘,其实,娘更离不开孩。陈芸短短两句话就戳中了潘翠莲的软肋,让她不得不沉默下来。
“若非逢元掣肘,我又何至于现在这般忍气吞声?早一门心思要和他和离了!”
同为女人,陈芸厌恶沈衡的心不比潘翠莲少分毫,只是心下可怜沈逢元年纪尚小,不忍见他父母离异,所以想了半晌,才道:“我晓得嫂子心里苦,可男人哪有不是三心二意的呢?”
潘翠莲默默听着,不觉淌下一线清泪,“我和他同床共枕了三载,自然知道他是风里杨花——滚上滚下,只是我万万没料到,他居然如此恬不知耻,背着我在外偷腥。这实实是打我的脸,举凡不晓得内情的人,还道我是个妒妇,容不得丈夫纳妾呢!”
“嫂子可千万别这样想,你是怎样的人,我清楚,老祖宗和几位太太那里更清楚,没得为了一个外来户,就容不下嫂子!”陈芸温声劝着,慢慢拿手握住了潘翠莲的手,继续道:“只是,事情已然发生了,嫂子不可能一直装聋作哑,还要早拿主意为妙!”
“为今之计,也只有接人进府了!”潘翠莲无奈地说,“只是,我们太太那里尚不知情,还要告诉一声才是!”
陈芸也觉得这事由吴夫人做主更妥当,于是附和着点了点头,又说些宽慰的话给潘翠莲听。
潘翠莲知她好心,当面称了谢,又告诉陈芸一些保胎之法。
陈芸听了,很是受用,不由感激。
到了次日,果然听说吴夫人派了心腹出府,陈芸一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倒也不甚意外,只是吩咐瑞彩盯紧风声,一旦有陌生人入府,一定第一时间跑来告诉自己。
入夜,一顶轿子穿过蒙蒙夜色,堂而皇之地从后门进了内院。
瑞彩眼尖,一见轿子边跟着的是秋香,登即反应过来,于是急三忙四回了落梅院,向陈芸禀告。
陈芸听了,只是郁郁一叹,心里盼望这外室是个安分老实的,千万不要与潘翠莲为敌,搅得家宅不宁。
赶巧沈复从外面回来,见她闷闷不乐坐着,不由心下可怜,就满眼关切坐到她身边,问:“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谁又惹你不痛快了?快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即便告诉了你,也是无用,你又管不到他头上!”陈芸应了一句,抬头见沈复还欲逼问,赶忙岔开话题:“你先别管我了,我倒想问问你呢,如今丧期也过了,你打算何时离家游学?”
“看你现在寝食不安,我哪里还有心思离家,不若等你顺利生产了,我再出去得了!”沈复真诚地说。
陈芸听得满眼感动:“我也不舍得你离家,可眼瞅着大比之期将近,我总不好拖你的后腿,何况,老爷、太太还对你寄予
厚望,我想,你还是乖乖去读书吧,反正我现在快五个月了,比原来安稳多了,应该不会再出乱子了,你就别担心来担心去了!”
“你越这样说,我越不放心!”沈复一边握住陈芸的手,来回在自己手里搓.弄,一边又满眼担忧道:“想当初,鲁嫂子还怀胎六个月了,还不是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
陈芸与章佳氏交往时,从未听她提起过此节,如今骤然从沈复口中获悉,不由吃了一惊。
沈复见她害怕了,赶紧又说:“所以啊,你就别催我出去了,总归是守在你身边好!”
“话虽如此,可太太那......”陈芸迟疑着说。
沈复随意道:“你只管放心好了,娘那里,我去说,她应该不会逼着我出去读书!”
陈芸晓得陈氏一向心疼沈复,当下也不怀疑,只是伺候沈复换了寝衣,然后相拥而眠。
次晨,陈芸刚刚睁眼,便觉身心不适,连忙唤了沈复到身边。
沈复见她痛得面目狰狞,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面温声安抚,一面又打发平顺去外面请大夫。
大夫满头大汗被平顺牵了进来,连口气也喘不上,又被沈复拽到床边,隔着香云帐把脉。
仔细把了脉,大夫笃定是心火燥热,以至胎动心悸,于是交代几句,临走前留下一副安胎清热的药剂。
沈复匆匆看了药方,连忙命人抓药。
等药送来,沈复迫不及待打开药包,只见暗黄色外包里面装着几十粒大如痦子的丸药。
沈复把药送到鼻前闻了闻,觉着味道有些奇怪,心里不大放心,就对着方子翻了翻药书,见那症状对得上,这才遵从医嘱,兑入提前准备了的神曲之中,又以一碗米汤调和,筛过送给陈芸服下。
如此服药,歇了几日,陈芸果然恢复如初,又逢赵省斋寄了信来,让沈复不必着急回去,只管在家陪伴内子,还在信中将历年试题写明,吩咐沈复闲时多属文,以免应试之时手生。
沈复阅了信件,十分感念赵省斋的教育之恩,连忙也回了一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陈芸见他果真留了下来,心里自是高兴,偏不巧陈氏这时伤了风寒,陈芸只得过去侍奉。
陈氏本不想动劳陈芸,可见她情真意切,倒也不好拒绝,只得任由陈芸伺候了汤药,然后才叹息道:“这还没上年纪呢,就已经这般不中用,可想而知,将来这身子得有多差!”
陈芸听得清楚,忙笑道:“太太可千万别这样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
陈氏听了这话,不禁一叹:“我才和俞家太太商定了,说过几日去白云观上香,如今又生了这一场病,只怕要毁约了!”
“可是巧呢,俞家太太早起才打发
了人来传话,说红英妹妹这几日染了风寒,缠绵病榻不起,原先和太太商定的上香之日恐怕得往后拖延!”陈芸心平气静地说,“我又将太太也病了的事告诉来人。那人倒吃了一惊,连连说天公不作美,还求我代为问安!”
陈氏默默听着,最终道:“这倒罢了,我才听说紫芝怀孕了,你最好抽空挑一份礼送过去!”
“太太放心好了!”陈芸微笑着说,“我早备着了,连红英妹妹结婚的贺礼也一并备着呢!”
陈氏闻言一笑,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今年年初,俞家太太曾私下对我说,说俞老爷已着意为红英择定夫婿,我当时听了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想着雪茹也到年纪了,我也该费费心了。如今当着你的面说了,不为其它,只是让你素日里多留些心,如果听见了什么好品行的外男,不必遮遮掩掩,只管告诉了我知道!”
陈芸一听陈氏让自己给沈雪茹物色夫婿,心里顿时一揪,又想起元宵灯会的场景,不由心内一撼。
陈氏见她若有所思,只当她久站致累,于是不再多言,一口吩咐她放下手里端着的汤碗,回自己院里去。
陈芸遵命而行,一路过了穿堂,正要步入花丛,只听路边墙内传出一阵刺耳的训斥声。
陈芸晓得这是马姨娘的居处,只是向来没有拜访过,如今途径此处,原本可以充耳不闻,可她一想到自己是管家母,维护内院和睦的那份使命感就油然而生,让她不由自主靠近房舍。
穿门而入,陈芸才往屋里走了几步,就见马姨娘靠着大迎枕,拿手指着站在面前的沈启堂,骂道:“你这没志气的东西,我好意让你描红练字,你不听话,也就罢了,这纸上漆黑一团又是什么?”
沈启堂撅着小嘴,低头不语。
马姨娘见他这副模样,越发生气:“这三分靠教,七分靠学,似你这般不求上进,碌碌无为,别说老爷不喜欢你,连我也瞧不上你!”说着,气得将手里的白纸抖在地上。
沈启堂低着头,眼睁睁看脚边落了一地纸,心里想蹲下来捡,又怕马姨娘继续发火,为难至极。
陈芸眼疾手快,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启堂兄弟又犯了什么罪,惹姨娘这样生气?”
马姨娘和沈启堂听见声音,无不吓了一跳。
马姨娘回过神来,张口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正训你兄弟呢!”
陈芸温婉一笑,扶腰蹲了一蹲,顺手从地面捡起一张纸,只见上面描得乌黑一团,于是笑道:“字是黑狗,越描越丑,启堂兄弟以后可记住了,这练字就是练字,可不敢再这样胡描乱画!”
沈启堂听得清楚,不由望了陈芸一眼,心里涌出一股感
激,然后慌不迭点头称好。
马姨娘一直盯着儿子,眼下见他异常乖觉,不禁联想起他素日所为种种,心里顿时感慨万千,于是轻嗤一声,道:“这孩子记吃不记骂,类似的话,我已说了几百遍了,可他压根不往心里记,我也是无计可施了,只求苍天有眼,让他早日开窍吧!”
陈芸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我听说,私塾里才换了位德高望重的讲师,启堂兄弟跟着圣人,还愁将来没有作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