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这管道里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越知水话音一出,三个男人都沉默了。
周绪仰着头看着眼前的螺旋桨,伸出手想去试试那桨刃究竟有多锋利。
阿石见状,在下边呵斥道:“干什么呢!”
“我先试试。”周绪被那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缩回了手,他搓了搓掌心,又把手抬了起来。
阿石看着他的手渐渐朝桨刃靠近,一时连呼吸也忘记了,嘴微微大张着,一对眼珠子瞪得快掉出眼眶。
周绪十分谨慎,用指腹在那桨刃上很轻地碰了一下,根本不敢加劲。他收了手,深呼吸道:“确实很锋利,这玩意要是蹭到背,皮都得掉一大片。”
他说完,又垂眼打量起自己的身材来。
这三个男的中,就数他最瘦,他在自己胸前、腰上比划了一下,又在那螺旋桨比划了一番,然后笃定开口:“我能过去,没问题。”
阿石微微眯起眼,紧张得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我应该也没问题。”
两人在确认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朝郑希看了过去。
郑希沉默了一会,他那锐利沉稳的目光落在螺旋桨上,黑色的眼眸倏然一变,只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他的眼异变成了兽瞳。
金色的,璀璨如明珠。
那双兽瞳紧紧盯着螺旋桨看了一会,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穿过那螺旋桨的可能性。
“不必勉强。”越知水忽然说。
郑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我没问题。”
檀羡皱起眉,发觉郑希从爬上这管道起,背一直微微弯着,那弧度很细微,与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郑希这人,平时做什么都是腰背挺直的,难得有弓着腰的时候。
她总觉得,郑希所感受到的疼痛,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
头顶上高悬着的螺旋桨依旧静止不动,水从管道上端滴落,忽然啪嗒一声落在桨叶上,那细小的水珠登时溅上了管道的内壁。
檀羡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那静止的螺旋桨,更加觉得,这螺旋桨是后来才安装的,否则又怎么会被放置在隔层里?
隔层的空间虽然设计得不怎么高,但恰恰能安放这个巨大的螺旋桨。
而隔层分明也被切割了,否则这管道又怎么能直接穿过夹层!
这种设计,怎么想怎么不合理,根本不像是一个高规格的实验室该有的。
“这管道是后来才安装的。”越知水冷静开口。
“怎么看出来的?”周绪惊讶问道。
越知水没开口,阿石指着螺旋桨顶上那又收窄的管道,替她答了,“这管道的密闭性不是特别好,像是匆忙赶工装上的,靠右的管道内壁明显被突出的混凝土砖挤压到了,那砖根本没有切割好,所以才把管道挤压变形。”
他皱着眉,又说:“实验室怎么会允许有这么不严谨的细节存在?”
越知水点了一下头,“挺有道理,恐怕后来所宣称的排污不合格,就是为了将这管道强制拆除,也好给这B21区的实验室一个警告,可惜悬崖勒不住马,况且这异化也不是B21区的实验室能左右的,一切早就酝酿成熟了。”
檀羡听得心惊肉跳,早在异化大爆发前的半年,她和林可孺就没有了联系,那时候林可孺似乎忙得很,而她也因为课业的问题,久久没有向林可孺问好。
她心说,林可孺的团队,是不是早在那时候就开始忙着处理这件事了?
而她和林可孺的最后一次联系,是林可孺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她那时已经和越知水领了证,两人只短暂地相处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越知水常常不在本地,而她也因为经常要到学校,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那天,大概是夜里近一点多,她看了一眼时间,想着要去洗漱,没想到手机忽然响了。
她向来不喜欢接电话,总觉得什么事在电话里交谈不如当面说得清,她懒得理,可那大晚上的,除非是有急事,否则也没人会挑这时候打电话。
在保存了文档之后,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只见来电上显示着林可孺的名字。
很意外,林可孺虽然全身心投入在实验室里,但他一向作息规律。
在那一次通话中,林可孺竟然问她——
“有出国的想法吗。”
檀羡回忆起林可孺的话,只觉得浑身拔凉,原来林可孺早就知道。
可惜林可孺没有料到的是,传播的源头到现在仍旧未知,不一定是从国内开始的。如今国外也已经遍地异化人,人类异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因为未知的传播途径,所有国家都已经关闭了港口和航班,封锁边境,成立了多国抗异化联盟。
只是,这个联盟成立的时间非常短,很快就从内部开始瓦解——
因为领导层的人异化了。
“越姐。”在寂静中,周绪的声音低沉却响亮。
“说。”越知水吃力地攀在内壁上,用目光丈量螺旋桨到管道出口的距离。
遗憾的是,根本看不清,螺旋桨上边的管道似乎还有一个拐角,将视线挡住了。
“这B21区的实验室是不是在大爆发之前,就已经有人异化了,他们为了隐瞒这件事,通过管道把异化人搅成肉泥输送到核心区以外。”周绪越说话音越小,连底气也没有了。
越知水哪知道这实验室经历了什么,她沉默了一会,思索周绪这猜测的可能性。
“也不是没有可能。”檀羡忽然开口。
周绪“哎”了一声,鼓足劲了后,缓缓将头从螺旋桨的刃将穿过,那紧绷的脖颈正巧就在锋利的刃前,让人触目惊心。
他不敢扭头,整个人僵住了,缓缓说:“我现在试试能不能过去。”
“不行就退,不必勉强。”越知水连忙说。
檀羡不敢将双眼从周绪身上移开,那能将整个异化人剁成肉泥的螺旋桨,定然锋利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她眼睁睁看着周绪缓缓撑起身,踩在管道内壁上的的双腿幅度轻微的打着颤。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可在把肩穿过螺旋桨时,由于看不见背后的螺旋桨和后背的距离,以至于直接将背部抵上了那道刃。
连切割的声音也没有,周绪后背的衣料猝然划破,一长道血痕陡然出现在皮肤上。
他浑身僵着,即便是觉得疼痛,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绪憋着一口气,踩在管道内壁上的腿缓缓调整着位置。
“周绪,往前两公分。”越知水冷静地说。
周绪缓慢地往前倾了点,将双手伸至头顶,他愕然发现,在螺旋桨之上,已经没有了能够供人攀爬的扶手!
管道上除了一些干涸了的不明物质和水垢外,几乎光滑得连借力的地方也没有。
他咬紧了牙关,整个人懵住了。
“怎么了?”阿石在底下问道。
“上面没有扶手,管道太滑了,踩不住。”周绪目眦欲裂,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越知水皱紧了眉,她瞳仁骤缩,眼睁睁看着周绪踩在内壁上的脚打滑了一下。
周绪往下一跌,那锋利的刃口割破了单薄的衣料,直锯向他的皮肉,鲜血登时将那刃口染红了。
非常深的一道,几乎横穿了整个背部!
没想到周绪一语成谶,被那桨叶的刃狠刮了下,他的后背登时掉了大片皮。
阿石猛地抬起手,扶住了周绪下滑的脚。他倒吸了一口气,长呵出声,硬是用单薄的手掌将周绪支住了。
周绪的右脚踩在他的掌心上,整个人冷汗直冒着,他缓缓转动眼球,却看见刀刃和脖颈的距离。
太近了,近到他根本看不见!
可底下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檀羡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见刃口离周绪的脖子,只有一公分。
一公分,再近一些,轻的话是一道细细的血痕,如果重了,怕是血喷如柱。
可惜这管道太窄了,如果两个人一起的话,势必会寸步难行。
郑希却咬紧了牙关,从阿石的身侧挤了进去。
一时间,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近乎连一道细微的空隙都找不到。
郑希抬起手,猛地握住了其中一片螺旋桨叶的刃背,他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鼓起明显。
“踩上螺旋桨,小心别踩到刃口。”他厉声喊道。
檀羡又朝螺旋桨上方的管道看去,只见那拐口离桨并不远,如果能踩着螺旋桨往上的话,恰好能攀到拐角上。
拐角的上段与地面持平,恰好能爬。
越知水在人群最后,只能微微眯着眼盯着,“周绪,你上去之后把刀拿出来,钉住管道,管道壁太过滑腻,如果不用刀,你很难稳得住。”
她顿了一下,又说:“手不能也跟着脚一块打滑了。”
“好。”周绪应声。
他猛地施力,而阿石在底下也吃力地将手抬高,以便他能更轻松地穿过螺旋桨。
黑暗中,那螺旋桨像是数把拼接在一起的死神镰刀,正准备索这些闯入者的命。
周绪拔出了刀,歘一声将刀刺向了管道的内壁,可没想到这管道的材质并不简单,这一下捅过去,竟只是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他双眼泛红,扬声问道:“阿石,你还撑得住吗!”
“可以。”阿石松开牙关应了一声。
周绪握刀的手如疾风暴雨一般,迅猛地狠捅了几下,终于将刀刃卡进了管道里。
他单手握着那匕首,缓缓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如同在做引体向上一样,他缓缓屈起手肘,将身体往上提。
“腿不能再往后靠了。”越知水冷不丁开口。
周绪又拼了命一般,将身体抬高到极致,不顾腿被划伤的风险,屈起膝以十分别扭的姿势,踩到了螺旋桨上。
他的前膝和小腿腹接连被刮出了大道血痕,绽裂的伤口里鲜血徐徐流出,顺着脚滑淌进了鞋里。
“周绪!”越知水面色森冷至极,“不要命了?!”
周绪没有应声,他已经踩上了螺旋桨。
那螺旋桨因为受力而缓缓转动了些许,所幸郑希遏止了那桨叶的动向,周绪才没有滑倒。
周绪低着头缓缓移动落脚的位置,恰好踩在了螺旋桨的中心。
“郑希,你可以放手了。”他终于开口。
郑希却没有松手,依旧握着刃背。
而周绪将捅进了管道内壁的刀拔了出来,在稳住了身形之后,伸手够向了上方的管道拐角——
手恰好能攀上去。
在又将刀卡入管道后,他才抬起上身,在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后,终于爬了上去。
檀羡松了一口气,看着周绪探出头,那神情痛苦得像是在隐忍什么。
“周绪,腿上的伤简单包扎了一下。”越知水声音冷淡地说。
周绪点了一下头,然后猛地张开嘴干呕了起来,而他那大张着的嘴正对着的下方,恰好就是螺旋桨,螺旋桨的下面,就是檀羡和越知水等人。
檀羡脸色大变,避如蛇蝎一般缓缓往下挪了一点。
越知水额角一跳,“周绪!”
周绪摆摆手,又干呕了一阵才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这上面……”
“怎么?”越知水皱眉问。
“有点脏。”周绪艰难开口。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虚惊一场,本还以为他的伤口这么快就被感染了。
周绪艰难地从衣服和裤子上各撕下了大片布条,简单地包扎起自己腿上的伤口,一边包扎还一边干呕。
有了周绪在前,阿石穿过那螺旋桨并不难,可郑希却吃力了些。
郑希在爆发前就常常去健身房,身上没有一寸肌肉是平白无故长出来的,他的身材也比周绪和郑希壮硕许多,对于他而言,那桨叶间的间隙更显窄小。
在穿过螺旋桨时,他抿着唇隐忍着胸腔里的疼痛,在被桨刃猛刮上前胸后,还硬是穿了过去。
檀羡和越知水在下方看着,在看见郑希爬上去后只觉得悬在喉头的巨石往下沉了点儿。
可没想到的是,郑希上去之后,竟和周绪、阿石一起干呕了起来。
檀羡甚是无语,不紧不慢地说:“到我了。”
“嗯。”越知水颔首。
檀羡开始调整方向和位置,只见一只手越过她的侧颊,稳稳地握住了桨叶。
她的后背一重,像是抵着什么坚韧的东西,回头一眼,竟是越知水刀削一般的肩。
“桨叶我替你稳着了,你踩着我的肩上去?”越知水的唇似乎要贴上她的耳畔一般,声音近得很。
檀羡侧头睨了她一眼,“你是想让我踩回去么。”
越知水眉一挑,没说话。
“别。”檀羡却拒绝了,“那个机会先留着,让我再想想。”
“想什么。”越知水那低柔的声音还挺沉稳,“想着用什么姿势吗。”
檀羡瞪直了眼,琢磨着越知水是不是在开黄腔,可越知水冷着脸的模样太过正直,让她找不到半点端倪。
她陡然变成了猫,连越知水的肩也没有踩,轻盈地穿过了螺旋桨,又灵巧地落在了管道的拐角上段。
越知水眼眸带笑,只是这下就没人替她稳着螺旋桨了,如果一时踩偏,螺旋桨很可能会被踩得旋转起来,到时,她可能上半身和下半身就要分家了。
她正琢磨着怎么上去的时候,却见檀羡探出了大半个身,朝她伸出了手。
而后边,周绪和阿石正抓着檀羡的腿。
檀羡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脸色又青又白。
越知水握住了她的双臂,而后阿石和周绪抓着檀羡往回拖。
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掌心的汗使得交握的手开始打滑。
檀羡忍不住也干呕了一下,但她的牙关咬得很紧,胸膛因忍着干呕而剧烈地抽了一下。
越知水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想不通上面究竟有什么。
一时间,酒香和橙花的香味如打破的酒缸一般,砰然四溅。
檀羡愣了一瞬,隐约间,她似乎闻见了另一股香气,不是先前常常闻到的酒香,而是清新得像是什么花……
她想了想,在车上时,越知水描述过她所闻到的香味。
橙花?
檀羡浑身一僵,确实是橙花,不是苦橙,是甜橙。
清新倒是清新,可闻久了似乎会有点腻人。
这不会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并且还只有越知水能闻到的香味吧。
只一恍神,她竟头晕目眩起来,不由自主地在橙花香味中找寻那一股醉人的醇。
越知水自然也闻到了,这香味比任何时候的还要浓郁,像是熟透了的果实——
正等着被采摘。
那蠢蠢欲动又难以自制的占有欲从心口急急蹦出,像是藤蔓一般,缠住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她悬空着,脚下便是那会将人绞成肉泥的螺旋桨,这一松手,就算没有被剁碎,也会顺着管道滚落到底。
“别松手。”越知水按捺着那心底的吼叫,冷声说道。
心底那个声音却仍在叫嚷着——
“是你的。”
檀羡紧紧捏着越知水的手,几乎坠出去的上半身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双臂承着越知水的重量,要种几乎要脱臼的感觉。
她咬紧的牙关几乎要痛得闷哼出声的时候,周绪、阿石和郑希终于将她拖了回去,而越知水也攀了上来。
越知水爬上去后,喘着气抬起了眼,这才看清远处的种种。
数个异化人只残存了上本身,那些残破的肢体堆叠在一起,已经明显发黑腐烂。
还有些个是左半或右半身体被锯碎了的,各种人体器官淌了满地。
霉菌将它们包裹了起来,腐烂的皮肉里,大大小小的蛆正在拱着身蠕动着。
这些异化人,恐怕是被绞断了半个身后艰难地爬了上来,可惜它们还是死在了这里,并且没被水冲下去。
越知水忽然也想跟着干呕了,她转过头,在将视线移开后,似乎舒服了不少。
她几乎闻不到那腐臭的气味,只觉得一股橙花的清香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淡雅又清爽,夹带着一丝丝甜。
她下意识朝檀羡看去,却只看见一只浑身湿漉漉的猫正背对着她。
越知水:……
就这么不想面对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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