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想叫醒她。
越知水想了想,这一路上檀羡似乎总是昏昏欲睡。
她本来以为这人是太见外了,以至于在车上也没怎么说话,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才发觉对方半睡半醒着。
天台的门被猛地撞了好几下,门上细屑般的尘土徐徐落下,那动静震得挡在门前的柜子和桌椅都晃动不止,放在盆里的暖水壶也晃得哐当作响。
所幸门缝没有渗出光,就连细小的缝隙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或许是撞击了几次无果,异化人竟放轻了动作,似乎没有再在这门上下功夫了。
风声喧嚣嘈杂,和风声一样吵闹的,还有越知水的心。
越知水坐在地上,想了很久檀羡为什么这么别扭,后来又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态了。
毕竟是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姑娘,又自小被檀家捧在手心里,平时也少和外人接触,独来独往的,这样的人能不单纯别扭么,轻而易举就会被别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越知水冷着脸轻叹了一声,可她既没有花言,也没有巧语,兴许是救了檀羡几次,这小姑娘就动了心。
毕竟是领过证的人,她比其他人对于檀羡来说,更要知根知底,难免会生出那么点想要依靠的念头。
越知水心软了,垂下的眼没敢正视躺在一旁的人,可眼尾的余光却忍不住斜了过去。
确实长得很标致,闭着眼的模样看着挺乖的。那安安静静地蜷着身的样子,让她连一句尖酸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哪还说得出口呢。
过了近二十分钟,撞门的异化人兴许少了许多,但动静还在。
越知水心里骤然觉得不对劲,檀羡还没有醒,不光如此,二车和三车的人也没有赶来。
她知道周绪的效率,这时候如果他们还没有到,那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手环仍然没有变化,既没有亮光,也没有发出声音。
越知水把套在檀羡手腕上的手环剥了下来,将耳机戴上后才冷着声说:“周绪,你们现在在哪。”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像是手环被拖在地上剧烈摩擦着,那沙沙声极为刺耳。
“周绪!”越知水又唤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回答。
这频道是一车和二车共通的,周绪没回答也就算了,没理由其他人也没了声。
越知水后背凉了大半,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才沉着声说:“二车和三车的人,你们现在在哪里。”
没有回应,只有源源不绝的杂音传了出来。
隐隐中似乎有打斗的声音,而后像是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炸开了,那巨响如山崩地裂一般,震得她耳膜发疼。
出事了,越知水心里明白。
水箱顶上,那异化人的血顺着水箱外壁淌了下来,大片的鲜血在越知水的身侧溅开,和粗糙的水泥地面撞出了朵朵红梅。
越知水飞快地转到了一车单独的频道,浑身紧绷地靠在墙上,又问了一遍:“现在到哪了?”
一样的嘈杂,一样无人回应。
越知水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猛地坐直了身——
不能坐以待毙。
檀羡被推着肩,耳边的声音也显得含糊不清。
她像是陷进了水里,整个人在来回漂浮着,眼前蔚蓝一片,明亮得近乎要将紧闭的双眼灼瞎。
可她浑身皆使不上力气,明明差一点就能浮到水面上了,可就是那么一点点,让她在梦里几近窒息。
像是有人正拉着她的脚踝,要把她往水底下拽去,她怎么费力挣扎都挣扎不上。
“我们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物质,能让生物在空气中瞬间改变形态。”一个男人忽然开口,那语调平和至极,仅仅一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
“很神奇,但那种物质消失得很快,像是一瞬间就了无踪迹了,我们甚至捕捉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幸运的是,被它‘感染’到的生物,形态虽然没有停下改变,但存活不了多久。”
“我姑且将这种传播称作是‘感染’,因为它和病毒实在是太类似了,可惜我们仍然没办法鉴定它的基因,不能对它作出一个定义,也没办法将这种物质保存下来,研究总是戛然而止。”
“六年了,这期间它似乎一直在成长,被感染的生物活得越来越久,起初只是一些低等动物会受到影响,后来它的传播对象明显发生了改变。”
“你也想看看吗,科学总是这么奇妙,这样超越自然的美丽,不努力很难有机会见证。”
“到这就行了,谢谢你今天送我,下个月舅舅就要到K市了,有时间再一起吃个饭?”
那瘦高的身影走向水泥方盒一样坚不可摧的建筑,那不算太高的楼房棱角分明,牌匾上的字端正而又冷漠。
檀羡猛地从水里挣扎而出,登时瞪大了双目,骤然醒了过来。
她喘着气,一道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身上。
檀羡眼一斜,才发觉是越知水在看她,可记忆中越知水不是去办公楼找那藏起来的人了么。
“醒了?”越知水略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说:“其他人可能出事了。”
檀羡连忙坐了起来,可唇舌却干燥得厉害,她垂着眼费力地吞咽了一下,“怎么回事,你刚刚不是去那边找人了么,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跑了。”越知水摇头,“楼里的人本来想袭击我,他的枪法没什么准头,格斗技巧也像是临时学的,反被我抢了枪。”
说完,她将身侧的枪举了起来,那看着沉重的枪杆与她略显细白的手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兽型和我差距太大,打不过就跑了,那辆车没开远,就藏在办公楼的另一侧,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那个人用滑轮滑下了楼,上车就走了,我没打中他们的轮胎。”越知水淡声说道。
檀羡睡了一会竟觉得舒服了不少,那昏沉的感觉退了大半,只是梦里的内容模模糊糊的,隐约记得梦见了一个熟人。
她站起身朝天台边沿走去,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空地上数不尽数的异化人在游走着,像是觅食的丧尸一样。
和电影里的丧尸不相上下的丑陋,不一样的是,它们的动作也许更为敏捷,感知力或优于丧尸,也许带上兽类的特性,连异化的皮肤和涎液都是有毒的。
檀羡一个激灵,忽地将梦里的慕慕回忆清楚了。
她想起了梦里那人说的话,猛地转头朝越知水看了过去,问道:“B21区在分区之前,是不是K市。”
越知水拎着抢来的枪站了起来,盯着毫无反应的手环微微皱眉,“是,怎么了。”
檀羡心脏猛跳着,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不敢确认……
她霍然抬头,眸光沉沉地说:“B21区的生化实验室,也许真的能找到点什么。”
“或许。”越知水冷声说:“但我们现在没条件冒险。”
檀羡顿时冷静了大半,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二车和三车怎么样了。”
越知水强忍着心底蔓延的焦灼,镇静开口,“大概率出事了,但如果真发生点什么,至少会有一个人发送求救信号,但我到现在什么也没有收到。”
“强制定位还有两分钟才开启,一会我看看他们到哪了。”她顿了一下又说。
檀羡点了一下头,又朝大楼底下俯瞰着,试图在道路上找到一辆能开的车。
那什么强制定位确实有用,可如果她们没有车赶过去,再有用也是白搭。
“还有多久?”檀羡边找车边问。
“一分半。”越知水皱眉盯着手环上显示的倒计时,等待着定位的启动。
檀羡鲜少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她一边找车,一边费劲地回忆着梦里的种种。
随着手环上时间的缩短,越知水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
“你离开J市的时候,为什么要带林姜。”越知水的声音里还带着微不可查的紧张,紧绷着的喉咙里钻出来的声音略显低哑。
檀羡随即转头朝一旁站着的人看了过去,可从越知水那沉沉的眸光里看不出任何的试探。
她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楼下看,“我真以为他是喜鹊。”
“就这?”越知水冷淡开口,她猛地收了声,十分僵硬地将这略带嘲弄的话语修饰了一下,“就这个原因吗。”
“不然呢。”檀羡狐疑地回答。
她飞快的别开了头,避开了越知水的目光。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可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檀羡紧闭的嘴里充斥着稀薄的血腥味,口腔里细小的伤口略微发着疼。
她得去B21区的实验室看看,好确认她是不是……
要异化了。
越知水双眼一转不转地盯着手环,在手环亮起红色警示灯的那一瞬,像是利箭划破了紧拴在心口上的绳索,心骤然一跌,回到了原处。
“亮了。”她淡声说。
檀羡回过头,“他们在哪?”
越知水转身面对着那硕大的水箱,指尖在手环上轻碰了一下,一幅幽蓝色的地图顿时被投映了出来,在水箱上像是一片沉寂的汪洋。
那巨大的地图上,数个红点静止不动着,这些红点的位置非常集中。
她的手微微一动,红点所在的区域顿时被放大了数倍,以相应的比例投射了出来。
二车和三车的人离得很近,非常近,近在咫尺。
可那个位置,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
檀羡看得清楚,皱眉说:“能看见更直观的卫星地图吗。”
“能。”越知水道。
只见映在水箱上的地图骤然一变,整个画面随即立体了起来。
檀羡看愣了,“那一片全是厂房?”
像是一片巨大的工业园区,放眼望去全是厂房。
“他们……”越知水皱着眉,“在那里干什么。”
在大片的地图中,檀羡发现B21区的实验室竟然离厂区不到四十公里!
如果有车,开过去也就三十分钟。
“走吗。”檀羡忽然问。
越知水还在沉思的时候,冷不防听见了檀羡的声音,她头一抬,便看见檀羡站在天台边缘,一双雾蒙蒙的眼变得精亮了起来。
风刮得厉害,檀羡整个人又瘦瘦弱弱的,看着像是要风刮下楼一样,看偏偏她站得笔直,下颌还微微抬着,那模样矜贵得很。
比起以前一言不发地时候多了点傲慢,却不骄横,刚刚踩到了那个点上,没半点偏倚。
“那就走。”越知水关闭了地图投影,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应了声之后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宠。
她冷着脸装作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檀羡的脸,试图揣测对方心里的想法。
扫了一眼之后,越知水自己先打心底乐了起来,她答应得这么快,小姑娘应该挺高兴。
然而檀羡只是默默走到了边上,攀在护栏上往下看着,找一个落地的好位置。
底下异化人来回走动着,一个个黑影密密麻麻,像是遍地的蚂蚁。
檀羡忍着不适,疑惑地回头:“你在干什么?”
越知水这才走近几步,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
檀羡总觉得越知水有点儿怪,她疑惑地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了缓降器组装,简单地穿好了绳索,回头又说:“楼底的车破损太严重了,我想去地下停车场看看。”
“可以。”越知水微微颔首。
“那你过来啊。”檀羡满脸莫名。
越知水又走近了点,冷着脸说:“怎么了。”
“一起下去,这绳索的承重还行,下面的异化人太多了,分开不太安全。”檀羡像是看傻子一样。
越知水眼里露出一丝错愕,故作自然地颔了一下头。
“你来。”檀羡又说,她心里略微忐忑,生怕越知水拒绝了,她如今这状态,如果下去又忽然困倦了起来,那就真的没辙了。
这话听在越知水耳里分明像在邀请。
越知水眸光略微一动,隐隐觉得檀羡那催促的语气略微带了点撒娇的意思。
一会要逃远,一会又主动靠近,确实别扭得厉害。
她起先拒绝家族势力的帮助,一个人J市打拼,再到后来渐渐在J市有了一席之地,这期间经历了不少波折,并没有像外界说的那样神乎其神。
后来人人提起她都不免带上了点敬佩,虽然来招惹她的人不少,可多少都是小心翼翼的,哪像檀羡这样,皱着眉就催上了。
“快。”檀羡又往楼下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异化人仍然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和尸潮来临毫无二致。
在这灼热的太阳底下,整个地面像是成了一个漫无边际的蒸炉,火是开了最大了,不光头要被晒得冒烟,即便是穿着鞋,也会觉得地面有点烫脚。
檀羡仰着头喘了一下气,周遭的空气也是烫的,扑面而来的风没有半点清亮,就连吸入肺中的空气也热得很,总有点儿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在定了一下神后,她又朝地下停车场的方向看去,所幸入口处没几个异化人,这样一来也能省不少事。
越知水又被催了一句,按捺着心里那奇异的想法,淡声说:“那就下去。”
百米高楼上,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影缓缓坠下,那结实的绳索已经被扯直到了极限。
檀羡紧咬着牙关,越知水横在她腰上的手像是要把她勒断一样。
她另一只手紧紧拽着绳索,手心已经被摩擦得略微发烫,隐隐有点刺痛,似乎掌心的擦伤又绽开了。
一侧楼面的玻璃全然碎裂,屋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尘埃和零碎的玻璃遍布满地,被撕碎的窗帘正迎风飞扬着。
悬在楼层中央的时候,檀羡本想踩着点什么荡出去一些,可没想到连借力的东西都没有。
“长度算错了。”檀羡紧咬的牙关一松。
越知水蹙眉往楼下看,只见一双双早就变形的手往上伸出,而那些类蟾蜍和蜥蜴的异化人,竟还不断地吐着舌。
异化人扬声嘶吼,嘴角淌出来的涎液流了满地,引得周边徘徊不停的同类也拥聚而来。
“我以为这绳索刚好够长。”檀羡实话实说。
越知水皱眉说:“跳到屋里。”
檀羡沉默地垂下眼,只见些个异化人皮肤上分泌出来的脓液在阳光里烁烁发亮,心里的不适顿时被拉到了极点,一阵反胃的感觉直从喉咙涌上。
她紧抿着唇使劲地咽了一下,抬起眼索性不去看底下的异化人,点头便说:“行。”
可两人恰恰就悬在楼层中央,根本没有借力的点让她们荡进屋里。
越知水冷声说:“能往上收一点么。”
“不能。”檀羡刚说完话,就觉得那紧贴着她的越知水动了动。
越知水那落在她耳边的气息也随之紊乱了起来,从她的耳后缓缓往下移动着,轻柔地扑在了她的颈侧。
檀羡浑身一僵,总觉得那淡淡的酒香像是蹿进了她的脑髓里一样,让她头脑空白了一瞬,竟连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了。
好像周遭异化人的腥臭味全被掩盖了过去,她只闻得见那醉人的酒香了。
檀羡抓在绳索上的手再度收紧,连掌心发疼也没有松开半点,那酒香好像勾得她连食欲也起来了,隐隐中她又觉得并不完全像是食欲。
好像想要把某样东西占为己有一般,那念想令她浑身发颤,理智在告诉她,这种奇特的感觉叫作——
渴望。
檀羡整个人紧绷着,脸色一阵苍白,思绪也随着变得混乱了起来。
她神情复杂地朝面前那正微微低头的人看去,越总低着头的时候虽然也没有小姑娘的娇羞,可终归是好看的,像是一株曼陀罗,明明生在阴寒之地,外人也明知这花有毒,可却让人想去采撷。
完了,檀羡心想,她可能真的要异化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越知水等人仅凭经验作出的判断。
她好像有点馋,想吃人肉了。
越知水正低着头解开那把她和檀羡拴在一起的安全带,可落在身上的目光太过热烈,让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在快要解开最后一个扣子的时候,她抬起眼,正巧对上了檀羡那略微复杂的目光。
越知水心里的焦灼被扑灭了大半,她从檀羡的眼里看出了担忧。
“别慌,没事。”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冷着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檀羡别开眼。
“你先跳进屋。”越知水说。
“不,你先进去。”檀羡皱眉。
越知水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声。
最后一个扣子咔哒一下解开了,越知水整个人只能凭借着臂力挂在檀羡身上。
底下的异化人像是十八层地狱下索命的恶鬼,一双双手正从灼热煎熬的锅炉里伸出来,要把她们也一并拉下水。
这一个跳不好,可能真的要跌入异化人堆里了。
“你……”檀羡承受着赘在身上的重量,只能吃力地喘息着。
越知水猛地松开了环在她身上的手,朝一边扬起的窗帘扑了过去。
到底没有借力点,这一跳根本跳不远!
檀羡倒吸了一口气,瞪着双目连一秒也不敢把视线移开。
只见越知水双臂一张,恰恰拽上了那已经被撕裂了大半的窗帘,她双腿一交,整个人缠在了那不怎么厚重的布料上。
撕拉一声,窗帘又裂开了些许,越知水往下一沉,随着窗帘骤然往下坠落。
“小心!”檀羡扬声喊道。
唰的一声,原本就裂开了大半的窗帘顿时裂成了两半。
越知水往屋里滚了一圈,肩背撞上了躺倒的桌椅,那些齑粉一样的碎玻璃直往她的背上扎。
她闷哼了一声,站起身就往四周看了一圈,以防哪个角落里还藏了个异化人。
幸好没有。
这屋子虽然不小,可家具通通都被糟蹋了一遍,什么桌子柜子全成了破裂的木板,连能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哪藏得了什么异化人。
“可以下来了。”越知水仰头朝屋外悬着的檀羡看去。
檀羡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她咬着牙往前荡了点儿,双手一松,听天由命一般往下坠去——
恰恰落在了楼层边沿。
越知水松了一口气,坐在了破烂的靠背椅上缓了一会。
檀羡本想将缓降器收回来,可没想到那装置扣在楼顶的部分竟然被卡住了,任她怎么拉扯也不为所动。
“收不回来了。”她皱着眉说。
“那就别收了,想别的方法下去。”越知水站起身,朝房间的门走了过去,她侧着耳听起门外的声响。
“不能走安全通道,你忘了楼道里全是异化人么。”檀羡呵斥了一声。
越知水意外地微微抬起眉,没想到小姑娘还是挺凶,“不,我只是想想这一层楼里有没有遗漏的异化人。”
檀羡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原本柔嫩的手掌已经被磨破了大片,血缓缓从破损的皮肉里渗了出来,所幸渗得不多。
像是想印证什么一样,她缓缓抬手,紧皱着眉明明是抗拒的,可却把掌心朝鼻子凑了过去。
她用力地嗅了嗅,却只闻见从崭新的绳索上沾染来的丁点气味,还有觉醒后才隐隐约约闻见的血腥味。
可哪有什么酒香呢,不管她怎么用力地吸鼻子,也不会生出那种奇妙的渴望。
虽然久久没有进食,可她压根不想啃一口自己的手,也没有那想要据为己有的馋。
有的异化人在异化的过程中,有时候会饥饿到吃掉自己的双足和双手,等到快到自己的内脏也掏干净得时候,自己就先死了。
檀羡松了一口气,心说幸好她并不想把自己掏空。
门忽然嘭的一声!
天花板上的灰簌簌落下,原本就半掉不掉的悬灯骤然落下,那些蒙了尘的水晶灯饰在地上哗啦碎了大片。
檀羡讶异地转过头,只见那扇原本紧关着的门竟然打开了,而罪魁祸首正站在门前,悠悠地收了腿。
她并不怀疑越知水的力气,毕竟在觉醒之后,她也是能徒手在墙上砸出洞的人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越知水就这么把门踹开了!
门整片仰躺在地,掀起了大片的尘沙。
那巨响停止的那一瞬,只有楼底下的异化人还在嘶吼着。
檀羡刚要朝越知水走去,忽然听见身后咯吱响着。
那咯吱声断断续续,像是什么东西在磨牙。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异化人半个身已经趴在了破碎的落地窗边,熔岩一样皮肤随着它的呼吸缓缓鼓动着。
檀羡缓缓退了一步,抡起地上那残破的凳子就往异化人的脑袋上砸。
那异化人厉声嚎叫起来,猛地甩动头颅,硬生生朝那残破的凳子撞去,它头顶上被划出了数道血痕,而檀羡也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她又抬起手,朝那东西的脑袋剧烈地砸了几下,可没想到那东西却攀得紧紧的,连一寸也没有挪开!
异化人的手像是吸附在地上了,它整个人好比一个巨大的吸盘,牢牢地贴在了楼墙上。
檀羡本想拔刀,可没想到又一个异化人缓缓探出了头,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了过来。
她原本还能镇定应付,可现在却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也许在底下,还有不少异化人正在往上攀爬着。
“越知水。”檀羡扬声说道。
越知水已经穿过了那扇门,在一片嘶声裂肺的嚎叫声中,隐隐听见檀羡在喊她。她正想着小姑娘什么时候这么爱喊她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别的动静。
她顿时转过身,连一秒也不敢停留,抬步便往回跑。
只见爬上来的异化人一口咬碎了檀羡甩过去的凳脚,迅猛地甩动了鳄鱼般硕大的尾巴,身一扭便张开血盆大口要朝檀羡咬去。
檀羡正正站在张着血口的异化人身前,纤细得宛若要给对方塞牙缝一般。
越知水屏住了呼吸,抬起手里的枪便朝那异化人对准。
可没想到檀羡竟朝那长着锯齿的血口伸出了手,硬生生把手里的刀卡在了那异化人的嘴里!
那浓稠黏糊的涎液滴在了檀羡的手上,她皱着眉嫌厌的收回手,按着对方的头顶和下颌,迫使它合紧了上下颚。
刀尖从异化人的下颌处穿了出来,整个刀刃被染得血红。
“避开!”越知水扬声便喊。
檀羡随即往旁闪开,耳边疾风掠过,隐隐看见子弹的金属壳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弹雨骤然喷射而出,全数落在了爬上来的两个异化人身上。
两个异化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胸膛俱颤,轰一声仰躺而下。
檀羡喘着气回头,眼里的余惊未散。
“不错,遇到危险知道喊人了。”越知水收回了枪,快速地换上了弹匣。
檀羡:“……”
“你是觉得我出门没带嘴巴吗。”檀羡捡起地上的窗帘,皱着眉狠狠地擦起手来,擦完又把手放在鼻边闻了一下,仍是有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越知水看见她这举动就觉得好笑,可常年保持严肃却让她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的改变,她淡声说,“这时候还这么讲究,就这么矜贵?”
檀羡睨了她一眼,丢了窗帘匆匆就往门那边跑,一边说:“得快点,一会又有东西要爬上来了。”
越知水停在门边,等檀羡走到了前面,她才收回了留在落地窗边的目光。
东面异化人成群,幸好西面的窗也开着,那不锈钢防盗网被拉扯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其间数根钢管早被强力掰断了。
越知水垂眼往地下看了一圈,冷声说:“我先下去?”
檀羡点了一下头,这高度对常人来说有点离谱,跳楼多半跳不死,但残不残废就说不定了。
底下是水泥平地,根本没有可以缓冲的东西。
她正回头想找绳子的时候,余光扫见越知水爬上了窗,那边角的视野里,那身影一瞬便消失了。
太快的,嗖的一下,人影都没了。
檀羡吃惊地回头,连忙朝底下望去,只隐隐看见一个庞大的兽型缓缓变成了人的模样。
是越知水。
可那变化的时间太短,也就眨眼之间,她根本没看清越知水的兽型是什么,只知道是个庞然大物。
空旷的平地上,越知水微微仰着头喘气,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檀羡沉默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她也变成兽型落地吗。
那不可能。
越知水额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明明整个人暴露在阳光底下,可却像是仍散发着寒意一样。
那微微抿着的唇,上扬的眼梢,眼眸里淡然的目光,都是冷的。
她紧紧盯着楼上的人,想着要怎么把檀羡接住,可没想到檀羡往回退了几步,然后她便连对方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越知水愣住了,心猛地一紧,怀疑是爬上楼的异化人把檀羡缠住了。
她不敢耽搁,朝四周望了一眼,想办法重新回到楼上。
那被拧断的防盗网处,一条五颜六色的布条缓缓垂了下来,分明是数块布料绑在一起的。
越知水目瞪口呆地看着檀羡顺着那布条滑了下来,心里更是确认,确实矜贵,怪讲究的。
檀羡缓缓落了地,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在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才缓缓倒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朝越知水看了过去。
“有话想对我说?”越知水迟疑了一瞬,心里觉得这个时候不太适合闲谈,时间太过紧急,但是檀羡一定要说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檀羡“嗯”了一声,将手伸了出去,“刀借我用用。”
越知水直接把腰间的刀套取下来递给了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檀羡拔出刀,在布条上一划而过,撕下了一角布料便往自己的手掌上缠。
她皱着眉,掌心破损的皮肤底下仍有血不断地渗出来。
空气中,一股不算甜蜜,但却沁人心脾的芳香飘散而出。
近在咫尺的越知水自然闻见了,她心肺俱震,循着香味的源头闻去,猝不及防看见了正在往手上裹破布的檀羡。
那香气越发的浓郁了,好像是打翻了的香水瓶,在瓶身碎裂的那一刻,原本清淡雅致的橙花香味忽然浓重到沾染上了几分攻击性。
这一股香味正不容拒绝地侵入人的肺腑之中,要在里面占下一席之地。
不要放过它,占有它。
越知水有一瞬愣了神,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内心的想法。
她错愕的眨了一下眼,忽然疑惑起来——
是“它”还是“她”。
檀羡很快就把掌心的伤口包裹起来,连带着一起变淡的,是那勾人的香气。
她把手里的刀还了回去,说道:“一会拿到车先去找找二车和三车的人?”
“好。”越知水点了一下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落在檀羡身上的目光,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周绪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实验室非常近。”檀羡喘着气说。
越知水回过神,皱眉说:“你想干什么。”
“我还是想去看看。”檀羡说得非常认真,眼里露出些许不容拒绝的倔。
“没什么好看的,资料必然都迁移了,你想找什么?”越知水皱着眉。
檀羡谨慎地往远处斜了一眼,她往后退了几步,使得后背紧紧贴在墙上,好让自己的身影没有那么容易暴露。
越知水也站过去了一点,冷着声说:“就算实验室的人走了,也会有别的人守着那里,这个区的状况目前还不清楚,不能带着大家一起冒险。”
檀羡眼一抬,好笑地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点,“找到二车和三车之后,你和他们一起,我一个人去找那个实验室。”
越知水登时眯起了眼,语气危险地说:“你非得去?”
“我想去确认一件事。”檀羡话音刚落,眼眸忽然瞪大,“先走!”
四肢着地的异化人飞快地跑来,手臂上已经长了不少粗韧灰黑的毛,它龇着牙,竟连满口的牙也变得尖利了!
越知水推着檀羡跑了出去,可那异化人的速度极快,一头撞了过来,头重重地抵上了檀羡的侧腰。
檀羡一时不备,没想到这异化人的速度竟快到这种程度。
她被撞了出去,后背猛地撞上了墙,在落地的时候,跌进了一堆断裂的水泥石板里。
越知水呼吸一滞,把枪往檀羡那边丢了过去,眸光冷厉得吓人。
檀羡吃力地从地上爬起,冷不防被枪砸了腿,她愣了神,没想到越知水竟然会把枪扔给她。
“疯了吗,连枪都不要了?”
没来得及看见越知水那寒凉的眼神,她只见远处的人身型忽矮,骤然变成了一只白底黑纹的虎!
檀羡这才明白,原来在B20区看见的那只白虎,就是越知水。
确实,这样的觉醒者不可能会被埋没在一支籍籍无名的队伍里,也不会对别人俯首称臣。
那狂奔而出的白虎猛地在那异化人的身上抓出了数道深刻的血痕,只一转眼,那丑陋的玩意像是成了一滩肉泥,只能嘶声叫嚷着。
这叫喊声必定会引来更多的异化人,檀羡捂着肩膀把枪捡起,看也不用看,后肩肯定已经淤青了大片。
被甩咬着的异化人在白虎面前竟像只狼狗一般,半个身被鲜血染红了,嘴里嚷出呜呜的声音。
檀羡抬起枪,想找准时间射出一发子弹。
她正将枪口对准那浑身抽搐的异化人时,整个人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那白虎露出獠牙,一口咬断了异化人的脖颈!
异化人的头颅整个断了,咚一声落在地上。
它空荡荡的脖颈上鲜血喷射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阵,终于动也动不了了。
檀羡垂下了手,她隐隐觉得,她也许不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变成异化人那样的丑东西,而是惧怕在这一场场的厮杀之中丢失自我。
她的心脏猛地一震,一时间似乎连呼吸也忘了,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因震撼而发麻。
队里其他的人自然也变过兽型,也会用兽型去应对异化人的攻击,可越知水却是第一次这么做。
至少在她的眼中,是第一次。
越知水松开了牙,转瞬又变回了人形。
她两手撑在地上,脊背上的骨头瘦得分明。
明明也是能在宴会上能和业界名流装着样子谈笑风生的人,却面不改色地朝地上吐出了一口血沫。
她唇上没再讲究地涂着口红,可唇角上沾着的血却像是比口红还艳。
“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越知水冷声说。
檀羡回过神,把枪丢了回去,神色复杂地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跑。
“你是不是想去找林可孺留下的东西。”越知水抬起手,手背从唇边一拭而过。
檀羡瞪直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越知水这才解释,“先说句抱歉,毕竟联婚也得知根知底,私底下我悄悄查过你的事,知道林可孺是你的舅舅。”
檀羡脸色骤黑,她不怀疑越知水查过她,可真听见越知水承认,难免还是会生气。
她梦里出现的男人就是林可孺,她的远房舅舅,那倒霉蛋林姜恰恰就是她的表哥。
林可孺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研究室里,可林姜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所以你救我是为了林可孺?”檀羡黑着脸说。
越知水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她有错在先,可道歉也道歉了,哄小姑娘的事她确实不会。
她实话实说:“遇见你的时候是这么打算的,但没料到B21区会变成现在这样,况且林先生应该早被军方接走,不然也不会在短波电台里听见他的名字。”
檀羡哽了一下,她就知道越知水没安什么好心。
地下停车场的外面有两个异化人在游荡着,出口处堆满了泡沫路锥。
“一会我引来它们,你先进去。”越知水脚步一停,在断石边上微微探出头看了一眼。
“不。”檀羡直截了断地拒绝了。
越知水略微讶异地回头,却看见檀羡一双眸子黑沉沉的,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在没有表情的时候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
“别闹,如果再和异化人打上的话,时间上来不及,必须有一个人引开。”越知水拨开了挡着眼睛的头发,即便是末世来临也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从眉梢上一划而过。
她的声音太冷,说起话来总有点不容拒绝的意思,像是在公司的会议里发言一样,莫名给人一种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长得好看的人多少会让人消除戒备心,可这法子用在越知水身上却不行。
她略高的颧骨显得面部轮廓很深,眉是上挑的,微微抿着唇,确实像极了黑色的曼陀罗,贵气而又让人不敢高攀。
檀羡沉默了一会,“我来引开它们,你进去找车。”
里面什么状况她不清楚,还不如在外边。如今她的身体状况自己还是明白的,在里面要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越知水就找不着她了,还得多花时间犯险。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划算。
檀羡微微皱起眉,冷冷地睨了过去
“行。”越知水索性应了下来,还作势要把手里的枪扔给她。
“我不用枪,你把刀给我。”檀羡抬起手,张嘴咬上了手掌上缠着的碎布,将那个打死的结又扯紧了点儿。
越知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想怎么引开。”
檀羡伸手去推她的肩,迫使她侧过身,另一只手还抬了起来,一句话不说便要去捂越知水的眼。
越知水愣了一瞬,摸不清檀羡捂她的眼睛做什么,难不成要遮住她的视线好干点什么?
四处危机四伏,越知水的注意力几乎都留给了远处的异化人,紧绷的心弦被檀羡那温热的手拨动了一下,登时连警惕心都收了大半。
“转过去,别看。”檀羡鲜少示弱,可这声音听着有那么点恳求的意思。
也就丁点,像是越知水莫名产生的错觉。
越知水转过身,缓缓吸了一口气,“不看,你想做什么。”
檀羡没回答,撘在越知水肩上和手却缓缓收了回去。
下一秒,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已经长高了的花圃中似有什么东西一窜而过,唰一声,像是疾风过境。
远处的两只异化人尖嚎跑起,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裹挟在滚烫的热风中,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异化人在咆哮,还是风鸣。
意识到那两只异化人被引开之后,越知水才猛地回头朝身后看去,只见极远的地方,一只通体雪白的兽在乱石间飞速闪过。
体型不算太大,一身皮毛看着还挺柔软干净,尾巴洁白蓬松。
越知水仍旧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但那心荡神驰的感觉久久未散。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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